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者 第21章 第 21 章

伯爵张开双臂，背对巢都底层南部，纵身跃下。

四周建筑随着他的下跃飞速变换，越往下落，这些常见的高大居民建筑就愈发怪异。从上往下，一座高大的建筑的变化也逐渐明显，刚开始是灰黑建筑表面带着些肉色泛粉的，看起来触感类似皮肤的，尚未覆盖完全的碎块。

越往下，这些碎块在建筑四周的覆盖面积愈大，直到以完全覆盖为分界线——在那些建筑有了“皮肤”之后，附着在皮肤里面，又或者可能是在灵能飘逸点附近，这些覆盖有完全皮肤的区域逐渐开始长出亚空间生物特有的无用器官。

形状颜色类似哺乳动物的肝肺，心脏，肠子等内脏裸露地悬挂生长在建筑产生的皮肤之外，在这些带着强烈恶臭的灵能波动的器官上，依稀能看见一些即将破肉而出的长着尖牙的嘴，也能看见内脏外用类似哺乳动物的输尿管连接的，稀疏的纯黑眼球。

而在建筑之下，伯爵目前头朝下迅速下落着，他的目力很好，在踏上【永夜】道路后也从未看错过——那是错综复杂的植物根系，泛着深粉的，表皮像是人体皮肤状的纹路，里面明显可见血水流动。

当然，最让人难忘的还是它令人作呕的气味，那股像是腐肉被用盐类腌制了三年产生的发酵气味。伯爵第一次觉得自己运气压根称不上好，虽然此前有着法斯兰德这个相信亚空间的蠢蛋父亲；有着喜欢懦弱地逃避战斗的34号妹妹；有着一个朝三暮四的弄臣朋友；还有一个不省心的时间旅客……

也许之前是太过忙碌，以至于他忘记了像肯斯兰德那个自怨自艾的家伙一样抱怨命运不公。伯爵感觉自己认为的很有道理。

伯爵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在战斗之前常有的习惯……也许他在这个粪坑压根就没有呼吸过——艾德蒙·唐代斯，你怎么像是遗传了法斯兰德的愚蠢一般地做出了这样一个毫无根据的推断。

超脱者压根不用呼吸！

他不自觉地召唤出了【永夜】一系的常用武器——长柄砍刀，习惯性地用持刀的那只手的拇指缓缓敲击刀柄。多半是和艾德那蠢小子呆久了，毕竟这具躯体神经元链接有了改变，反应跳脱大概是艾德那个过于单纯的小青年的原因。那个蠢小子，伯爵想到，或许等这些事情结束该让艾德好好谢谢自己……干脆让艾德叫他师傅算了，伯爵能想到艾德一脸不情愿的有趣模样。

可惜了，这里不欢迎外邦人。

“啧，”伯爵抬起提着看到的手，闭着眼感知附近逐渐密集的脚步声，大概还有两秒，这附近第一个人形生物就能看得见他长什么样了，“按照文雅一点的说法，你们这种动作，应该能叫倾巢而出。”

话音未落，人形生物们已经赶来了，领头者抢先扔出一柄骨质标枪。骨刺在投入空中之后，发出清脆的破空声，紧跟着的是他的同伙投出的略微短些的骨刺。

伯爵偏头躲过刚刚赶来的人形生物投射过来的骨刺，一面平举长柄砍刀，信手挥出——缓慢传导的嗡鸣还未彻底从伯爵身边传出，围着他企图攻击的异形已经倒地不起。

残骸满地。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屈膝捡起一小段残骸，拿出一个模样极其简陋的巴掌大的机器——好吧，或许艾德如果醒着，他又该好好嘲笑【永夜】一系的落后了。伯爵这样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切口平整，伤痕干净，或许在下的刀法应该是唯一一个没可能被艾德那个喜欢找茬的小子嘲讽的地方了。伯爵感知到这波伏击的人形生物之后，还有一**愈发壮大的追兵，如果按照第一批异形的速度，大概还有十分钟。

伯爵颇有些闲情逸致地将异形生物的残骸放入机器内部，在机械进行分析的途中，还不忘朝地下释放黑炎。虽然这个机械是临时从白昼家的猎人手里顺的，甚至到手的时候已经坏了，但还好这位堪称所以五阶超脱者中最不负责的暗王至少还为祂的后继者留下了一些能被称之为【技术】而非【直觉】的东西，至少能勉强在保留百分之六十功能的情况下勉强运行。暗王阿德格什……伯爵有些复杂地想到，一个极难评价的家伙，一个和伪神一样难缠的家伙——或许在给后继者留后路这方面，暗王可谓是纵横驰骋，呵，当然是输得。

