飘香雪白的豆浆和牛奶贴着玻璃杯壁被缓缓倒出,小笼包整整齐齐的码在瓷盘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余寒天沾着碟子里的辣椒醋,一口一个小笼包,吃的满嘴流油。
“寒天哥……她一直这么叫你吗?”
坐在余寒天对面的程由浪明明嘴上没吃东西,说出来的话却是酸不拉几的。见余寒天埋头苦吃,一点不想搭理他,抬手就要拿放在余寒天碟子旁边的牛奶。
“哎,给我放下,小苒给我买的,让你喝了吗,”余寒天眼疾手快,伸着筷子戳下程由浪的手,筷子上沾满了辣椒醋,在程由浪手背上留下两个红棕色的圆点,余寒天咽下嘴里的小笼包接着道,“再说了,人家不也叫你哥了,你应激什么。”
“她是不是喜欢你。”程由浪也不去管被弄脏的手,只是一味的追问道。
“疯了吧你程由浪,”余寒天拿着筷子尾,从自己没有打理的头发指到自己身上布满褶皱的睡衣,十分无语的回答道,“我三十快奔四的人了。人家小姑娘能喜欢我什么?张口就来,别给人家造谣。”
余寒天看得出,程由浪问这种问题就是没事找事,其实心里根本不关心别人喜不喜欢他余寒天。因为程由浪也知道,自己现在不可能找别人开始一段关系。
总之就是心里别扭,嘴上犯贱。
“喂,你不上班?想第一天正式上班就迟到?”余寒天解决完早饭想赶紧打发程由浪走,一边抿着牛奶一边问。
程由浪抱着臂倚靠在小餐桌边的墙壁上,眼睛就没从余寒天身上下来过,乖乖回答余寒天的问题:“我找了临时队长请假,说来看你。”
“出门在外别乱说话听到了吗,别和别人说……咱俩之前的事,”余寒天吃饭向来快,喝完半杯牛奶,擦了擦嘴角,抬头看了一眼程由浪道,“你现在看完我了,快走吧?”
面前的人不说话也不动弹,就一直看着他发呆。余寒天直觉不对,程由浪和他在一起什么时候这么安静的待着过。随即站起身,撩开程由浪额前的细碎刘海探了探温度。
不试还好,一试给余寒天吓一跳。程由浪之前就是生病面上不明显的体质,现在脸上看着白白净净的,内里温度烫的吓人。
“什么时候开始烧的?程由浪,说话。”
“不知道,醒了一直不舒服。”
这死孩子还真在他这里睡一晚上,客厅的沙发连起来都没他整个人长,能睡着也是真困了。
“……放过我吧,”余寒天低头看了看自己吊起来的可怜左臂,抬头看了看面前烧的呆呆的程由浪,认命的叹了口气,握住程由浪烫的厉害的手,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走,正好去医院。”
既然程由浪知道了自己有个在医院的弟弟,那他也就不用避讳,直接带着程由浪去那所医院看病。
正好他要照顾余谷天,一举两得。
……
星际中心医院,就位于星际收容所附近,集合了附近六星最好的医疗资源,医院大门外常年人满为患。余寒天提前给他领导打了电话,一共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帮程由浪请假,全勤奖不能不要。第二件事就是帮忙派个快车接送他们去医院,他一个病号要架着另一个病号去医院还是太难了。
余寒天拉着程由浪,两个人跌跌撞撞办完所有的流程,终于来到余谷天的单人病房。
银色细针冒着寒光,多余的消炎药水从针尖滚滚流下。余寒天坐在余谷天和程由浪两张病床中间,看着医生拿着点滴针头扎入程由浪手背上鼓起的血管。程由浪闭着眼,感受到刺激,眉头跳了跳。
星际学校建立于这六个星球的主星01上,距离位于中心球区舰船上的星际收容所不算太远。
但是要是从01主星直接到达他住的00号与062号之间的星间区,那就有些远了。
不只远,温度差的也大。谁知道这小子穿着一件单衣在外面待了多久。
医生调好了三瓶药水,挂在全自动换水机器上转身走了。
余寒天摊在椅子上看了一会儿程由浪的睡颜。比以前黑了点,身板子倒是又壮了不少。又向下瞥见程由浪身上穿的薄衬衫,起身去房间的柜子里拽了床被子出来,严严实实的把昏迷不醒的程由浪包起来。
此时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玻璃晒的房间里暖暖的。
余寒天一只手有些艰难的包完程由浪,赶紧又去拉了拉窗帘,把直射在余谷天脸上的阳光遮住。
“谷天,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去外面晒晒太阳呢,”余寒天侧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床上的余谷天,右手臂撑着下巴轻轻开口,“医生说你身体越来越好了,什么时候能和哥哥说句话。”
余谷天安静的闭着眼,有些长的头发散在脸颊一边,被打理的乌黑柔软,白白净净的脸上还透着一丝红润,仿佛下一秒就能睁开眼来回答余寒天的问题。
但是现在,余谷天像被隔绝在世界之外一般,听不到任何声音。
“谷天还记得哥哥之前和你说起的那个学习特别好的哥哥吗,他现在也生病了,就躺在你旁边呢,”余寒天慢慢的趴在余谷天平放的手臂旁边,语气轻柔,“谷天之前还说要和那个哥哥学习,考星际大学……谷天的指甲又长长了,哥哥现在手不方便,这次就让护士姐姐给你剪短……”
“你和你弟弟提起过我?”
