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就连苍溪这样从不下雪的地方也已经银装素裹。
天空阴沉的厉害,北风萧萧,路上的行人裹紧了衣裳,匆匆回家。
银发红眸的涸泽一身单薄,怀抱襁褓,不沾风雪,遗世独立。
他看了看怀里熟睡的婴孩,那孩子长了凡人的脸,周身披了雪白的绒毛,若隐若现的有些看不真切的花纹。
叹了口气,说:“几次三番想了结了你,可一看到这张神似的脸,便下不去手。罢了……”
他单手画了符篆,推进孩子的额头,将婴孩周身的异样封印。褪去了异样的婴孩粉雕玉砌,让人爱不释手。
涸泽的睫毛雪白,又长,红眸中蕴了半框水汽,摇摇头,手指拂过婴孩的眉心,说:“你就像是一封信,写满了他对他无限缱绻,却无法说出口的爱意。”
“可我却希望你这样一封信从未存在过。青鸟传信,你便叫做青雀吧。”
他将襁褓渡上青鸟的花样,将孩子放在屋檐下,几步三回头,说:“封印了你的妖力,从此你便只是普通姑娘。愿你安好,雀儿。”
…………………
织颜下山采买,怀里抱着一个从屋檐下捡来的婴孩。
看着孩子双眼紧闭,小脸冻得通红,于心不忍,连忙拉着自己的大氅给予孩子温暖。
她左右看看,找不到孩子的主人,嘀咕:“看包裹的襁褓不是寻常物件,既然是大户人家,怎么就舍不得你的口粮?”
她怜惜的用温暖的手背碰了碰婴孩稚嫩的脸,孩子缓缓睁开双眼,明亮的双眼倒影了织颜的面容,一瞬间绽放了笑容。
织颜紧了紧大氅,心里一阵温暖,想着自己也是师傅捡回来的,共情的对孩子说:“你跟我回凤阁鸾台宗好不好?只要有我在,一定不让人欺负你。”
孩子听不懂,只‘咯咯’的笑,双手胡乱的抓握,抓着织颜的手指不放。
织颜周身柔情,从来冷若冰霜的脸泛起温柔:“你愿意对不对?”
又孩子气的说:“不说话就是默认咯!”
“你叫什么名字?”
她用手指戳戳孩子的双下巴,又见襁褓上的青鸟花样,说:“凤凰的前身便是青鸟。我们虽然是孤儿,我们也能像凤凰那样涅槃重生。”
‘青雀’二字在织颜的脑海里闪过,她喜上眉梢,说:“就叫你青雀好不好?小青雀,我们回家咯!”
涸泽躲在不远处,收起法术,看着织颜的背影,眼里有些舍不得又有些于心不忍,说:“雀儿,去吧!白蔹子名满天下,会是一个好师傅。”
事实证明,涸泽眼光不错,白蔹子确实是一个好师傅,把好好的青雀养的淘气万分,丝毫不把凤阁鸾台宗的规矩放在眼里。
小小的青雀才三岁,怀里抱着一只白兔,看着织颜,便笑靥如花的跑过去,甜甜的叫着:“三师姐!”
织颜蹲下身来,摸摸她的头,把买回来的冰糖葫芦递给她,又问:“哪里来的白兔?”
青雀喜欢冰糖葫芦,咬了一口,甜在心里。
见织颜张口问白兔,生怕她也像其他师姐一般想要炖了白兔,想也不想的把冰糖葫芦还给织颜,警惕的抱着白兔后退几步:“兔兔是雀儿的,不能吃!”
织颜浅笑。
…………………
远处的青雀怀里抱着一只白兔,从水边走来,薛洺疏手快的拎着兔子耳朵抢过去,招呼道:“生火生火,炖了!”
青雀气急,抢又抢不过,怒吼:“赵道生你把兔子还给我!”
薛洺疏左躲右闪:“炖了,之后拉给你!”