好在这台机器以一种效率极低的方式运行得出结果的时间至少比追兵来得快，这大概就算是暗王有关【技艺】传承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

倒是和他猜想得差不多：整个巢都底层南部，如果按照之前的情况，更大可能是整个巢都底层都已经被灵能污染。看来这位号称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的白昼之主到底是违背了最初的诺言，至少这位最年轻的神祇现在无力干涉边缘星系——也许是在更早之前。现在看来伪神倒是过于贪心了点，伯爵忽然想到，如果白昼之主在法斯兰德被预言逼疯之间就已经无力干涉边缘星系的话……

他回忆着这颗星球目前的种种明显的灵能污染症状，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就已经断定：这颗星球绝无留在实体宇宙的可能！如果伪神在这之前就已经无力干涉边缘星系，如果在他这个13号被法斯兰德发现之前就已经不再注视这里——

边缘星系将是一个完美的祭品！

真***的是笑高乐给人问好——暗藏杀机啊。伯爵低声咒骂了一句低俗的边缘星系俚语，继续从体内分离出黑炎。这果然是他妈的一个坑，不管是【母巢】还是其他什么亚空间蛆虫，真该死！白昼倒是给这里留下了一些替死鬼，但这些替死鬼们有什么用？意识转移，这么轻松地放过了一个超脱者，我就说哪有这么划算的交易……

伯爵看着远处逐渐变大的黑影，嗅见愈发浓郁的灵能恶臭，他自嘲地说：“好吧，笑高乐，你赢了……我就是个坚守正义的蠢蛋，选择承担边缘星系命运的其中的一个呆子。”

南部必须得到净化，伯爵这样想着，举起一把之前从格莱特雅顺走的信号枪，拿出许久之前从被杀死的猎人手中得到的笔记，粗糙地画了一个图案，意为：“此地需要净化，无需支援。”

他照着画了图案，顺便把图案中含有的对白昼之主的赞美抹去。那个伪神现在在边缘星系可不该被赞美，在这里该赞美的是异教徒，是白昼家的猎人，是那个相信预言的蠢蛋——至少现在，边缘星系该赞美人类，而非神灵。

他看向愈发接近的追兵，感知着愈发令人厌恶的亚空间的气息。伯爵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站在原地，不退一步。巢都底层现在可不能再被这些亚空间生物占据，一旦如此，即使是一个很微小的指向亚空间中某些存在的行为，都有可能导致边缘星系提前完成它的命运。如果放任不管，在这些异教徒手中完成的可就不仅仅是一点象征献祭的行为了……

从现在的局面看，或许那个会预言的老家伙做的事还有点正面作用。伯爵看着那些勉强称得上是人的变异生物愈发接近，他娴熟地感知着深埋在地下的黑炎，他需要创造一个时机。

在此期间，在等待异形生物接近的一分钟里，作为一个虔诚的异教徒的唐代斯伯爵还是不忘抹黑那位准备晋升的伪神：或许也只有艾德这个和法斯兰德一样蠢的家伙才会相信那个伪神的谎言。

“永不舍弃”不过是那个伪神虚伪的为了获得信仰的宣传口号……伯爵忽然想到那位新任的白昼之主的确在亚空间保护了人类的灵魂，不情愿地改口：或许祂确实心里坚持的是永不舍弃，但祂已经选择，祂早已做出选择——舍弃边缘星系，为人类在亚空间彻底降临前换取一线生机。

啧，那个伪神明知道在边缘星系总有些家伙不愿意舍弃它……那个狡猾的家伙，不愧是阿兰德的继承者。

那些追兵更加迫近了，伯爵能很清楚地看见那些生物体表的异变：至少那些被亚空间污染的人类还保留着一点人样，不过是多了几个类似昆虫的肉色节肢和尾巴而已；不过是每个人变异产生的器官和变异部位千奇百怪罢了。

伯爵左手半持着长柄砍刀，微微躬身，踏出半步，往前劈砍。

铮——

纯黑的刀芒成环形缓慢往空气中扩散，在以伯爵为中心的五米内，寂静无声，只余残骸。往后倒地的尸体形成一个半径十米的圆，在距离伯爵一米的半径内，那是绝对的“无人区”。

他自然不会闲下来，至少在战斗中，松懈是致命的错误。伯爵借着刚才踏出的半步往上一蹬，借助深入这片土地的黑炎短暂滞空，随后双手持刀，往下直劈。

在锋利的刀刃触地，亦或者是在砍中一只类人形生物的一瞬间，刀刃发出嘶哑地嗡鸣，像是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喝彩。刀刃之上，覆盖着一层很薄的黑色流体，比起伯爵习惯使用的黑炎，这更像是阴影或是黑色的水流。

