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者 第60章 09·改·间幕4

[亚空间·现在]

“我又一次看见他了。”

漆黑的深空之中，隐约传来恒星空灵的嗡鸣。星辰过于虚幻的语言，让人听起来仿若梦呓。

在纯黑液态灵能领域中，一颗像是被锈蚀锁链束缚的苍白恒星极缓慢地转动着。

祂就像是一只眼睛，对着望向祂的人降下了注视。

“……或许不需要我提醒您，阁下，他不属于我们的时空。”老人依旧恭敬地提醒道。

苍白恒星发出了嗡嗡的电信号，在灵能的信号中，这属于否认。

祂的声音非人且扭曲，就像是一种纯理性的生物模仿着人类因为情感而产生的音调，让人产生了一种极度不安的危险预感。

“一千年前，他早已将自己的归属权转赠给我。艾德，”祂轻轻念出了那个名字，“他终究还是来到了这里，除了我，其余人都不可信。”

祂如此笃定，在非人之物的认知中，祂并不需要考虑一个人的意愿：“命运长河给出了无数种可能，但唯有被我保护才是真正的结局。来自前星际时代的艾德注定属于白昼之主，他的命运丝线早已和我纠缠。”

但祂刚刚说出内心认定的计划，却因为身侧锁链的束缚陡然清醒。

空灵的声音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沙哑的男声：“……不，我也不能被信任。”

“树的影子将我紧紧缠绕……难怪阿兰德最后会用那样的结局落幕，昼之王残害了祂所爱的——或许那样的结局离我也不远。”

“怎么偏偏是他，艾德。”祂咀嚼着那个名字，像是对某种喜爱的糖果被舔舐干净之后躯体的自发行为一般，颇为病态地抿唇。

“‘我’很想吃了他，划开他的皮肤，撕碎他的血肉，让他和我难以分离。他是不容忽略的变数……”

“但您不会那样做。”

祂干涩地笑了几声：“我没有克制那种冲动必须的自制力，我渴望着他。”

“所以您选择放任奥格。”

“比起我，那个过于犹豫的猎人更合适。从一开始，我们的相遇就是个错误，一个比伽罗更不容接受的错误。”

“如果计划有误……我会让他没有痛苦地被我抹去。”

[死寂之地·？？？]

【我开始憎恶一切，我厌倦了，就像是无数次地观看同一部烂俗电影一样。我心中难以克制的愤怒企图让我开始毁灭那些墨守成规的、那些阻拦我的、那些侮辱了我的理想的一切。】

【我的愤怒把我带到此处，我渴望颠覆。】

【我依旧企图拯救，即使结果是灵魂湮灭。】

【我将在此重生，理想将再次重临现实，我们将重塑一切。】

【于是你往前顺着洋流飘去。】

【在一路上，你只看到逐渐减少的大抵是属于沉船棕黑残骸，以及似乎逐渐变得暗沉的泥沙。在你人生中最后一次陷入的幻觉里，你突然意识到那些独属于亚空间的喧嚣已经离你远去，那些总是湿润的苔藓，那些总是漂浮着的长着翅膀的眼球，那些毫无逻辑的突变，那些从低温毫无现象地往高温处传递热量的现象……】

【你开始意识到，在你选择永夜的那一刻，你拥有的“变化”已经被逐渐侵蚀。】

【你将不会像那些被白昼“恩赐”的子民那般，拥有在你看来近乎虚伪的重生，那种在你眼中被视为白昼又一次借助亚空间力量维护他至高无上的地位的手段。】

【艾德蒙·唐代斯不在乎，那个为了复仇抛弃本名的荷鲁斯·瑟克斯也一样。】

【你即将深入死寂的领土，那是一条不归路，但你倒是越走越放松了。】

【祂曾经也是这样想的吗？那位在过去被称为先知的人，那个曾经被尊称为“无冕之救主”的人。你这样任凭思维发散着，让它开始变得飘忽，以至于开始产生了不该有的不敬想法。】

【和过去那些打算让他迷失的无尽长的道路的幻象不同，越往前，那些属于“人”留下的、属于文明留下的痕迹愈少，最后再无踪影——而下方的泥沙却开始变得鲜艳，它的色泽到最后和已经凝固的血没什么区别。】

