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文明灭绝后,人类星际漂流,四散避难,在长达二百余年的时间中归于原始。
直到密涅瓦星的领袖解密了前文明的遗存芯片,科技才得以完全复兴,也因此,受益星球结成十二星联盟,尊密涅瓦星的领袖为联盟王。
稽首的规矩是当时定下的。
而后斗转星移,明显分化阶级的礼仪渐渐被人不耻,没被废除,但越发无人提及了。
今儿个,贝尔蒂丝明摆着是要给苏信昭难堪,敲打他别忘了不过是个“贱民”。
楚霜眯眼睛:王妃乍看端庄典雅,其实专横且睚眦必报。
“信昭,一丁点香槟不碍事,”他拦住小苏,转向贝尔蒂丝,“是我的助理对王妃无礼了,但看在他替我着想,请王妃别往心里去,我替他赔不是。”他要把酒从苏信昭手里拿回来。
一声“信昭”格外亲切,小苏心头荡莲漪,没喝酒就要醉了,好在他“醉拳”打得好,手往后让——楚霜抄了个空。
“我答应了李博士好好照顾你,就得做到。”
苏信昭说着,后撤一步、居然真的跪下了。
他用额头在王妃足尖沾了沾,才又直腰:“这杯酒我替楚上将喝,庆祝王妃平安抵达玛尔斯。”
然后,他把酒一口喝干。
“平安”二字被咬得很重,像块石头狠砸下来,正中王妃针鼻儿大小的心眼,提醒着她:你来者是客,回来路上已经作过祸,别再咄咄逼人。
贝尔蒂丝扯出干笑,拿香槟顺下窝火:“那你起来吧。”
会场内一直流淌着乐符。
此时乐声渐大,意在让诸位落座、安静。
主宴要开始了。
追光灯下,卡纳斯女王入场。她兴致高昂地抢了司仪的差事,登上讲话台,即兴慰问星联客人航程辛苦、表彰星航军护航有功。女士是性情中人,开会不拉晚、带头杜绝加班加点,大家都以为她要赶快把过场走完就开席,没想到,她话锋一转、郑重说:“帝国有另一件开心事要分享给在座贵宾!”
她的目光甩向宴会大厅侧门——
两扇华丽的雕花合金板被侍者拉开,另一束追光影出门口男人的身影。
那是个戴着极薄合金面罩的男人,穿着帝**的制服,肩章是上将军衔。冷酷的金属面罩配制服,结合出别样、诡异的华丽,让他像个被精雕细琢过的机甲人。他制服的左胸口处,一条嵌满细碎宝石的银色流苏带恣意垂坠着,仿佛是被心跳牵动的散碎星河。
这是帝国元帅才能佩戴的星誓绶链。
眼下帝国二十四位上将军,但帅位从缺。
卡纳斯女士的暗示明确。
“在座的贵宾、尤其是玛尔斯的年轻血液们,你们没见过他,但一定听说过他。没有他,帝国不会有今天固若金汤的防御要塞,他为帝国的荣誉和安宁沉睡了二十几年,现在他终于醒来了!他是我的英雄、是玛尔斯的英雄,他是我亲爱的艾登王叔!”
话音落,台下一时安寂;片刻,几声零落的掌声引发雷鸣般的附和。
在帝国,艾登亲王已经存在如神话,传说当年,他死守枯砂要塞,弹尽粮绝后,利用仅存的百架小机甲与敌人鏖战,最终依靠精湛的军事部署与敌人同归于尽。
但于战略层面评判,这无疑是逆风翻盘的大胜。
救援到达时,他被从荒墟里挖出来、困在逃生舱里,半边脸像烤肉粘热锅一样连在破损的舱壁上。
他一睡不醒,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之后的二十余年,帝国不遗余力地救他,而今他终于醒过来了。
英雄走到台前,向场下众人微微躬身,没有军礼、也没有话。
之后,他只是默然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安坐。
台上,女王还在讲述亲王的功绩;
而台下,楚霜觉出贝尔蒂丝有些许异样。
自从艾登亲王进入宴会厅,王妃的呼吸频率就变了,她注视着亲王,目不转睛,并没意识到自己越礼了。
星联的特命全权大使同样察觉了母亲的异样,轻轻拽贝尔蒂丝衣袖:“您怎么了?”