一瞬之间，泛着血色的土地便被刀刃撕开了一道极深的划痕。刀刃之下，被砍成两半的异形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怔然地看着在瞬间被劈开的身体，切口平整，就像是激光切割一般。

伯爵看着刚刚被砍出一个缺口的围攻他的异形群体，调侃道：“看来我的技巧还不至于这么生疏，可惜我刚才的表演似乎并不被你们看好。”

回答他的是没有理智的嘶吼。

他也没期待这些被污染的人，又或者是这些已经被亚空间彻底接纳的人的回应：没有理智的敌人是再好不过的情况，这意味着只需要单纯的战斗就可以搞定。当然，在这些敌人数目过多时，这反倒成了一种优势——不会恐惧，不会逃跑，数目繁多的敌人往往会让技艺不精的家伙丧命。饶是边缘星系一场普通的血雨都有可能杀死一个人，更遑论这些亚空间生物。

对于和这些已经和亚空间连在一起的生物，直接死战不退是很愚蠢的做法。伯爵想到早些年他读过的有关亚空间的小册子，但很可惜，暗王似乎并不认为【永夜】一系的超脱者选择用迂回战术是可行的方法。

好吧，现在轮到他当那个写给傻子看的教材里面的反面案例了。

但愿格莱特雅这个白昼家的薮猫能够来晚一点，至少往北走至少能留下一条命：这只是为了艾德有机会前往地心深处的装置，艾德蒙·唐代斯从不食言，他说到做到，不像那个虚伪的父亲和伪神一样，用荒谬的借口来欺骗他们的部下。再者，伯爵有些叛逆地认为：即使格莱特雅和他效忠的对象不同，但选择为了人类而去试图利用亚空间的人都值得称颂。

耳边少了点碎碎念倒是有点不习惯了，伯爵看着四周几乎没有空隙的包围圈，再一次地感到久违地战意：“看来【母巢】没有教导你们怎样针对【永夜】的人。”

虽然这些家伙散发的灵能恶臭过于让人不适，但好歹也有让他续航的灵能……至少比那些像【白昼】一样的，把自己烧成干尸，什么都用不了强。伯爵借着落地的一瞬间产生的势能，利用刀刃往埋藏在地下的黑炎感知信息，同时不忘狠狠将刀柄一扭，扩大刚才产生的裂隙。

他双手持刀，借着长柄砍刀的支撑，半身腾空，堪堪躲过为首异形的挑刺。顺手拽住异形的尾刺，往四周一抡。围着他的异形被带到空中，勉强形成一个包围他的甲壳盾牌。

噗噗噗……

一根根手腕粗的骨刺深入被伯爵故意设计围成一圈的异形前锋体内，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下，伯爵仍能隐约看见刺穿那些异形的泛着绿色的骨刺尖端。在异形包围圈的百米开外，伯爵先前借着黑炎的感知看见了许多远程特化的人形生物，便就地取材，让异形作为一个勉强的盾牌。伯爵尽力忽视因为开启灵能感知而产生的嗅觉折磨，并又一次对暗王针对灵能的偏见有了深刻领悟。

在全是尸臭以及类似硫化物的臭味中，伯爵认为这种时候的嗅觉甚至不如没有。透过黑炎和他共享的视野，伯爵在黑炎逐渐往外扩散的途中也能一窥围攻他的虫群的全貌。

先头部队由擅长近战以及具有亚空间不死性质的感染者组成，之后是远程特化队伍，两者穿插包围，同步行进。如此精妙的设计，足够让他无论到那个位置都能够被骨刺攻击到，确实有些暗王描述的虫群色彩：精密严肃，至死方休，一个纯粹的战斗兵器。只可惜不是完全体，如果这些被亚空间彻底感染的人能够脱离各方面都不占优的人形，或许他们能够让他的境地更加危险。

在异形堆里，骨刺嗖嗖的破空声不绝于耳，但伯爵躲不了太久，他必须趁着这里和亚空间链接不那么紧密的时候了结这一切。一旦亚空间真正地吞没了这里，那些尸体，那些该死的灵能就会被【母巢】利用，无用的个体将会变成祂手中的生物质，变成一个个长着人形的自爆炸弹。

在灵能感知的视野中，伯爵能看见那些死去的家伙体内正在孕育一颗颗稳定的内核，那是未来扔向人类的炸弹。深埋这片土地根系的黑炎依然没有找到让人类异变的核心，他现在只能用刀刃附着上的湮灭之源来让这些该死的灵能彻底消失。

