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便到中秋了,宫中设宴,邀众人参加。
鎏金宫灯将太和殿映得恍若白昼,裴照怜攥着象牙箸慢条斯理的吃着。
作为穿书三个月的“新世子”,他还是第二回参加宫宴了。
对面的安王瞪着眼,眼珠在他身上转了两圈,活像盯着猎物的老鸹,显然还在为上次的案子生气。
“裴世子近日气色不错。”安王举起酒盏,话锋陡转,“倒是治下商户接二连三出事,该不会是世子‘尽心尽责’过了头?”
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珠帘晃动声。
裴照怜垂眸掩住眼底冷笑,死人还在拿私盐案做文章。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壁,突然绽开个甜腻笑容:“王爷谬赞了,臣不过是学了些管束之道——您知道的,这市井商贾啊,不立规矩可不行。”
楼霜觉倚在玉阶上的手指微蜷,玄色广袖下青筋若隐若现。
自裴照怜入席起,他的目光就没从那张过分艳丽的脸上移开过。
少年绯红的唇瓣开合间,既带着些许的狡黠,又藏着刻意拿捏的腔调。
“好大的官威!”安王重重将酒杯磕在案几上,“莫不是要在朝堂上立威?”
裴照怜眨了眨眼睛,长睫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王爷这话说得蹊跷,有些规矩能保一方太平,可有些‘规矩’,不过是某些人敛财的幌子——”他忽然捂住嘴,“瞧臣这张嘴,光顾着说话,倒忘了宫宴上该说吉祥话。”
满殿哗然。
裴照怜偷瞄高台上的皇帝,见对方捻着胡须若有所思,暗暗松了口气。
余光瞥见楼霜觉嘴角勾起的弧度,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一拍。
安王猛地起身,锦袍扫落盏中琼浆:“大胆!竟敢含沙射影......”
“安王殿下息怒。”楼霜觉慢条斯理放下酒盏,玄色绣金蟒纹衣料随着动作流淌出冷冽光泽,“裴世子年轻气盛,许是想多为朝廷分忧。”
他突然转头看向裴照怜,眼底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暗潮,“世子这般急切,莫要误了分寸。”
裴照怜心头警铃大作。
这哪是解围,分明是在挖坑!他垂眸作惶恐状:“怀王殿下教训得是,臣弟定会谨言慎行。不过......”他突然抬头,眼尾微微上挑,“若见不平之事,总不能装聋作哑吧?”
楼霜觉喉间溢出轻笑,伸手将案上的珍果推到裴照怜面前:“倒是本王狭隘了。世子既心怀天下,便多享用些。”
安王被晾在当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裴照怜盯着盘中的果子,没动。
看着楼霜觉的神色,他正想伸手去拿,却见楼霜觉修长的手指已捻起一颗,送至他唇边:“怎么,怕有毒?”
殿内抽气声此起彼伏。
裴照怜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突然福至心灵,张口咬住果子,含糊道:“殿下若是想害臣弟,何必等到今日?”
甜腻的汁水在舌尖爆开,他余光瞥见安王攥紧的拳头。
酒过三巡,安王突然举起酒杯:“听闻裴世子文采斐然,不如以‘正邪’为题,赋诗一首?”
裴照怜垂眸思索片刻,突然起身作揖:“臣弟不才,想先请教王爷——若有人披着正义的皮,行的却是祸乱之事,该当何罪?”
安王瞳孔骤缩:“自然是......”
“王爷说得是!”裴照怜抢着道,“就像这宫宴上的美食,看着诱人,若内里腐坏,吃了可是要坏事的!”
他突然指着安王案上的菜肴,“王爷看这道菜,色泽鲜亮,可若是细究......”
“够了!”安王拍案而起,酒盏摔得粉碎,“裴照怜,你……”
“好了,闹什么闹,还有一个皇子的样子么?”皇帝瞥了安王一眼,安王顿时就闭嘴了。
裴照怜扑通跪地,声音却清亮:“臣不敢!只是见多了是非颠倒,斗胆请陛下明察!”
高台上的皇帝终于放下茶盏,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
楼霜觉倚着蟠龙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
“裴世子平身。”皇帝终于开口,“既如此,便将你所思所想,写成折子呈上来。”
裴照怜叩首谢恩,起身时踉跄了下,腰侧突然贴上一直温热的手掌。
楼霜觉伸手虚扶,在他耳畔低语:“装得倒像,这一下,该不会是提前想好的?”
裴照怜耳尖发红,转身时故意撞了下对方:“怀王殿下若是再动手动脚,我可要喊非礼了!”
