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怎么慢吞吞的,我们先走咯!”
“好了好了,就来。你们给我留着饭菜!”
司寇一边扯着嗓子叫唤,一边慢条斯理的捣弄门锁。
淳于烬手握无心剑,架在牢房门口的司寇脖子上,威胁道:“放我们出去!”
司寇举起双手,一动不动。
淳于烬示意莫怀章揭下他的兜帽,俊郎的脸映入眼帘,与粗缯大布的衣着毫不相称。
地牢很黑,他的眼眸异瞳,一只漆黑,一只琥珀荧蓝,在昏暗中异常明显,不过一闪而过,更像是眼花看错了一样。
他挂着和善的笑容,冲着根本没有锁的牢房门努了努嘴,说:“这个牢房是专门关押颇有修为的魔牲而设置,自有结界,所以一向看守松懈。此刻他们都去吃饭了,牢里更无他人。”
淳于烬明显不信他的花言巧语,放在他脖子上的无心剑往下压了压,双目炯炯。
司寇继续说:“一路上我观察你们很久了,这个牢房应该困不住你们……两个。”
他并不把莫怀章放在眼里,只看着淳于烬,和蹲在一旁躲着扮演小透明,用竹篾挑地上稻草玩的薛洺疏。
薛洺疏听着叫自己的名字,转过头挂着懵懂的表情,看了看,惊喜的跳过来。
用竹篾戳戳司寇的心口,对淳于烬说:“阿烬,这个美人皮囊不错,洗洗干净能卖不少钱!”
淳于烬宠溺的说:“别闹。”
惹的薛洺疏耷拉着脑袋,就地蹲下,用竹篾戳着司寇的小腿玩儿。
淳于烬冷漠的看着司寇,冷哼:“你倒是冷静。”
司寇摊手摇头:“若非将你们三人单独关押,我特地装的手脚慢,怎么能有机会和你们说话?”
淳于烬微微蹙眉,问:“你想说什么?”
司寇抬起右手,竖起两个指头放在无心剑锋之处,往外推了推,纹丝不动。
诚恳的着淳于烬,说:“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淳于烬想都没想,回答:“不如何。”
听着拒绝,司寇并不诧异,看了看无心剑,笑道:“不如放下剑,有事好商量。”
一直闷不做声的莫怀章问:“你身为魔族,为何要和我们交易,你想交易什么?”
司寇竖起手指头做‘嘘’状,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说:“我带你们找到其余人牲,送你们回到人界,你们扰乱本次的人祭。如何?”
这话说的不仅莫怀章更加一头雾水,连淳于烬都十分不解。他没有收回无心剑,反而目不转睛的看着司寇,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破绽。
空气沉默良久,淳于烬张了张口,却被司寇抢过话茬,拍着胸脯,表白道:“我是真心诚意的。”
淳于烬冷哼:“换做是你,你信吗?”
薛洺疏低着头,继续戳司寇,勾起他破烂的裤脚,冷冷道:“我信!”
淳于烬和莫怀章惊讶的低头看着他。
薛洺疏将玩世不恭藏在阴暗里,低着头嘴角扯着邪笑,漫不经心的说:“司寇,乃是‘刑满释放之人’。他异色双瞳,一只漆黑,一只琥珀荧蓝。”
顿了顿,抬头仰视,肯定道:“你是魔族与妖族后裔。”
司寇并未遮掩,轻松的耸耸肩,算是承认了。
淳于烬收起无心剑。
薛洺疏目光幽深的凝视着司寇,虽然挂着天真烂漫,却冷冰冰道:“魔族不喜欢半魔族。”
司寇露出深不可测的笑意,挑眉:“彼此彼此。”
淳于烬看薛洺疏有意与司寇交易,便问:“你且说说其余众人何处,你们抓来的孩子又在何处。”
司寇有意试探合作者的底线,隔着虚掩的牢门,问:“可知所在何处?”
莫怀章想也没想,回答:“白城。”
司寇见他灵力清澈,修为尚可,只是一直不太说话,只当他是性格冷僻,冷不丁的被抢答,有些诧异,追问:“白城又是哪里?”