突然发出的声音把余寒天吓了一跳,立马从床上弹起身,向后看去。
程由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转着头看着余寒天,脸上没什么表情,接着哑着嗓子道:“那为什么不和我提起你弟弟?”
“你还生着病呢,少闹,”余寒天起身给程由浪倒了杯水,递到已经挣脱被子的病号面前,“自己拿着喝,你烧着手了啊,还要我喂。”
“医生说你弟弟什么时候能醒了吗?”
“今天,明天,也可能是十年后,”余寒天苦笑了一下,看向睡的安稳的余谷天道,“只要我能等,我就一直等。”
程由浪盯着余寒天看了一会儿,淡淡的开口道:“……你什么时候从医院走,走的时候和我一起去收容所。”
“不去,我好不容易休假,回去干嘛,”余寒天一脸震惊的瞪着程由浪拒绝道,“等你水挂完我回家躺着去了,你自己上班去。”
程由浪似乎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直接翻身从床上下来和余寒天面对面。
输液管因为长度不够,有些紧绷的连接在程由浪的手背和机器之间,靠近针头处已经有了血液回流的迹象。
“哎你干嘛,看着点手,”病床之间的距离本来就不宽阔,偏偏程由浪又压的很近,几乎要和他贴在一起,余寒天有些无措的把脸撇向一边,有些急切的小声道,“还有…离我远点。”
“你不去?那如果我进去小组办公室乱说怎么办…就像今天那样,万一我忍不住…”程由浪低着头紧紧盯着余寒天,眼睛里泛着些忽明忽暗的光,故意压低声音放慢语调,趴在余寒天耳边道,“嗯……你听听看,我可能会忍不住说,两年前,我和你们尊敬的寒天哥,在教室里、办公室里谈地下恋情。我们相差十二岁,但是很合拍……哪种方面都是……”
脖颈处传来些微凉与紧意。程由浪向下瞥了一眼,余寒天低着头,冰凉修长的五指用了些力气,扼住了他的喉咙。
“给我闭嘴,程由浪。”
程由浪饶有兴味的弯腰去探余寒天脸上的表情,那张平时面无表情的脸上此时怒意微显,狠狠的瞪着他。
“有意思吗程由浪?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你真的不去吗?我真的会忍不住说出口的……”程由浪抬起还插着点滴针头的手,想要轻轻覆上脖颈间没有多少威力的冰凉手背。
“……你别乱动。”余寒天脸上微薄的怒意还没有收起,却眼疾手快的放开程由浪的脖颈,摁住程由浪抬起的手背上的针头,此时的软管里血液已经回流了一大段距离。
程由浪像是没有感觉一样,手上还在暗暗用力去抓余寒天的手背。
“好!我去…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干嘛,但是你先别乱动了……”余寒天一只手拗不过他,慌乱的答应下来。
余寒天看着软管里那一节血,红的刺他的眼,干脆直接抬起头来瞪着程由浪,刚要开口教育,就看见眼前的程由浪嘴角向上微抬着,脸上似笑非笑。
余寒天看在眼里,肚子里的火蹭蹭的向上冒。想着程由浪根本拿他的话当耳旁风,也不教育了,直接狠狠踩了他一脚,转身按铃叫医生。
……
输完两大瓶药水后已经接近中午,安静的病房里传来机器输送液体的滴答声,还混杂着几下有规律的“咔哒”声。
程由浪正坐在之前余寒天的座位上,两只手捧着余谷天温热无力的手,仔仔细细的修剪他的指甲。
这一幕既诡异又温馨。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让余谷天与程由浪见面,而且是以现在这种状态。
余寒天坐在病床的另一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的看着程由浪手背上针头旁边的青紫。
