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月用力点头,又是一行泪珠滚落,慌忙用手背擦掉,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努力扯出一个看似明朗,实则苦涩的笑容。
秦明朗就这样怔怔看着她,苍白干裂的唇边,牵起一抹极淡的笑容,轻声说道:“我没事......一会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你别怕。”
“我不怕,只要你好好地,就好!”
他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怅惘,似有千言万语,终是化作无声的沉默。将袖口物件倒在二人中间,是火折子和信号烟花。
“去门口,屋檐下,放出去。”
蓝色烟雾在雨夜中绽开,虽然不高,在灰色天空中却十分显眼。
窗外雨声渐弱。
男子率先打破沉默:“你在宫中,可还好?”
“挺好的,宫外读书花钱,宫内读书免费,还学了骑马。”她看了看正在檐下躲雨的黑云。
“嗯,御术学得倒不错。”
“关夫子也夸我胆大心细,天赋异禀!”
“那就好,那个,梨姑娘所赠花露水已所剩不多,盛夏虽过,但那香气甚是提神醒脑,不知什么时候可再得一瓶?”
梨月瞳孔微睁,嘴唇紧抿,喃喃道:“我现在没有,制成后第一时间送给你。”
“好的,交给你义妹,雪银即可。”
“雪银......雪银,她在秦府可好?”
“应该是挺好的,我已许久没回府中。”他说完,细细观察女子表情。
女子似陷入回忆,再无搭话心思。
男子听到人马快步赶来之声,急声说道:“快坐远些,有人来了!”
不多时,皇宫人马和护卫人马,先后进入,门外此刻已晴空万里。
“奴才救驾来迟!”“属下救驾来迟!”
“梨婕妤没事吧,皇上心急如焚,正盼着您回去呢。若不是飞鹰队信号,可让奴才好找。”领头公公说道。
“我没事,秦大人为救我中了一箭,现简单处理过,寻御医来好好瞧着,千万莫留下病根,让我过意不去!”梨月敛下百般心绪,恬静开口。
“梨婕妤无事便好,秦大人救驾有功,御医自然会多多关照。”
“那便启程回去吧。”梨月骑黑云,跟随公公快马离去,临走不敢回头,用力夹马而去。
秦明朗目送那抹身影绝尘而去,掌心紧攥着一方丝帕,上面泪痕未干,湿润冰凉之感落于滚烫掌心。
墨色双眸晦暗不明,直到倩影闪眼不见,才敛下情绪,淡淡开口:“回营。”
锦玄掀帘而入,见梨月衣角处灰尘仆仆,所幸青丝倒干净利落,关切问道:“可曾受什么伤?”
她摇头。
“可知是何人伤你?”
女子又摇头开口道:“阿梨不知,瞧着应是无心之失。”
男子言语焦急:“山上那样危险,你怎得独自一人上山,不说野兽纵横,光是你不识路,就害朕好一阵担心!”
“许婕妤随我一同骑马上山,行至半路,许妹妹追猎而去,还回头惦记着我,让我原路返回。是我粗心贪玩,慢步而上。遇着那第一箭,便急急回返,第二箭从茂密林中穿出,谁想是秦大人替我受下了这一箭。”
“这次多亏有他,秦明朗那边,朕已派去三位名医协同医治。下次要听话,不可再肆意妄为,以身涉险。”紧紧搂住佳人,以脸颊贴面,才能感受到女子鲜活生命力,他实在害怕极了。
“皇上......阿梨身上脏,想先回营内沐浴洁身。”
“那好,朕如今赶了回来,亦不急于一时,便陪同你一道,必不让你怕水!”
浴室里水汽氤氲,温热雾气漫过屏风,模糊了视线。
正中央悬着一具金属花洒,导管蜿蜒而上。两名侍女立于高凳,稳稳扶住注水口的漏斗;另两人在地面接力传递水壶。温水徐徐注入,随即沿导管流转,最终从花洒细密洒落,淅淅沥沥地汇入下方的木雕浴桶中。
她一眼就瞧个清楚,这类似于两百年前人们常用的浴具。
这里用不上锦玄,连忙赶他出去:“这儿都是女子,皇上在此处不合适!”
男子被梨月推得踉跄半步,脸上还带着一丝未知的茫然,没想明白哪里不合适,人却已被不由分说推出帐帘之外。
帐帘轻落,秀春托着螺钿镶宝妆盒径直而入,此处乃梨月所居营帐,布置却似庐月轩寝宫,虽不见满室云锦帐幔,仅有素色毡壁,倒算得上通透敞亮。
秀春轻轻打开妆盒,打理那头如瀑长发,灵巧挽出素雅发髻,挑选出明珠银钗固定于上,又以金丝珐琅小花点缀其间。
营帐外传开公公通传之声:“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目光温和落在梨月身上:“听闻梨婕妤下山途中受了惊,险些遭难,本宫放心不下,特来看看。身子可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
“劳娘娘记挂,幸得苍天庇佑化险为夷,现一切都好!”
皇后微微颔首,话锋一转,眸光闪出几分锐利:“既然无事便是最好,你可知是谁在那背后放冷箭?”
梨月诧异,怎么都问这个?