莫怀章神色一噎,闭嘴不言。
他确实不知道白城是哪里,甚至根本没听过这个名称。从遇到魔灵开始,接触到的剑冢、结界、人魔妖大战、魔界……一应都是陌生的,是前所未见的。
淳于烬与世无争,却通情达理,见莫怀章吃瘪,便借着搭话,掩饰他的尴尬,说:“白城乃是魔界王宫所在的帝都。魔族痴迷血祭,尊卑有别,春秋两季、四时祭祀不断。不过据记载,祭祀多用罗刹族等奴隶,或者是犯了罪的王侯公族,未曾听闻用人祭的。”
他余光看了看莫怀章,变相的告知他为何薛洺疏会说司寇是刑满释放之人,且为魔族所厌恶。
莫怀章了然,心中猜测:魔族与妖族分涉大荒,世代仇雠。如果有魔族与妖族通婚,生下的孩子半魔半妖,既不被妖族接受,也会被魔族厌恶。
司寇看向淳于烬,心中生起几分赏识,说:“没想到你作为人族,对我魔族的事情还知道不少。”
淳于烬谦虚道:“钟书阁藏书浩如烟海,我所知的,不过万分之一,皮毛而已,不敢卖弄。”
又说:“人祭之事,隐约只在上古遗留的《翦商古册》残卷中窥探得些许细枝末节。猜测是人祭惹怒天神,降下天罚,所以当时的王族有意毁灭了人祭的相关史册,只留下一卷《翦商古册》,也只有断章残句的寥寥不过几句。”
司寇并未否认,反而点头说:“人祭确实曾经在人族兴盛,不过因为某些原因弃之不用。魔族自来血祭,如今倒是新奇,想着用人祭来。”
他嗤之以鼻,指着地下说:“你们说的孩子大约已经送到了祭祀的久里牢,其余修士嘛……”
他顿了顿,挂着讳莫如深的笑容,摩挲了下巴,说:“先卖个关子。”
转而紧盯着淳于烬,问:“所以,这笔交易,您几位可有兴趣?”
淳于烬没有回答。
薛洺疏站起身来,单手搭在淳于烬的肩头,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鬼桀在哪儿?”
莫怀章微微蹙眉:又是听不懂的词语。
司寇微微一怔,单手在身前挥了挥,一脸为难的说:“我这样微不足道,又卑微的半魔哪里知道那样的地方?”
薛洺疏挑眉,半个身子挂在淳于烬身上,打趣道:“魔族越是血统纯粹的,眼瞳越是漆黑;与之相较,妖族越是纯净,眸色越浅。”
他嘟囔着嘴,顾着腮帮子,可可怜怜的对淳于烬说:“他的眼眸一个黑若曜石,一个清澈若琥珀。阿烬,你看,他就是看我好欺负,还骗我哩!”
淳于烬面色如水,依旧是从容温柔,与世无争的模样,却目不转睛的审视司寇,颇有威慑。
司寇眼见自己在薛洺疏跟前隐藏不了真实的身形,他退后几步,装作被看透了浑身一般不自在,抠抠搜搜的说:“我真不知道……”
薛洺疏淡然浅笑:“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捣乱血祭呢,这一问三不知的,毫无诚意。”
他自信百倍的地抬起下巴:“那行,交易取消。合着你是觉得我家阿烬没本事救出修士和幼童,全身而退吗?”
司寇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按理说本来是自己居于上风,反倒三言两语之间被他夺了主场优势。
薛洺疏摆明是看准了他需要他们的帮助,趁火打劫。
他叹了口气,问:“你去鬼桀做什么?”
薛洺疏歪着脑袋,看傻逼一样的看着他,轻描淡写的说:“你不是让我们在人祭上捣乱吗?捣乱哪够呀?不如来个釜底抽薪!那久里牢不就在鬼桀吗?”
见司寇一愣。
薛洺疏勾着冷笑,眼里爬满阴狠,谆谆善诱道:“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还顾及所谓的血脉联系,只会让你以及你身后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听着薛洺疏的诤言,司寇微微蹙眉,顿了顿,满怀尊重的拱手作揖,却一言不发。
薛洺疏的意思是让他斩断七情六欲,心狠手辣才能逆转命运。
午夜梦回,有太多次他真的想斩断七情六欲,以血祭天,从地狱里杀回来,夺下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座逆天改命。
但事实并非简单的一句话,他有自己的顾忌与不舍。
内心深处,他还是不能像他一样下定决心。
抬起头,自嘲道:“我这可真是与虎谋皮了。”
心道:仅凭眼眸就能断定我的半魔身份,还如此言之凿凿,就算是真正的魔族也做不到。他不是通过我的眼眸,而是直接看穿了我的真身!