【你看见这段道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你已经来到了暗王的身侧。】

【大概是目前已经开始被湮灭融入，你能判断出这不过是暗王的投影：】

【一个尸体，却保持着战斗的姿态。】

【那是个很高大的人，或者祂也不该被判断为人。祂很高，大概有十多米，也许祂的本体还要高些。】

【祂寂静地伫立在那，右手握着半身高的部分嵌入沙土的剑。在水底往上看，连压在身上的水也变成了纯黑色。】

【在无光的海底里，祂从头盔处露出的灰色发尾尖端静静地燃烧着，也正是这点光亮，让你足够看清周围的一切。】

【你因为洋流的催促，被推搡着用手触碰到了巨人脚边的剑。】

【你看见了末日般的幻象。】

【而你却并不恐惧，甚至有些出乎常理的兴奋。】

【你正在和你的同伴并肩战斗，是的，你这样想，也这样做。你们都穿着深色的衣服，提着那些效率颇高的武器，对着那些灵能生物进行了一场场屠杀。】

【它们正在恶毒地辱骂你们此时的行径，这些声音倒像是证明了你正在做对的事。你感到满足，以及在兴奋后的惬意。】

【再也没有那些可憎的灵能产生的喧嚣闹剧了，现如今陪伴你的，跟随你的，只有纯粹的**。大义不再束缚你，道德不再阻碍你。你开始明白自己并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去延续一位暴君的统治。】

【你早已知晓，你过去的同伴不再也不会记住有关与艾德蒙·唐代斯的记忆；你过去所憎恨的法斯兰德·瑟克斯也不会再仇恨和亚空间的诱导下对你孜孜不倦地追杀；你目前所深深厌恶地、因为形势所迫而不得不选择的暴君也不至于因为你的作为而对边缘星系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仁慈。】

【是的，你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你在最差劲的两个结果中选择了个勉强称得上是更好的结局，但你依旧难以释然。如果你最初选择了吞并那些灵能而不是让它们在亚空间内散去；如果你选择物尽其用而不是在你把那些深信你的人们投到机械意识的集群中后才反应过来该让那些无辜者有个体面的结局。】

【因为你的人性，你的情感，你错过了太多足够让你变得强大的助力。艾德蒙·唐代斯深知这一点，伯爵深知这一点，而你自己最后才发现这一点。】

【后悔不过是为死亡的结局添上一笔糟糕的色彩，你忽然哈哈大笑：因为你发现暗王和亚空间没什么两样，祂也喜欢用幻觉让一个人产生一些非必要的情绪。】

【……不，或许不是暗王。你发现在这个场景中，暗王从未出现过。取代祂的，是一个看起来过于虚弱的女人，她戴着掩盖面容的兜帽，提着一盏快要熄灭的灯，正悲哀地看着你。】

*抱歉，这不是个合适的时机，但我即将陷入沉睡，母巢那边有些过于混乱了。*

【女人真诚地向你道歉，那盏灯忽明忽暗，她的语气也随着灯明灭的节奏时而清晰，时而缥缈。】

*我是卡特兰·香雅斯特，我在我给这个宇宙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的时候所使用的名字，如果你嫌弃这个名字过于古怪，你也可以叫我香女士。因为阿兰德的异常，这让我在亚空间的投影有了严重的扭曲——法斯兰德·瑟克斯因此被我感染。*

*那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现在无力去阻止阿兰德，也无力阻止那个投影……光与影，两者交织相生，只有等光产生的瞬间，它背后相伴相生的影子才会显形。*

*而在此之前，“香女士”在现实中的一切作为都代表了亚空间。*

*孩子，我希望你把时空旅客送回去，他的身份意味着他拥有无限的价值。白昼会利用他到死；亚空间会竭尽所能的追杀他；机械联合体会试图用那些被灵能污染得过深的科技送他回去，但那意味着绝缘时代的概念在那一刻抹去。*

*机械联合体本意不坏，但他们对灵能的绝缘性也意味着他们难以发觉他们的科技可能会对一个人类造成的亚空间影响。而白昼，你可以利用他们的伪善，只需要一个时机……*

“但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很遗憾，我想你该找名为奥因沃夫·雪耶维奇的伪神，我离死不远。死寂之地开始呼唤我了。”伯爵说。