她自认近期格外谨小慎微,想不到还有谁会苦苦相逼,听皇后的意思,暗指那与她一道上山的许婕妤。
女子眼帘低垂,只如实答道:“未曾看清,那人乘我转头离去,才射出第二箭!“顿了顿,目光流出思索之色。“若如此说来,倒像是诚心计算好的!”
“梨婕妤是个聪明人。若想起什么蛛丝马迹,不论大小,只管前来寻我,本宫定为你做主,讨回这个公道!“随即神色一肃,声音压低几分带着警示,”只是这事关系皇家颜面,如今王族贵妇多般眼睛盯着呢,切不可与外人多语。”
她立刻屈膝一福,姿态恭顺至极:“娘娘教诲定谨记于心。”抬起头,一双杏眼水光盈盈,语气幼圆“我身世孤苦,难寻亲朋挚友,除了皇后娘娘平日多有照拂,堪称偏爱有加,此等之事我还能与谁诉说呢?”
“知你是个乖巧懂事的,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多说。今日这事,定让你受了不少惊吓,便在营帐好好歇息,有任何不便之处,遣人来说!”
“营内素净雅致,别有一番趣味,劳皇后娘娘挂记,梨月心中感念不尽。”
“那你好生在此歇着吧,本宫还有事务在身,不便久留。”皇后宽大袖袍划过一道弧线,步履沉稳从容,径直向帐外走去。
帐内重归寂静,空气残留着一缕独属于皇后的清冷檀香,对话还在脑中盘踞,更鲜明的,是林中那惊魂一瞬。
眸光微凝,眼中已失了焦距,指尖在袖中无声收拢。
那两箭,来得太巧,也太急。
到底是两人分别出手,实属意外?
还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先以一箭逼她调转方向,第二箭才是真正的杀招?
若是后者,那人不仅箭法精准,更将她临危的反应,也一并算在了箭锋之前。
秦明朗身上的箭头和身旁野鸡的惨叫,她十分清楚,从这儿入手,或许能寻得半分线索。
在战备仓库首领的介绍下,了解到:狩猎场所备弓箭制式仅三种,最为粗壮的是金钩羽翼箭,需臂力强劲者方可驾驭,专用于猎虎、熊、野猪等猛兽。次之则是尖钩长羽箭,箭头轻薄锐利,尾端翼长,迅疾轻灵,专克空中飞禽。最小者为圆钩轻羽箭,用以射猎野鸡和兔子这类小型走兽飞禽。
那人所用箭羽,正是是圆钩轻羽箭!
他继续补充:参与林中围猎者,大多携带不低于两种的组合。力强技精者,带金钩和尖钩入深山,寻猛兽和飞禽。力小准头低的少爷小姐们,装尖钩和圆钩,全凭手气打猎。
她转头去隔壁,御膳房负责处理这些猎物,不知是否另有线索。
此处仅有零星飞禽、野兔散落在地,另有只山猪被五花大绑掷于一旁,至于这极易捕获的野鸡,竟是一只都没有。
是弓箭主瞧不上此物,还是做贼心虚,毁灭证据?
“何御厨,梨月有一事请教。”
“梨婕妤有何想问,尽管开口!”何御厨以铜盆洗手,熏上甘菊汁液,恭敬回道。
“往日秋猎之际,御膳房内只需处理这些吗,瞧着不够众人分食品鲜呐?”
“梨婕妤有所不知,今日御膳房这些算少的!卞都甚少见雨,我猜是进林不深者,见着摘星遂及匆匆往回赶,不然得临近天黑才折返。而入林深者,随意选个宽广石头处或山洞,应付过去便得了。圣上和将军等人,到最后一日才会返程,那时野味便够众人品鲜了。”
“皇上最早扬鞭出发,最后一日才会回来?”
“是啊,往常都是如此,已有五六年传统了!”
“可今日?”她双眼微瞪,露出那疑惑神情,“那一旁的山猪是哪位将军所猎?”
何御厨眼里满是恭敬与骄傲:“山猪自然是圣上所猎,今年不知是何缘故,皇上竟在第一天就回营了,婕妤不说我倒忘了这事,还是李公公亲自送来的。”
“那野鸡呢,按理说野鸡应是最易猎得之物,怎么一只都寻不见?我之前还从未品尝过,准备今日提早尝个鲜呢!”梨月她眼眸微亮,似对这野味极为期待。
“那真是可惜,现下还没有野鸡送来此账房。”
“我来之前,可有人处理过此物?”
“没有,我这有账目,梨婕妤可一一核对,现下实在是没有。“何御厨皮笑肉不笑之间,还添上几分讨好,“若有人送来,定马上做了,给您送去一碗!”
梨月随意翻了翻所计账本:“何御厨言重了,核对账目倒谈不上。“微微颔首,唇角挂起那抹淡笑,”多谢今日耐心解惑,有劳往后费心,我先行一步。”
“婕妤请慢走,若是得此野味,立刻送去,立刻送去哈!”何御厨半踮起沉重身躯,脑袋使劲往上望着,其声如虹。
柳公子、高公子、白小姐和大至天子,寥寥数人计于账本之上,竟不见先一步而去的许婕妤。
是无功而返,还是她所猎之物,根本不敢送入这御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