他在心里倒吸一口气:我修为不低,就算单枪匹马杀进王宫也并非不能全身而退。他能看穿我,说明修为远在我之上。
这就是老奴口中的那个妖界二公子,看起来人畜无害、软萌可欺,实则喜怒无常、行为乖张,城府极深。他应该看得出来我有所图谋,可他为何要与我合作?
薛洺疏志得意满的看向淳于烬,一脸求表扬。
淳于烬顺应他的目光,揉了揉他的头顶,顺毛。
莫怀章听着他们的哑谜,看着旁若无人的薛洺疏和淳于烬,看着薛洺疏对淳于烬毫不保留的信任,眉心微动。
司寇问:“幼童和修士在不同的地方。”
淳于烬问:“人祭是什么时候?”
司寇回答:“三天后。”
淳于烬继续问:“如何回到人界?”
司寇知无不言:“血祭拜天时会短暂打开九州大门,将祭品送入天听。九州大门链接神、人、魔、妖,只要掐准时机,就能通过九州轮转隙,回到人界。”
淳于烬若有所思,好像是在评估司寇这些话的可信度。
薛洺疏倒并未多想,直截了当说:“我和怀章师兄去鬼桀流幼童,阿烬你和这个破烂美人一道去找修士。如何?”
淳于烬显然有些不悦,心道:一向都是我们二人一身。
他看着薛洺疏,未置可否。
薛洺疏自然知道他的想法,解释道:“我俩要是一起的话,我怕我们美人师兄被破烂美人给生吞活剥了,还帮他数银子呢!”
司寇小声吧唧道:“谁看得上他呀?”
满脸嫌弃的扫了一眼莫怀章,吹着口哨,说:“就这破修为烂学识,傻里傻气的,瞎子点灯笼都轮不到他。”
莫怀章:………
司寇又说:“要不我跟你一起去鬼桀也可以。公子模样甚俊,风趣幽默,正好是我的菜!不过这喜欢乱给人起名字的癖好可是不可爱了。”
薛洺疏挥挥手,走到莫怀章身后,冲着司寇做了鬼脸,孩子气地吐吐舌头:“略略略……”
“小爷不喜欢你这挂的,心眼忒多了。”
心中筹谋:开什么玩笑?阿烬看似与世无争、儒雅端方,实则心思细腻、修为高深,还有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毅力,加上无人能比的洞察力,恐怕根本寻不到机会动手。在他的眼皮底下,即便半点破绽,都能让他拔出萝卜带出泥。
至于这个司寇,虽为半魔,但修为不低,至少在魔界能排的上号,不过藏的不浅,怕是把魔族都骗了过去。不可谓城府不深。
而且,他刚刚那句‘彼此彼此’是什么意思?以他的修为不可能看穿我的真身。
与他们俩一起,不是自讨苦吃,自掘坟墓吗?
他心里勾起蔑笑:虽然莫怀章这个人族二皇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但是相比他们两位,只能算是小虾小米。若是他碍事,大不了找个借口,就说他死在鬼桀,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不过啊……白瞎了这么俊俏的皮囊,可惜了的。
薛洺疏见淳于烬没有说话,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那就这么定了。”
“三日后我们人祭台上见!”
莫怀章就这么成了提线木偶一般,被几方推来让去,神情恍惚的看着薛洺疏和司寇交换了东西,做了傀儡扔在牢房,与淳于烬分道扬镳。
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高傲自信如他,自从遇到魔灵以来,基本只能干看着淳于烬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运筹帷幄,与薛洺疏默契十足,共同进退。
一个想法爬上心头。
似乎他曾经陪伴在薛洺疏身边的日子都是过眼云烟。
在危急关头,真正能站在他身边的,被他依靠的,只有淳于烬这样修为高深,才华横溢之人;而自己,不过是与薛洺疏在闲暇之时打发时间的玩具,可有可无的玩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