至少在他的意识消散之前，这场战斗不会落幕。伯爵和往常一样，感谢着暗王研究出来的【永夜】一系的能源获取途径。

狰狞地刀芒撕开压在伯爵四周失去活动能力的异形，像是一只鲸鱼一般吞没了附近的一切活物。唯有一个人影直愣愣地站立着，他灵巧地爬上异形倒地形成的尸堆，双手平持刀柄，再挥一刀。

“你们往DNA里面刻下的东西还太少了点，虫子。”

环形刀芒和以往不同地、以一种一起迅捷的方式贴着地面疾驰而过，将那些远程特化异形的着地四肢尽数砍下，随即变成一簇簇细小的火焰，在一瞬之间吞没了那些已经被亚空间污染的灵魂。坦白地说，以亚空间生物的物质构成来看，DNA这种古老的称呼或许只是某种用来指代【母巢】一系特有的遗传方式。关于这些语言称呼问题，。

伯爵没有停歇，他也不能停歇在这场战斗中，他微微呼出一口浊气，再次腾空而起，往地面劈下一刀。

咔——

酸涩的撕裂声响起，埋藏在土地之中的肉色根系沿着那些死去的异形尸体往上攀升，分泌出酸液在几秒钟内就将那些尸体彻底溶解，借着那些尸体的养分，根系正在以一种极度明显的生长速度变得粗大，蔓延的速度也更快了，妄图将他从空中扯下。在土地已经被刀刃划开的狭长裂隙中，主藤蔓分出一些分支涌向远程特化异形的方位。

与此同时，空中的骨刺群一波接着一波，没有停顿地朝伯爵掷去，甚至骨刺群的规模以及密度还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果不其然，那些土地表面之下的东西平时是在隐藏。

伯爵左手紧握着刀柄，往空中浅浅的挥出一道纯黑的刀芒，让骨刺群飞来的方位轻微偏移。至少目前不能撤了在地面深处的黑炎，看来他得再用【永夜】一系饱受诟病的战斗技巧坚持了。虽然做不到像那些【狂徒】一样在战场中闲庭信步的技巧，但也足够让这一轮躲不过的骨刺刺向不那么重要的部位。

和他预想的差不多。三根骨刺分别刺入了他的胸腔，腹部，以及右肩，受伤部位发出被腐蚀的轻微的“嘶嘶”声，以腹部最为严重，右肩只是有些稍微的刺痛感，并未影响行动。他没时间查看伤势，但是通过灵能感知视野中的一个空洞来看，大约把腹腔掏空了。

还好他现在并不具有人的器官，否则这些伤势以及感染足够要了他的命。饶是行动目前并不受限，但是这些骨刺的确让开启了灵能视野的他感到深入骨髓的阵痛。

但这并不重要，面对灵能，唯有死战。

他看见亚空间那副燃烧着赤色火焰的纯黑铠甲的轮廓更加清晰——是暗王的投影。伯爵用右手拔出深深扎根在体内的骨刺，一面继续挥刀，不知疲倦地战斗着。他感到湮灭之核正在侵蚀这具躯体，这是【永夜】一系过度使用【湮灭之源】的后果之一，或许这该称之为恩赐。

他的感官第一次如此敏捷，他的身躯第一次如此轻盈。伯爵愈发清晰地看见自他踏上超脱者之路开始就看见的影子，那位早已逝去的暗王。祂无知无觉地挥着剑，全凭本能地进行战斗。那道身影看向亚空间的方位，向着数个散发着强大灵能气息的生物进行厮杀。反抗亦或者是顺从都无法让祂怜悯，唯有死亡，也只有死亡永恒。

一瞬之间，他看见了无数已经死去的前人展示的战斗技巧，听见了无数【永夜】一系的超脱者们向着强者发出挑战的怒吼，以及被【湮灭之源】吞没的一声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现在，那些被【湮灭之源】吞没的身影，那些主动将技巧镌刻在【湮灭之源】的【永夜】使徒们正提着刀看着他，向他无声邀战。伯爵依然左手持刀，无惧地看向他们，投入不止不休的决战，以自我为赌注。

无数次的死亡，无数次的痛苦，零次的退缩。在某个时刻，在某个瞬间，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一般，它牵着他的手，让他不由自主地往一个极刁钻的方位砍去。

一刀终了，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唯有死寂。他做到了，用他自己的力量，用他自己的创造——在这一刻，在那一瞬间，在此后【永夜】一系未曾消失的所有时光中，那一刀的技巧，那一刀的名字——“无声之刃，艾德蒙·唐代斯”——他的技巧镌刻在【永夜】的传承之上。

伯爵抬头，只看见被他砍成碎块的异形尸堆，已经早已被刀刃分割的根系。他感知着地下的黑炎，透过灵能感知，他隐约看到了一个核心。

战斗还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