王妃激灵回神,不着痕迹地环视同桌的众人。
诸位即刻选择性失明,面带笑意地专注于卡纳斯女士的讲话。
之后,开餐了。
星际级别的招待宴上,上菜时间精准到秒。宾客们多把注意力集中于菜肴,以示尊重。
饭吃得很安宁。
只有楚霜盯着眼前的餐盘发呆,他在主菜里尝到一股熟悉的、不喜欢的甜味。
又是胡萝卜。
即便那玩意被毁尸灭迹、制成酱汁,还是难掩顽固的土喀拉味,单论“又甜又土”这类味道,楚霜私以为红菜头土得更坦荡。
他端茶漱口,不打算吃了。
个人终端在这时凑热闹似的、又短又急地连续震三下,停顿片刻,周而复始。
楚霜心思一翻——这是紧急军务报告的提示频率。
卡纳斯女士所在的宴会主桌上,有好几位上将,一时间一半人低头摆弄终端。
贝尔蒂丝眼睛闪了闪,轻声问:“陛下,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卡纳斯还以笑容:“家丑……倒也可以说来博王妃一笑。”
众人收到的是条十万火急的军务急报。
简单来讲,枯砂要塞出事了。
那地方是帝国星域边沿要命的防御塞口。
该地的驻防将军什么都好,独有一样——年轻时好色、婚后是个妻管严。
昨天他太太过生日,在小宴上多喝几杯,酒壮怂人胆:“看我对你多好,换别人做到我这地位,早要把你这种母老虎换掉喽!”
将军夫人愤然离场。没当众掀桌已经算非常文雅了。
她也喝多了,回家关门回忆二人初在一起时、对方偷过的腥,越想越钻牛角尖。
她是认定了“这么说等于这么想过,约等于要这么做了”,居然趁夜一枪把老公给崩了。
可怜这位将军兢兢业业守关十年,最后死在老婆手里。
而枯砂要塞现在没了主心骨,要塞之外,是流荒之地……
当务之急,是派新的将领前去□□。
卡纳斯女士环视在座数位上将,刚要说话,艾登亲王站起来了。
他摘下星誓绶链,放在卡纳斯面前:“女士,过往的功绩已经磨没了,这件事让我去吧。”
卡纳斯皱眉看他,不表态。
“那地方是我夺回来的,现在我恰好醒过来、它恰好需要我,都是因果……”艾登亲王拿酒杯,所有人以为他要敬女王、表决心,没想到他看向楚霜,“我不去,难道要楚上将去么?他已经被连累够了,”他对楚霜敬了敬,“你还有伤,不要喝酒。”
楚霜猝不及防,只能行万变不离其宗**,不说话,端茶杯向亲王殿下回敬,干了杯65度往上的。
“王叔什么时候启程?”卡纳斯无奈。
亲王殿下一口喝干了酒:“现在。”
他站起来往外走,路过苏信昭身边像在自言自语,“希望你不要跟我一样。”
声音闷在面罩里,仿佛来自于另一时空。
苏信昭蓦地抬头看人,对方却毫无停留之意,已经行至大门处,拐个弯就不见了。
他不死不活躺了二十多年,帝国的先进辅助设备让他的筋骨依旧刚直,身型挺拔如初。
边塞出事、亲王出行,宴会草草散了。
楚霜不爱与人寒暄,恭送女王、王妃退场之后,他也麻利撤退。
人间游客载着他和苏信昭驶离王宫,在快速廊道上飞驰。
楚霜上车没话,一直低头摆弄终端——就在刚刚,刘微宇发了一条加密消息来:幸不辱命,查到点内容,改天请我喝酒。
附件中一拉列的报告书,“高竞卓”与“林氏”两个关键词频繁出现。
苏信昭也暂时没多话。参加了一次宴会,他看出女王和面罩亲王之间的微妙。他对艾登充满好奇,唤醒末那识深究那人背景。信息没有完全解读,楚霜突然坐直了伸个懒腰,机械外骨骼的腰扣硌得他后腰疼。
他开腔说:“时间还早,咱们溜达溜达吧。”
苏信昭的意识点被末那识占据大半,多线程处理信息让他反应略微迟钝,像是在走神。
楚霜“啧”一声:“嘿!跟你说话呢,左右脑互搏术练得走火入魔了?”
