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宵禁,灯火通明,即便已经是午夜,街上依旧人声鼎沸。
薛洺疏和莫怀章可谓是收获满满,腰间手里挂着拎着好些东西,二人打趣着走在洛阳的街道上。
“元宵节真好玩,好多新奇的玩意儿,琳琅满目的。你看那些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胡姬,风情万种的呢。”
薛洺疏身上挂着战利品,手里拿着糖葫芦,脑袋一侧挂着一张老虎面具,学着胡姬的模样单手叉腰扭来扭去,把莫怀章逗得乐不可支。
他动情的笑着,由内而发的开心,说:“我也从不知道元宵节的洛阳这般热闹。”
洛阳是母后最喜欢的城市。
在他心里,这里应该是不敢高声语的庄重肃穆,是不可亵玩的雅量端方,是高高在上的不食人间烟火。
可是在他目之所及,这里明明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充满了欢声笑语和人间烟火。
是最寻常的夫妻抱着孩子守岁;是最寻常的眷侣举行婚礼,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是最寻常的朋友,吆五喝六,醉酒天明。
吃元宵,逛灯会,猜灯谜,放水灯,活面人,看杂戏,套圈子……他们从东城逛到西城,把从小未曾见过的,玩过的都玩了一遍。
甚至被脸皮厚的薛洺疏拉着,堂而皇之的作为女方亲眷,参加了一场婚礼,直玩到闹洞房,唱却扇诗为止。
薛洺疏莞尔,和莫怀章并肩而走,咬了一颗冰糖葫芦,把腮帮子塞的鼓鼓的。
侧脸看着笑意盈盈的莫怀章,口齿不清地说:“师兄,明年我们也一起守岁过元宵吧!”
莫怀章停住脚步,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盯着手里拿着的樱桃毕罗,一言不发:明年,明年还有明年吗?
今年是母后诏师父入宫讲道,实则借机让我潜伏华不注,为的就是取得你的信任,一旦丘官寻找到开蒙炉鼎的方法,便将你带回皇宫。
薛洺疏见他陷入沉思,并不多语。他看着衣着光鲜的人流,人来人往,成双成对。状似新奇的盯着路过的一对情侣,好似发现了新大陆。
用手肘戳戳一旁的小手臂挂着弥勒佛面具的莫怀章,示意道:“怎么今日他们都成双成对的?平时甚少见到男男女女这么亲密。”
莫怀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了然,解释道:“元宵节是一年之中难得不宵禁的日子,说是元宵,倒便像是情侣相会的日子。因着元宵,也不知道成了多少眷侣。”
薛洺疏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怪不得来来去去的年轻男女都成双成对的。”
又恍然道:“所谓的情侣,是不是就像方才咱们看到的婚礼那般?”
他将手里的糖葫芦当做团扇,双手握着,来回走了两步,好一副端庄的模样。
好学的模样着实把莫怀章逗乐了,也点点头,笑道:“是的,离蔚很聪明。”
听着夸奖,薛洺疏真就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团扇来。学着方才婚礼上新娘,拿着团扇,大红色的丝面,绣着成对的鸳鸯。
他学着新娘的模样,滑稽的周身挂着零食玩意儿,却将团扇拿起挡住自己的脸,一言不发,踮着脚尖直往莫怀章跟前凑。
莫怀章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的笑语不断,抬手就要拿开团扇。
薛洺疏连连退后几步,悄悄偏一点脑袋,透过扇柄的缝隙,瞅着莫怀章,不满道:“你得念诗才能拿开团扇。”
说罢又抬起头,用团扇将自己遮挡,一本正经的等着莫怀章念诗。
莫怀章抬起的手停在半空,透过微透明的团扇,似乎看到了团扇后薛洺疏期盼的灼灼目光。
他放下手,有些宠溺道:“那是却扇诗,是新郎念给新娘听的。我俩都是男子,我念给你听?算什么?”
说着,止不住的笑起来。
薛洺疏故作茫然的放下团扇,看着莫怀章,歪了歪脑袋,软糯可人的脸上写着不解。
问到:“都是男子就不能成亲念却扇诗吗?”
莫怀章没想到薛洺疏会问这样的问题,脑子有些打结,在对方渴望的目光中,微微摇头,说:“不能。”
薛洺疏追问:“如果成亲了呢?”
莫怀章毕竟年少,也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常年隐居梁山,对男女之事本就知之甚少,虽然倾心上官婉儿,却一直按捺情愫。
循规蹈矩的他连发丝凌乱都不曾有过,更遑论男子之间会有所谓的情爱之事。
在他从小所接受的教育中,除了史书上冷冰冰的分桃断袖之外和对龙阳之癖干巴巴的记载。
唯一真实的男子间情爱,也不过是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那位长辈。
那是他从宫女口中得知的,太子承乾与称心的故事。
如此凄美哀怨的故事结局,却并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凝瞩不转,正色道:“会死!”
薛洺疏:………
……………………
“来人呀!把孩子还给我……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
“快跑……妖怪,妖怪来了!”
