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主街正中间有一块很大的弧形空地,空地中心搭着篝火,熊熊燃烧,火焰滔天,碧烟直上。
衣着朴素的百姓手牵着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旁边有弹琴的、鼓瑟的、笙箫的,丝竹声音悦耳动听,为百姓歌舞喝酒助兴;音乐中夹杂着推杯换盏,爽快的劝酒,无力的推辞;孩子们手里拿着玩意儿,追逐打闹,好一番盛世繁华气象。
莫怀章几人寻了一张长桌,随意坐着,桌上摆满了精致的果品珍馐,却无一人伸手去拿。
织颜面冷如霜,眉头微蹙,灵力不着痕迹的漫散在羽箭之中;沈玄末依旧是安安静静,一言不发,神色却有些深沉。
得到织颜首肯,释放天性的陆英显然已经完全融入了载歌载舞的庆祝团队,与薛洺疏一起加入篝火的舞蹈中,玩的累了,才和薛洺疏回到这边,与莫怀章几人面对坐着。
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双腿岔开,爽快的用翩翩衣袂当做扇子:“好爽!好久没这么疯玩了。”
织颜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陆英连忙收回双腿,理了理衣裳,端坐一侧,吐吐舌头,试图萌混过关。
转移话题的要去拿桌上的酒水,被薛洺疏抬手阻止了,她疑惑的看着他。
薛洺疏报以微笑,却转而看着莫怀章:“美人老盯着小爷作甚?”
又恍然大悟道:“难道是看小爷和陆英妹子跳舞,吃醋了吧?”
莫怀章仿佛是被戳中了心事,嘴角抽抽,一言不发。
薛洺疏当下毫无礼义廉耻,如登徒浪子一般直接上手揩油,拉着莫怀章的手,说:“走,小爷赔美人一曲,啊不……赔美人一夜**都成!”
莫怀章皱着眉头甩开他的手,语气冰冷:“不知廉耻!”
薛洺疏看着空了的手心,患得患失,指腹来回摩挲,意犹未尽,可惜道:“这美人的手啊,肤若凝脂,嫩滑嫩滑的。”
他把手指放在鼻翼边嗅了嗅,回味的说:“手有余香。”
他坐回原处,对莫怀章紧握的拳头视若无睹,仿佛出入妓馆的老白相,单手托腮,毫无形象的品评说:“美人眉间若蹙,又如西子捧心,撩的小爷心痒难耐,就是不知床上功夫是否也是这般让人欲罢不能。”
陆英不着痕迹的悄然往一旁挪了挪,心道:怀章公子修的怕不是林木而是涵养吧?换了我,这混账活不过一个吐纳!
不仅陆英,就连织颜也很想问问薛洺疏,到底是如何安然无恙长大的。
莫怀章的拳头紧了又紧,松了又松,不知在心里做了多少建树,正色道:“我们在哪儿?”
薛洺疏好整以暇的盯着莫怀章,眉眼带笑,反问:“美人觉得我们在哪儿?”
空气有些凝结,片刻之间,只听得篝火燃烧的‘霹雳吧啦’的声音,丝竹中人群的喧喧嚷嚷。
织颜抿抿嘴唇,压低声音,说:“妖界。”
几乎同时,闷不吭声的沈玄末张口道:“妖都郢墟。”
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沈玄末,又看看薛洺疏,试图得到准确的答案,气氛一时有些冷静。
薛洺疏来了兴致,调整坐姿,看着被盯的浑身不自在的沈玄末,慵懒的说:“哎哟嘿,没想到你这锯了嘴的闷葫芦还有些见识。”
一句话便是肯定了沈玄末的话。
薛洺疏余光扫了一眼同样有些震惊的莫怀章,幽幽笑道:“怕是小爷的美人都只能猜到这里是妖界,你却能准确说出这是郢墟。”
他颇有兴致的问:“你怎么知道的?”
几人依旧紧盯着他,等待下文。
沈玄末天赋平平,虽是长生门门主独子,却自来不受父亲重视,平日里对他多有忽视,对他除了否认便是责骂。门内弟子深知其中关窍,久而久之也只对他剩下虚伪的迎来送往。
此刻突然有人没有否认他,愿意听他说话,他竟然有些热泪盈眶。
他有些哽咽的指了指天空,说:“蟾宫双子,月晕三影。书上说这是妖都郢墟独有的。”
莫怀章几人听了,都抬起头看向天空,方才明明是透亮的大月亮高高悬挂,现在似乎比方才进入城镇时候要小一些,不过却是两个月亮交叠着,三圈若有似无的光晕将交叠的月亮包裹着,散发出荧蓝的淡彩。
‘蟾宫双子,月晕三影’,可谓名副其实!
薛洺疏饶有兴味的挑挑眉梢,嘴角带着不可察觉的笑意,正要说什么,却被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打断。
“公子?”
薛洺疏闻声侧脸,看到一个衣着光鲜,年约不惑的男人,束发戴冠,双手在身前交叉,微微弯曲腰背,看到薛洺疏转过头来,满脸堆笑的说:“果然是公子!”