殿外夜色渐深,裴照怜捧着皇帝赏赐的锦盒往宫门外走,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楼霜觉阔步赶上,玄色大氅裹着冷香将他罩住:“方才那首未作完的诗,本王倒有兴致听听后半阙。”
裴照怜别开脸,“可以是可以,不过说真的,下次宫宴,能借殿下的王府躲躲吗?我怕自己哪天说错话,真被安王找麻烦。”
楼霜觉轻笑出声,伸手替他拂去肩头落叶:“刚在宫宴上,你还打了本王。”
裴照怜脚步一顿,转身时锦盒上的流苏扫过楼霜觉手背:“我那是……那是条件反射!”
他指尖蹭了蹭鼻尖,想起方才在殿内故意撞向楼霜觉时,那片温烫的触感几乎透过衣料烙进皮肤。
中秋的月光将宫墙染成霜白,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响,三更天的梆子声在寂静中格外清亮。
“条件反射?”楼霜觉挑眉,玄色大氅在夜风里扬起衣角,露出内衬绣着的暗金蟒纹。
他突然欺近半步,裴照怜能看清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本王倒不知,裴世子的条件反射是往男人怀里撞?”
“怀王殿下!”裴照怜后退时踩在青砖缝里,差点又摔进对方怀里。
楼霜觉低笑出声,伸手替他扶正歪掉的发冠:“不逗你了。”
他指尖擦过裴照怜耳垂,“方才安王气得捏碎了酒杯,你倒好,还有心思惦记躲本王的王府?”
提到安王,裴照怜收敛了玩笑神色,望着宫墙下丛生的秋草,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嘀咕,“要不是看在他是皇帝弟弟的份上,我早用‘语言艺术’问候他全家了——就是那种不带脏字,能让他气得三天吃不下饭的那种。”
楼霜觉听不懂“语言艺术”,却从他挤眉弄眼的表情里猜到不是好话,不由得摇头:“下次再敢在殿上指着他的菜说‘内里腐坏’,本王可不会再替你打圆场。”
他想起方才裴照怜指着安王案上的鲈鱼,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既让人心惊又觉得……格外鲜活。
楼霜觉却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两人的衣摆交叠在一起。
他低头望着裴照怜泛红的眼尾,那双眼生得极美,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像蒙了层水汽的琉璃,“倒是世子,每次被本王逗弄,就像只炸毛的猫。”
“我不是!”裴照怜梗着脖子反驳,却在看到楼霜觉眼底的笑意时泄了气,“我是……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话在古代有多突兀,赶紧捂住嘴。
楼霜觉皱眉,此刻他松开裴照怜的手腕,“世子总说些本王听不懂的话,是信不过本王?”
裴照怜看着楼霜觉的指尖,他的手比自己的大上一圈,指腹有薄茧,是常年握剑的痕迹。
望着楼霜觉凌厉的眉眼,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语气也软下来:“不是信不过,是……是说来话长。”
他顿了顿,抬头望进楼霜觉深邃的眼眸:“反正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也不会让你害我——就行了。”
这话绕得像绕口令,楼霜觉却听懂了,眼底的寒冰渐渐融化,化作某种滚烫的东西。
“好。”他低声应道,“本王信你。”
就在这时,宫墙拐角传来脚步声,两人连忙分开。
只见安王的贴身太监小跑着过来,见到他们便躬身行礼:“怀王殿下,裴世子,安王殿下请裴世子过府一叙,说是有关于‘商户管束’的事,想请教世子。”
裴照怜心里“咯噔”一下。安王这老狐狸,宴上没占到便宜,居然追到宫外来了?
他下意识看向楼霜觉,却见对方脸色沉了下来,周身气息瞬间冷冽:“安王深夜邀见外臣,成何体统?”
太监吓得缩了缩脖子:“这……是安王殿下的吩咐……”
“回去告诉安王,”楼霜觉语气冰冷,“裴世子今晚喝多了,本王会送他回府。有什么事,明日朝堂上再说。”他说着,自然地揽过裴照怜的肩膀,将人往自己身后带。
裴照怜被他圈在怀里,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冷香,夹杂着淡淡的酒气。
这是楼霜觉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如此明显地护着他,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腔。
他能感觉到安王太监投来的震惊目光,索性将计就计,装作醉酒的样子,脑袋轻轻靠在楼霜觉肩上:“殿下,我头晕……”
楼霜觉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手臂微微用力,将人揽得更紧:“看见了?还不快滚。”
太监见状,不敢再多言,匆匆行礼后便小跑着离开了。
脚步声远去后,裴照怜才从楼霜觉怀里抬起头,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谢、谢谢你给我解围。”
楼霜觉低头看他,月光下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辰:“无妨。”
夜风拂过,带来裴照怜身上的栀子香混杂着桂花的甜香。
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裴照怜偷偷瞥向身旁的楼霜觉,男人高大的身型很有安全感。
走到宫门口,楼霜觉的马车早已等候在那里。他扶着裴照怜上车,却在他坐定后,自己也跟着上了车。
裴照怜惊讶地看着他:“殿下不回王府吗?”
楼霜觉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送你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