*不，正因为你被永夜同化，我才能通过它找到你。*

【女士肯定地说道。她的兜帽也因为她之前说话时抱臂的动作有些摇晃，但还是牢牢遮住了面容。她抽出了一张很独特的，印着一张带着皇冠的，正穿着华丽长袍，做着夸张而又滑稽的动作的黑底金纹的小人卡牌。】

*你可以拒绝我的请求，但我想你不能拒绝你的朋友给你的礼物。*

“笑高乐应该不能到这个地方。”伯爵想到那个危险的灵能存在，质疑道。

*但很久之前的弄臣也算是弄臣。*

【卡特兰纠正道，给出了个很诡异的理由后突然消失了。】

【那张卡牌孤零零地落到地上。】

【你有些嫌弃地把它捡了起来，就算这是个阴谋，但你现在什么本钱都没有。你已经无所谓他们的算计，你只想去死。】

【暗王会满足一切同伴在死亡瞬间的理想，这段话听起来像是蛊惑那些涉世未深的人加入永夜的宣传手段，但实际情况的确如此，是真的。】

【伪神不可能用一个不完整的晋升过程去对抗暗王和亚空间，祂想夺取探索的概念。之前你发现了这点，于是你从没得选变成了帮伪神。】

【你拨开幻境的迷雾，赤足行走在焦黑的沙地上。】

【你正站在暗王的脚边，那个伟岸的巨人的右足处。】

【祂依旧保持着战斗的姿态，腰身微弯，像是个蓄势待发地猎手。在祂握着的剑周围，正缠绕着不熄的黑炎。】

【或许是祂，又或者这不过是那个怪物的一个投影。】

【在你踏入永夜的领域后，你就发觉越往永夜的道途往前走，就越非人可怖。永夜的力量强化了踏上它道途的人最深的**，与此同时，也削弱了一个人的其他感情。直到理智不再能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直到一个人因为**的驱使放弃道德。】

【复仇的**让你在永夜的洗礼下活了下来，它支撑着你走到现在。你恨这个世界，恨它的不公，恨它的伪善——于是你选择自私自利地打算让继承着改变的“时空旅客”回去……但你对不公的仇恨超过了你对于伪善的恨，于是你打算帮助白昼。】

【是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赎留给你，但你还是用一种安慰的态度给艾德解释了你的存在。死亡终于快降临到了你这个始作俑者头上，它试图让你给那些被你牺牲的无辜者们复仇。】

【你甘之如饴，因为一切不义都将用血惩戒，你能感受到肉身正在被湮灭撕碎。】

【来吧，那个复仇的概念已经被你增强，至少在遥远的一千年里，复仇和谋杀将会取代因为**得到满足的堕落。】

【始终朝着混乱的方向前行的熵增，它本该是无意识的，是公正的，是纯科学的。但亚空间持有了这个概念，甚至在那几个伪神的掩盖下，让人类不知道这个真正的大敌。】

【探索是文明从外界摄取负熵的必要手段。不管白昼对未来如何打算，至少现在你们的目的相同。】

【你忠诚于人类。】

【你将为人类夺得被亚空间侵占的探索的概念提供助力。】

【你看见属于暗王的晶体将你覆盖，难以呼吸，难以挣脱。】

【你被永夜的潮水包围着，你能感觉到你正在被重塑。】

【那个声音，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地在你耳边响起：】

【理想永存。】

【在黑暗之中，你知道你已经和永夜融为一体，你已经能看见那个理想，那个让暗王诞生且执着的理想。】

【是赤红的，是没有一丝杂质的，是代表着一切美好的……就像一个幽灵，正坚定地越过命运的长河直视着那些虚假的命运。】

【你知道赤红色的幽灵所代表的理想，但在你切身体验之后，你才明白究竟为什么这个理想让曾经的暗王如此执着——甚至不惜以自我为代价。】

【你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没有人能成功违抗暗王的意志，但……】

【比起理想，现如今人类更需要探索的概念。】

伯爵有些不安，他突然想起一个傻小子：如果那小子开始了解如今的文明，他是否会选择和他一样的道路？

唐代斯隐约感觉到了时空旅客不同寻常的、压抑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