薛洺疏大方的转过身来,背靠在桌边,双臂打开,双肘杵在身后的桌上,手心向上抬了抬,示意他继续说。
那人保持着姿势,低着头,半抬了眼眸,小心翼翼的说:“方才有人来回,小的只当那人眼拙,没想到果真是公子大驾。”
那人冲身后跟着的人示意,让他们撤下桌上的食物,又上了一些新鲜的果品糕点,无不精致。
薛洺疏眼皮也不太抬,皮笑肉不笑的说:“小爷不好你们这口。”
那人点头哈腰,谄媚道:“知道知道,这是小的才刚着人按照公子口味买的,新鲜热乎着呢!”
又小声的试探说:“如若公子不嫌弃,还请笑纳一二。”
薛洺疏点头,说:“嗯,有心了。”
又说:“小爷不过是兴之所至,和几个朋友闲逛而来,今日是丰收的火把节之夜,事务繁多,便不必在意这里,忙你的去吧。”
那人诚惶诚恐的把腰背弯的更厉害了:“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薛洺疏嘴角勾起冷笑,手中出现一枚黑红鸳鸯岫玉坠,扔给那人,说:“人间的小玩意,不嫌弃就带回去给孩子玩吧。”
那人双手捧着,连连称谢,又说:“不打扰公子雅兴,小的告退。”
又向同行的莫怀章几人微微颔首,带着人离开了。
莫怀章远远看着那人双手捧着那地摊上不过几文钱的玉坠,珍而重之的挂在腰间,如获至宝般在篝火边满脸的自豪、炫耀,引的本来载歌载舞的百姓都围在他身边,一脸的求而不得。
他担忧的眉心都快挤到一块了,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薛洺疏云淡风轻,不以为然的说:“你!男!人!”
“你……噗……咳咳咳…”
莫怀章急火攻心,不知道是被薛洺疏口不择言气的,还是看着他和陆英一对璧人,双双歌舞,亦或是被那男人拿走的黑红双色玉坠给刺激到了。
一口气没能提的起来,话才出口,吐了半口鲜血,剧烈的咳嗽起来,吓得怀里的草灯跳起,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也把沉默寡言的阎庄急的脸色更黑了,忙扶着顺气。
“公子,静心凝神。”
薛洺疏一看,大呼:“美人病损,黑面神你放着,让我来!”
说着就要起身亲自去给莫怀章顺气,陆英看不下去了,握起拳头锤在他后脑勺,说:“你可消停点吧,也亏了怀章公子涵养好,本姑娘旁观着都想打死你好几百次了!你个缺德玩意儿。”
薛洺疏瘪瘪嘴,摸摸被打的后脑勺,看了看对陆英非常认同的织颜和沈玄末,呢喃:“哪有你说的这样?”
莫怀章剧烈咳嗽引的脸色微红,如今咳嗽平复了,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看起来有气无力的。
看着他痛苦,看着他吐血,小小的报复一番,薛洺疏并没有觉得舒坦,心里反而有些刺疼。
他动动嘴角,把一碟淮山糕推到莫怀章跟前,然后生硬的转移话题:“回到刚才的话题,这里确实是妖都郢墟。”
织颜问:“三界各不相干,为何带我们进入妖界?”
薛洺疏就像是上课随意抽问的老师,抬抬下巴,问向沈玄末:“你说。”
陆英心道:连三师姐和怀章公子都不知道,他能知道什么?
沈玄末被点了名,满脸疑惑的指着自己,确认的问:“我?”
薛洺疏点头:“为什么要来郢墟?”
莫怀章随意挑了一块淮山糕,浅尝一口,放在一旁的碟子里,暂下不语。
沈玄末从薛洺疏眼里看到了期待,他从未有过的紧张,比父亲考验他修为还要紧张。
他正襟危坐,双手放在双腿上,紧张的手心出汗,清清嗓子,双眼看向斜上方,背书一般:“妖都郢墟,蟾宫双子,月晕三影,适逢丰收,彻夜庆典。于妖界赋盛名,于兽……”
“停停停……”
薛洺疏竖起手掌作暂停状,说:“谁要你掉书袋来了,简单点,说重点!”
本来难得被点名,感觉受到了重视,背书背得兴头上的沈玄末仿佛是个傻大个,看起来而立之年,却就像是做错了事情,被老师批评的学生,耷拉着脑袋,甚是滑稽。
他受伤的低下头,偃旗息鼓,声音有些落寞:“灵剑在郢墟。”
听着简单到极致,只剩下主谓宾的句子,薛洺疏泄气,无可奈何的说:“让你简单点,也不至于简单成这样!”
心道:怪不得不受待见,这哪里是资质平平,根本就是个不开窍的闷葫芦!就你这气人的功力,也不知道是气死了多少老师傅练出来的。
沈玄末:“哦……”
薛洺疏真是要被气死了,眼看这沈玄末,又是听话得很,让他说就说,让他停就停,谨言慎行,谦虚少言,也不扯后腿。
为了萍水相逢的人能舍生忘死,关键时候还能语出惊人,除了年纪大一点,模样次了点,脑子笨一点,悟性差一点,修为弱了点,还真没啥大毛病。
教训的话都要嘴巴边了,却没办法求全责备,毕竟……人家都这么听话了,你还要怎么样?
薛洺疏拍拍堵得慌的胸口,又看看有些幸灾乐祸的莫怀章,心里无语:当真是一物降一物,现世报了。
叹了口气,小声逼逼:“你的修为要是能赶上你气人的本事,三界舍你其谁?”
声音很小,宛若蚊蝇,只有坐在对侧的莫怀章借着唇形判断出他在说什么,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