他甚至想过如果自己当时没有和程由浪走到一起,现在的程由浪会不会就不会掺和到他的事情里,而是在别的地方闪闪发光。
“余寒天,你在想什么。”程由浪还在埋着头剪指甲,似乎察觉到余寒天脑袋里的思绪一般,出声闯入余寒天的胡思乱想。
“想你这么壮,怎么能发烧的,”余寒天回了神,随口问道,“而且你昨天晚上怎么不回家,收容所应该分配了实习房间吧。”
“……水土不服而已,”程由浪剪完了余谷天的十根手指甲,拍打着床铺上的碎屑,此时最后一瓶吊水已经打完,机器全自动起针,程由浪按住手背上的创可贴道,“我房间没收拾好,回去了也没有地方睡。”
余寒天点了点头,起身走到输液机器旁准备缴费。
“为什么不给我打退烧浓液?两分钟我就能好,还比三瓶水便宜。”
“这东西少打,害身体,”余寒天调出订单界面,一边滑到底准备付款,一边道,“退烧是快了,身上能整整疼三天。还是传统退烧吊水好一点。”
程由浪眼睛尖,突然伸手按住屏幕,手指尖点在订单上的“饱胃营养液×1(10ml)——125星际币”不动了。
“怎么了?”余寒天付完款,有些疑惑的看看屏幕,随即又转头看了一眼顿在旁边的程由浪问道。
“哦,我怕你没吃东西吊水伤胃,这可是最贵的营养液了,你看……”余寒天点开点单页,准备给程由浪介绍这款超贵的营养液。
突然间,头顶似有温热的东西贴近后又迅速离开。
“知道了,走了。”程由浪转身就走,快到撩起一阵微风,逃也似的出门而去。
余寒天站在原地莫名其妙,抬手摸了摸头顶。
这小子刚刚是不是偷偷碰他头发了。
医院门口,程由浪左手紧紧扣在自己的口鼻上,青青紫紫的淤血被手背上鼓起的筋肉抻得分外显眼。
淡淡的草药香萦绕在鼻腔,程由浪轻轻的呼吸着手掌中残存的几丝香气,闭了闭眼,脸上像要立马滴出血来一般,心里如怒涛奔涌。
被温热的头顶与香气冲昏的脑袋里,放大循环着两个字——
疯了。
……
因为医院离得星际收容所的舰船很近,两个人没打车,程由浪快步走在星际通道前面,余寒天慢悠悠的游荡在后面,一前一后的进了收容所大门。
正是工作日,收容所内热闹非凡。余寒天一脸丧气的踏入公司,边等电梯边看着一楼大厅里的闹剧:
前台的小姑娘小伙子被一群高大的透明人鱼围住,可能是星际语不太熟练,三只鱼凑不出一句话,艳丽非常的脸上满是烦躁;一队戴着电子镣铐的牛头兽人从大厅中央走过,队伍最后长了两根人腿的蜗牛清洁工边产去污粘液边清理着牛头兽人身上掉落的污泥;高达三米的电梯门口打开,几只“天使”飞出残影,从电梯内窜出来,大厅上方红灯闪烁,一瞬间拉起电网。
“天使变烧鸡,”余寒天看着那鸟人罪犯浑身烧焦着啪叽一下落到地上,乐了,笑了两声抬脚跟着程由浪迈入电梯。
突然间身前衣服被拽了两下,余寒天有些疑惑的抬头去看身前的程由浪。
还没看见程由浪的正脸呢,另一只在电梯里站着的高大天使先映入眼帘,一脸严肃与威严尽显,正紧紧盯着他不放。
“……戴老好,”余寒天一下子泄了气,也不乐了,抿了抿嘴,老老实实的跟在程由浪屁股后面进电梯。
“余寒天,我不是给你假休息了,之前还赖着我要加长假期,今天又给我打电话又来收容所,干嘛。”戴鹤白看着余寒天吊着手臂可可怜怜的样子,嘴上忍不住想逗他。
“我……我那个,电话里不是都说了,来送我们队新成员,”余寒天上下左右环视了光秃秃的电梯一遍,干脆拿程由浪出来当挡箭牌,拍着程由浪的肩膀,抬头笑眯眯对戴鹤白道,“程由浪,我是他大学老师,有缘分吧。”
“领导好,昨天刚进队。”程由浪朝着戴鹤白微微的弯了弯腰。
“嗯,我知道,”戴鹤白凭借着两米的身高,居高临下的看了程由浪一眼,满意的点点头,接着道,“小伙子不错,又帅身板又壮,病好了就跟着你队长好好干。就是别跟你队长学坏了,你队长……”
“戴老!我们到了先下去了,戴老再见。”
电梯停在17楼,余寒天赶紧拉着程由浪像两只泥鳅一样滑走了。身后只传来戴鹤白一句中气十足的喊声:“余寒天,给我小心点你手!”
