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月半缩在魔王城王座最深的阴影里,仿佛那样就能汲取到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当那个熟悉的,脚步声不轻不重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大殿门口时,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猛地弹了一下。
随即,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后蜷缩,直到脊背死死抵住冰冷的王座靠背,退无可退。
“别过来……”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紫罗兰色的眼瞳里充满了惊惧,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别过来!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
曾经不可一世的暗夜君主,此刻脆弱得像暴风雨中最后一片颤抖的叶子。
初观天停下了脚步,就站在那片光影交界处,没有继续逼近。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激烈的表情,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弧度,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这平静,比任何狰狞的怒容都更让绝月半胆寒。
至少切实的愤怒,可以让他感觉到对方恨意的程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完全不知初观天的底细。
“我……你想要什么?魔王的宝库?深渊的权柄?还是我的力量?我都给你!都给你!只要你别再过来了!”
绝月半语无伦次地哀求着,试图用这些曾经他视若性命的东西,来换取片刻的喘息,换取这个噩梦的远离。
初观天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惋惜,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绝月半的心上:
“我想要的,魔王大人给不了。”
他想要的,不是财富,不是权力,也不是屈服。
他代表了那些在无数个黎明前被魔火吞噬的呐喊,代表了那些倒在冲锋路上,年轻而炽热的鲜血,代表了千万次轮回中,被绝对力量碾碎,连名字都未曾留下的冤魂的集体意志。
那是历史的积怨,是血债的追溯,是因果轮回最终收束的必然。
这份“想要”,沉重到任何个体的妥协与馈赠都无法偿还,任何物质的补偿都显得苍白可笑。
初观天并没有表现出愤怒,他甚至没有提高音量。
但正是这种极致的平静,仿佛在说这一切的报复是天经地义,无需夹杂个人情绪的必然过程,才更显得瘆人,更让绝月半感到一种源自规则本身的,无处可逃的绝望。
他缓缓地,再次迈开了脚步。
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却如同丧钟敲响在绝月半的心头。
“不……不……!”绝月半绝望地摇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看着那个身影不断靠近,仿佛看到无数个曾经被他亲手终结的生命,跨越了时间的洪流,凝聚成这一个无法战胜,无法沟通,也无法满足的复仇者,向他索取代价。
初观天停在了王座前,微微俯身,阴影将绝月半完全笼罩。
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绝月半惨白的脸颊。
“你看啊,魔王大人。”他轻声说,如同叹息,“我给过你机会了。”
“可惜,你拥有的……都不是我想要的。”
初观天并没有立刻触碰他,只是维持着那个俯身的姿势,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绝月半涕泪交加,缩在王座里瑟瑟发抖的狼狈模样。
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出了故障的,不再具有威胁性的旧玩具。
他歪了歪头,语气轻快,甚至带着点天真无邪的疑惑,仿佛真的只是在好奇:
“哎呀呀,魔王大人,您怎么……这么狼狈呢?”
他的指尖虚虚地点了点绝月半泪湿的脸颊,并没有真正碰到,却引得对方一阵惊悸般的颤抖。
“我记得。”初观天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话语的内容却开始展露锋利的边缘,“您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当您的魔焰点燃人类的村庄,当您的铁蹄踏平那些脆弱的住所,听着里面传来的哭喊和哀求时……”
他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某个遥远的场景,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您那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呢。”
这轻飘飘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剜开了绝月半试图掩埋的记忆。
那些被他视为功绩,视为魔族荣光的征服与毁灭,此刻在对方轻柔的叙述下,变成了血淋淋的,无法辩驳的罪证。
“我……我…”绝月半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声音破碎而微弱,“我不是……故意的……”
他试图辩解,试图在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面前,为自己过往的暴行寻找一个哪怕微不足道的借口。
或许是想说那是魔族的本性,是想说那是为了扩张领地,是想说……他当时并未在意那些蝼蚁的生死。
然而,初观天并没有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
他脸上的那丝浅淡的笑意瞬间收敛,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冰冷,如同出鞘的寒刃。
他打断绝月半的话,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否定和深深的嘲讽:
“狡辩。”
两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
他俯身逼近,气息几乎喷在绝月半惨白的脸上,一字一顿地,清晰地宣告:
“明、明、就、是、故、意、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绝月半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上。
“你享受着他们的恐惧,你践踏着他们的希望,你以主宰他们生死为乐。”初观天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积累了无数轮回的暗流。
“现在,轮到你来感受这份无助和恐惧了,我的魔王大人。”
“感觉如何?”
绝月半彻底瘫软在王座里,连最后一丝辩解的力气都被抽空。
他无法反驳,因为初观天说的是事实。他过去的肆意妄为,他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都在此刻化作了最精准的回旋镖,命中了他自己。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温柔,实则代表着无尽血债的复仇者,终于明白,任何的求饶,辩解,甚至是交易,在这样沉重而古老的怨恨面前,都毫无意义。
他只能承受。
承受这迟来的,并且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