一时之间,热闹的洛阳大街作鸟兽散,各回各家,大门紧闭。灯火辉煌处,一道黑影裹挟着幼童凄惨的哭天抢地声疾驰而过。
那黑影大约四五人高,周身漆黑,拉着黑色的残影,两颗眼珠宛如黄泉路上燃烧的灵幢,熊熊燃烧,拉长了火光。
漆黑的身体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喊求救声,奶声奶气,肝肠寸断。
一只胖乎乎莲藕似的脚,挂着银镯,倒插在黑影中,瑟瑟发抖。
莫怀章想也没想地将薛洺疏护在身后,指尖凝聚了灵力,蓄势待发。
那黑影速度极快,不过眨眼,便消失不见。
躲在莫怀章身后的薛洺疏在暗处勾起唇角,邪魅狰狞。
‘魔灵!’
心中狂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愁找不到去魔窟的路,碰巧来了个带路的。
他运起灵力,一道微不可见的竹篾缠上了幼童的脚踝。
好一会儿,莫怀章才转过身来,紧张的将薛洺疏周身看了看,确保他安全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薛洺疏笑道:“师兄,我一直躲在你身后,没事的。”
他指着黑影消失的地方,问:“不去追吗?”
莫怀章这才回过神来,对自己的方才的动作有些诧异,心道:虽说是有教无类,但锄强扶弱更是玄门第一要义。不管怎么说,他好歹有修为,尚能自保,我如今怎么只挂心着他的安危,忘了解救那些孩子了。
不!他是炉鼎,当务之急当然是确保炉鼎的安全。弘哥哥身体不好,要看着油尽灯枯,只有将他带回去,才能救弘哥哥。
玄门只事自然有淳于烬等一干修士操心,我虽身在玄门,却是皇族中人,更有皇族责任。
他挣扎于自己的矛盾理论中,神色复杂。
“阿烬,你们怎么在这里?”
薛洺疏撇开莫怀章,带着惊喜迎上风尘仆仆,率领着数十位圣神教教徒,御剑而来的淳于烬一行。
淳于烬微微停住,收了无心剑,示意身后几人先行追击,自己和身边三四人留在原处。
他眉头微蹙,看了看周身战利品的薛洺疏和莫怀章,便猜测到二人结伴出来游玩。
并未苛责,只抬手捋了捋薛洺疏的鬓角,温柔地说:“又趁我不在出来玩。”
薛洺疏吐吐舌头,笑嘻嘻的被淳于烬拉着站在身旁嘘寒问暖,家长里短问个没完。
转而对莫怀章拱手,道:“洺疏淘气,想必又给怀章师弟添麻烦了。”
薛洺疏和淳于烬亲密无间的动作在莫怀章看来,有些扎眼,像是被抢夺了玩具一般,心里有些堵得慌。
只想淳于烬能赶紧离开。
他表面依旧是端的一副云淡风轻,寒暄道:“我与离蔚不分彼此,谈不上麻烦。”
又转移话题,问:“淳于师兄可是在追一团黑影。”
淳于烬点头,忙问:“你们看到了。”
莫怀章点点头,指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说:“往那边去了。”
又问:“那就是抓了孩子的妖物吗?”
补充道:“我听着好些幼童的哭喊声。”
淳于烬神色凝重,示意身后的弟子前去追击,这才开口说:“那东西狡猾得很,好容易才追到踪迹,转头就不见了。”
他将薛洺疏推到莫怀章跟前,双手搭在薛洺疏的肩头,认真地看着他,苦口婆心地叮嘱:“如今玄门不安全,你且与怀章师弟在华不注呆着,别下来。山里有师傅留下的结界,寻常妖物上不去。”
薛洺疏脸上写着焦急,拉着淳于烬的手,忙问:“那你呢阿烬,和我一起回去吗?”
淳于烬摇头,看向空阔的大街,说:“我要将那些孩子救回来。维护人界安定。这是师傅教诲,也是玄门之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薛洺疏拉着淳于烬不放手,摇摇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一字一句的说:“我也去!”
淳于烬一怔,转而带着欣慰的笑意,一脸‘我家崽长大了,懂事了的’老父亲模样。
他捏捏薛洺疏的脸颊,却摇头拒绝,说:“魔灵乃是魔族使魔,人魔两族相安无事几百年,从未听问过魔灵现世。如今师傅羽化,魔灵现世,孩童消失,接二连三的事情实在是不好的兆头。”
见着薛洺疏明显泄气的模样,他摸摸他的脑袋顺毛,谆谆嘱咐:“况且魔灵凶狠,嗜血成性,此行异常凶险。你且乖乖呆在华不注,等我回来,切不可以身犯险。”
又冲着薛洺疏身后的莫怀章说:“师弟,洺疏就交给你了。”
不等莫怀章开口,薛洺疏不依不饶道:“阿烬你别小看我,我也是师傅的徒弟。我也要继承师傅遗志,守护人界。”
像是生怕淳于烬拒绝,抬起手,打开。
一张细若发丝,泛着微弱青光的竹篾躺在手心中,若隐若现。竹篾细长,顺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延绵而去。
莫怀章张口结舌,不知是惊呼于他的洞若观火,还是哑然于他的深藏不露,竟然在自己未知之处,已然缠上了魔灵。
反观淳于烬,却并无半分惊讶,习以为常的抿着嘴唇,宠溺的看着他,却面露担忧。
薛洺疏自信飞扬,单手叉腰,一脸‘你拦不住我,别小看我’的模样,炫耀道:“我能找到黑影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