……
中午时间,队员们都去休息室吃饭休息。一片安静的办公室内,纸质文件堆积成山,满天飘纸,电子文件占满了中间的巨大屏幕,红色的未读数字还在默默上涨。
“平时就这样,正常,昨天给你安排的工位在哪?”余寒天跨过几张纸来到自己的位置,一屁股坐在自己柔软的座椅里,闭上眼懒洋洋的问道,“我现在陪你来了,你到底要干嘛。”
“我坐你对面,”程由浪走到余寒天对面的桌子旁,捞起拿笔筒压住的一本文件递给余寒天道,“你看这个,私密案件,我没办法拿出办公室。”
余寒天接过文件,翻开的第一页就愣住了。文件的第一页上赫然写着几个黑色大字——贺文晟062星人发狂伤人案。
黑色大字下面用红色的波浪线标记出来,旁边遒劲有力的写下“寒天”两个字。
“你……”余寒天脑袋里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抬头怒瞪程由浪。
眼前的程由浪嘴角微微抬起,眼底满是笑意。像在医院时一样,又是这个得意的、戏谑的表情。
明明可以和他直说,“我发现了与你有关的案件信息”。
偏偏……偏偏拿那种事来威胁他,让他失态、愤怒,让他把自己对他的关心与心疼暴露的体无完肤。
像小孩子因为喜欢就去欺负自己喜欢的人一样。
简直恶劣。
“我不和你吵,程由浪,”小孩子引起人的注意罢了,余寒天压住怒意,接着往下翻看文件,心里暗自盘算着,嘴上接着开口问道,“你到底偷偷查了我多少事,坦白从宽。”
“我只知道你是062星人,你……不辞而别之后,我动用关系查到,你离开学校的前几天,从小生活到大的恒星孤儿院发生爆炸引发火灾,百人只有十人人幸存。之后你将唯一一名昏迷不醒的幸存者改名为—余谷天,”程由浪慢慢诉说着他所知道的关于余寒天的一切,解释道,“062星人是你亲口告诉我的,知道孤儿院……对不起,我私自查了你,然后知道了余谷天。同时,我还查出你来到了收容所工作,知道了你现在的具体位置。”
“所以,你是看到这个贺文晟同样是062星人,而且被恒星孤儿院收养过,觉得这个案件会是我想要调查的,是吗?程由浪,远不止此,”余寒天撇下文件,站起身与程由浪面对面,两个人中间有半人高的桌板隔着,语气严肃道,“你知道我来这里想干什么吗,程由浪?我就是要查清楚孤儿院里的所以事情,外界知道的,外界不知道的……然后把我所恨的所有人……”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来这里?”程由浪突然开口打断余寒天越来越狠厉的话语。
两人彼此对望,看透了对方心里所想。心里的波涛汹涌与脑海中的共鸣,是两人整整730天后第一次见面的决斗场。
“我就是来帮你的,余寒天。”
决斗场上,余寒天放弃了他的负隅顽抗,第二次将程由浪摆到了自己的身边。
余寒天嘴角向上翘了翘,接着摊回座椅道:“但是我也不会放弃我的一个月假期,一天5小时高强度查案。这是队长命令,不要反驳!放过我一天19个小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