青雀佯装哭泣,往莫怀章跟前告状。薛洺疏一看,哪里闲得住,当然要恶人先告状,也往莫怀章跟前跑。
此番正中青雀计谋,她本来领先薛洺疏几步,稍微停顿,装的崴了脚,实则运起披帛在薛洺疏脚下,只等薛洺疏奔跑就拉直了披帛。
薛洺疏眼观四方,当然不会看不透这样的小伎俩,只见他趁披帛拉直,踮着脚借着一跃而起。
谁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青雀早就预判了,眼见他跳起,也一跃而起,一手操作空中的披帛,灌满灵力,似乎正面迎敌。
一手拿出藏在袖中的弹弓,用最朴实无华的石头,一击即中,趁机夺过兔子。
抱在怀里,看着薛洺疏揉着后脑勺,疼的龇牙咧嘴,做了鬼脸,说:“炖什么炖,烤的才好吃!”
吃瘪的薛洺疏把一侧的莫怀章几人都看笑了。
绿沈阴阳怪气笑道:“好一个修为高深的燃犀先生,竟然在才结丹的小姑娘跟前跌了跟头。啧啧啧……”
薛洺疏揉揉后脑勺,无所谓道:“小爷愿意逗青鸟玩,你管得着吗?”
“快跑!”
沈玄末叫嚷着从一旁的密林里冲出来,身后数十位仙子花容失色。
薛洺疏、莫怀章、青雀、李卿儿、织颜和绿沈所在是一片空地,背靠密林,面临悠悠流水。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铺天盖地的蝙蝠从密林里冲出来,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
蝙蝠通体漆黑,张着血盆大口,露出森白的獠牙,将地上的人团团围住,盘桓在空中,画地为牢。
骤然,成群结队的一阵俯冲,将地上的人分散开来。
蝙蝠沿着弯曲的线路不断循环,把莫怀章和薛洺疏困在一侧,青雀怀里抱着白兔,站在不远处,头皮发麻的看着周围漆黑的蝙蝠群。
薛洺疏守在莫怀章身旁,寸步不离,皱眉道:“这些蝙蝠仿佛是想把我们分开。”
莫怀章点头,皱眉演算,说:“是太极阵!”
薛洺疏一惊:神祗宫的太极阵,这老匹夫连装都不打算装了吗?太极阵变换多样,威力极大,盲目破阵只会被反噬。
看这个蝙蝠群的规模,恐怕是宫主绩亲自出马才能造出来,要想破阵,必得找到变幻莫测的阵眼。
忙问:“阵眼在哪儿?”
莫怀章看向茫然无措的青雀,大叫:“姑娘快离开那里!”
蝙蝠扑腾的翅膀太过吵闹,青雀心里恐惧,完全没有听到莫怀章在说什么。只是恐惧的本能让她双腿发软,却不由自主的想要往薛洺疏那边挪动。
薛洺疏放心不下莫怀章,片刻不愿意离开,手中刚要运起竹篾,地面松动,仿佛流动的水,让人无法站立。
怨气破土而出,像是地底喷泉,不断的冲刷,威力极大,散点爆炸。
行尸走肉顺着怨气炸裂的洞穴爬出,把青雀吓得一动不敢动。
薛洺疏手握翠竹篾,抬手就削下一个头颅,怒吼:“愣着干什么,找死吗?”
天知道青雀向来偷懒调皮,不好好练功,根本没有见过这般阵仗,此番被吓的不轻。又经薛洺疏一阵吼,才后知后觉,娇滴滴的握着仙剑,都要哭了。
蝙蝠也是欺软怕硬的,看青雀软糯,趁机攻击而来,青雀以剑作盾,无奈势单力薄,仙剑折成两截。
眼见莫怀章要用灵力,他连忙按住他的手,挡在他的四周,说:“不可!”