苏信昭无语。
仔细想想,其实挺贴切。
人间游客驶离快速通行廊道,缓和降速,在一条蜿蜒的林荫小路上停稳。
道旁种满了桦树,已经参天了。
夜很清透。
围绕着玛尔斯星的两颗自然近卫星折射着恒星的光芒。
上个文名纪元中,滋养人类的发光恒星被称为太阳,他们栖身星球的自然近卫星叫做月亮。为了纪念先祖,玛尔斯住民把星系内类似太阳的恒星命名为新日,两颗近卫星称重月。
月光被繁茂的白桦树叶遮挡,散在地上形成星光似的斑驳。
人间游客被设定好跟随模式,慢悠悠地跟在二人身后。车灯抚去“星光”,也把二人的影子拉得悠长。
“你跟贝尔蒂丝王妃是老相识?”楚霜揣着口袋溜达。
苏信昭能屈能伸让他高看一眼,一晚上他不着痕迹地关注对方,发现这小子并没把屈辱当回事,多数时候很乖巧,要么四下观望、要么是在看他。只有两次,他见苏信昭目光扫过贝尔蒂丝,眼睛里像能窜出两把刀子……
那不像是因为敬酒风波产生的恨。
他太敏锐了。
“不认识,”苏信昭半真半假地糊弄,“昨天包参谋员来看你的时候说,是她要半途绕路,你们才遇险,我觉得生气。”
楚霜眨了眨眼:因为我?
他仰着头,斜眼笑着瞥苏信昭,明摆着是不信。
“那你更不该说跪就跪……”
苏信昭愣了下,“哈哈”笑出声来。
他从来没敞亮大笑过,大男孩变声期的尴尬音色淡去,笑声挺清朗的。
“你不会是要感叹‘男儿膝下有黄金’吧?非要这么说的话,你的身体比‘黄金’重要。”
楚霜:……
这小嘴抹蜜了?
“而且我讨厌劝酒的人,”苏信昭继续加码,“我很小的时候,有人灌我妈喝酒,她在我面前吐,我以为她要死了……所以我讨厌劝酒的人。”
楚霜还是看他:估计当时年纪不大。
“嗯,童年阴影。你过生日那天,我倒是……不小心踩了你的雷。”
“那不一样,”苏信昭接话很快,声音很小,他微低下头,月影斑驳帮他藏起眼中流淌而过的柔情,“那是我乐意的。”
楚霜没再说话,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不想接茬了。
他比苏信昭痴长多年,虽然没能在感情方面积累丰富经验,但不代表他是块实心木头。
苏信昭近两个月的微妙变化他察觉得到,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对方的小心翼翼转变为难以言说的细腻,甚至带着保护欲。
不着痕迹。
这么多年了,从来是楚霜护着别人,没人在他身上施展过“保护欲”。
他觉得微妙、自嘲地想:他总要生活下去,该是生活所迫的讨好。他……总不能是喜欢我吧?
空气中蔓延起一丝淡淡的、带着尴尬的浪漫。
自从小苏确定自己喜欢楚霜,就一直在自我剖析。他希望对方只活在他身边,穿衣吃饭由他打理、受伤生病由他照顾、他希望对方心里揣着的全是他,心无旁骛、不再忙碌……
他当然知道这种感情里藏着病态、与他多年的成长经历相关。
他在心理素材库中看到过,喜欢是自私的,爱才无私。
可他心里偏偏只装得下这种极端的自私。
苏信昭默默地想: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讨厌我?我该怎么做,才能不继续陷下去……
路走了大半。
小路尽头的星航军宿舍大院散出点点灯光,为清澈的夜点缀一丝暖色。
终归是苏信昭先受不了寂静蔓延,又问:“艾登亲王好像对你格外客气?”
楚霜笑了下,难得讲故事似的把亲王的英雄事迹告诉苏信昭,最后说:“当初为了救他,我帮过点小忙,可能是有人告诉他了吧。”
“你帮忙?二十多年前么……你才多大?”
楚霜反问:“帮忙跟年龄有绝对联系么?”
苏信昭一噎,舔了舔嘴唇。
也就在这时,楚霜脚步突然顿在,在苏信昭身前一拦,冷笑:“来了。”
话音落,前方路口倏然晃出数条红外瞄准线,钉在二人身上。
有埋伏?!
刹那间,大聪明苏信昭想通很多事:
比如楚霜这些天养病还在家忙叨些什么;
也比如对方哪儿来的闲情逸致跟他月下漫步……
原来人家一直在兢兢业业搞事业,只有他才是个被驴踢头的恋爱脑!
混账东西,你个没娶媳妇就忘了娘的逆子!
苏信昭来不及多骂自己,被楚霜一把按头、压低身子。
“咻咻——”数声轻响,粒子光束弹擦着他后背飞过去,打在人间游客上。
车体腾起几道白烟,没有破损。
楚霜猛推苏信昭。
“上车!”他大喝。
二人左右分开。
苏信昭一轱辘翻起来,往车门处抢。
可敌人动作更快,冷白色的光束点亮,充能音不断拔高。
“轰——”
是小型涡轮炮!
能量束直冲苏信昭来了!
电光石火间,楚霜进驾驶舱,甩上了车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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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屈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