莫怀章抿了抿嘴唇,说:“这些腐尸与颠狂之森中的类似,虽然已经死去多时,可修为不低,那姑娘招架不住。”
见薛洺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薛洺疏这才放心。
‘咻……’
一根细长的竹篾凭空飞来,将为首的蝙蝠斩断,竹篾翠色漪漪,直插地上。让青雀四周上下浮动如波浪的地面稍微停止。
青雀鬼使神差的丢了断剑,拔出地上的竹篾,在空中挥舞了,竟觉得比任何法器都来的顺手。
正当她惊喜,身后一只腐尸张着肮脏的双手,悄无声息的凑近青雀,张口就要咬下去。
地里爬出来的腐尸无穷无尽,绕是薛洺疏切白菜萝卜一般也实在手软。
他既要护着莫怀章,谨防他一不留神用了灵力,又要顾着远处的青雀,还要斩杀身旁的腐尸,有些应接不暇。
见青雀身后出现异样,薛洺疏连忙运起竹篾,不等他出手,从青雀的眉心绽放了一道萤白色的光晕,似有还无,一闪而过,将青雀周围的时间停止了。
暂停的时间给了青雀反应的机会,余光扫到肩膀上头的手,往下一蹲,手握翠竹篾,将身后的腐尸拦腰斩断。
薛洺疏心中蹙眉:三线兔耳纹。她是涸泽亲眷?
他本来不想掺和玄门这些事,说到底是他设了一个局,让自己置身事外,没道理自己往里面钻。
但是极其护短的他在看到涸泽眷属纹的时候,想也没多想,一声呵斥,将手中的竹篾扔到半空,拈了口诀,竹篾自动运作,于半空分裂,直插太极阵阵眼。
阵法眨眼间化为乌有,失去了灵力支撑的腐尸和蝙蝠不堪一击,不多一会儿便被织颜几人斩杀殆尽。
莫怀章项圈上的东珠流光溢彩,翠色闪烁,他眉头紧锁,捂着心口急切地喘气,艰难的想要装的若无其事。
击退了腐尸和蝙蝠,织颜连忙跑过来,确认青雀没事,拱手谢道:“若不是先生,我等恐怕要命丧于此。”
沈玄末一边喘气一边说:“这些东西好像和兽人洞里的一样,明明已经周身腐烂,却还有不低的修为。”
薛洺疏点头,说:“恐怕设阵之人并不想我们上长生门。”
他问沈玄末:“宝葫芦,可知道这是什么阵?”
沈玄末被问的一脸懵逼,摇摇头。
织颜抿嘴,顿了顿,说:“太极阵,不知是否正确?”
她指了指身后被斩落的蝙蝠尸体,围绕成的鸳鸯太极形状,说:“形似太极,以血养之,以灵为剑,威力无穷。亡于其中,永世为桎。”
绿沈脸上写着恶心,收了仙剑:“书上说太极阵遇强则强,以施阵者灵力为基础,以阵中亡灵为剑,剑之所指,鱼死网破。若是死在太极阵中,便只能永生永世困在阵法内,充当杀人的刽子手。”
她心有余悸:“难不成方才攻击我们的都是以往死在阵法里的修士?若我们不得挣脱,也要和他们一样?”
沈玄末适时说:“可书上说太极阵乃是神祗宫独门禁术,因为太过阴毒,早已被毁,怎么会在这样的荒郊野外?”
织颜冷静分析,说:“比起太极阵为何出现在这里,我更关心阵中为何有那样多怨气深重的修士!”
太极阵最初只有一个干净的阵法,形似太极,要让阵法在极其阴寒之处凝结天地怨气,用鲜血豢养护阵蝙蝠。
再一次一次,不断地引修士进入阵法,让第一个修士死在阵法中,利用他杀掉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周而复始的让修士死于阵法中,才能让阵法的威力只增不减,让阵法兵强马壮,所向披靡。
要形成方才这样规模的太极阵,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残害了多少修士。施阵者心思之歹毒细腻,可见一斑。
沈玄末倒吸一口凉气,恐惧的说:“仙子的意思是,施法者在用修士的命养阵?”
薛洺疏添油加醋道:“看来你们口中公正无私的神祗宫坑的可不止白鹿间的仙子,如今连你们凤阁鸾台宗都打上主意了。”
织颜冷漠无情道:“苍溪之事未了,又添新仇,我就不信他神祗宫真的能在玄门只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