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缓缓往前,不时磕到路上的石块,晃得一车人东倒西歪。
沈言庭坐在母亲身边,用身子将母亲与其他人隔开。
冷不防一个颠簸,边上中年男子下意识地扑向秦宛,刚扑到一半,便被沈言庭支起的膝盖顶了一下胃。
这一下可不轻,差点没把早饭给顶出来。他抬头正要骂,便看到作祟的小崽子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眼神还有那么点邪性。明明是个小鬼头,却莫名叫人害怕。
男子低咒了一声,赶紧坐回去。之后仍凭牛车再颠簸,他都没敢往沈言庭这边再晃一丁点儿。
这不是能扶好吗?沈言庭翻了个白眼,继续忍受着崎岖难行的乡野泥路。印象中,似乎有种东西可以修路,修好了便不惧雨淋日晒,但究竟是什么呢?
颠了一个多时辰,沈言庭愣是没想清楚,更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对世间不存在的东西感到熟悉。
难道……他真是天选之子?沈言庭喜不自禁,想来,这也未必没有可能,毕竟连系统都选择了他。
今日求学,必能顺遂!
系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一会儿斗狠,一会儿窃喜,精神状态忒不稳定,不像个正派该有的模样,也不知道得过多久才能让反派彻底脱胎换骨。
等到了地方后,秦宛与众人作别。
山脚下村落不少,两侧的草市上聚集着一些摊点,文房四宝、糕点面人,应有尽有。小贩见人过来,很是热情。
沈言庭瞧见里面还有卖面人的,若是带回去给小妹,她肯定高兴死了。
他要是有钱就好了。
秦宛也看见了那些面人,摸了摸荷包的铜板,除却待会儿坐车回去的钱,还有十文,应当还能再买点东西。
抬头看去,山上郁郁葱葱,只依稀能看到几处书院的屋檐。此处位居商水县南,依山傍水,是个风水宝地。但最宝贝的不是山水,而是书院的名声。早十来年,松山书院声名不显,连县城中的私塾都比不过,但自从那位谢山长上任,常能请到名儒去书院讲学,又聘请了不少名师。自他来后,书院先后出了三十多位举人,更有几名进士,一时名声大噪。
陈州虽然距京师不算远,但文教实在一般,唯有松山书院拔尖。这也是沈言庭非要进松山书院的原因,他得想方设法抓住一切可以往上爬的机会。穷人家的孩子没有试错成本,一次便足以倾家荡产。
沈言庭母子俩离开后,牛车上的人嘴也没闲着。
方才母子二人寡言,等他们下了车后,众人才知道他们去的是书院。这可奇了,好好的去松山书院做什么:“莫不是去求学的?”
“不应该吧,不是说那孩子是个傻子么?”
“说是已经痊愈了,谁知道呢?不过傻了这好些年,即便好了应该也不比寻常孩子聪明,这样的孩子都能入松山书院?”
若是这位可以,那他们家的孩子岂不是也行?
方才被顶到胃的男子一声不吭,那小崽子鬼精鬼精,他要是傻,其他的孩子就都别活了。
此刻被人议论的母子俩已经抵达了半山腰,只是他们来得不巧,半道上竟然遇见了檀溪村那位有钱的父子俩。
王家父子没吃过什么苦,爬到半路正准备停下来歇一歇,便好死不死地碰到秦宛母子。
王易瞬间扶着小厮站了起来,心中默念了一句倒霉。
精挑细选的拜师日子竟然跟沈言庭撞上了,有上回的阴影在,王易对沈言庭很是抵触。
这份抵触一直持续到书院门口。
王易忽然不敢迈出步子,若是这次再被比下去,父亲会不会生气?
王父停下回头,催促道:“还不跟上?”
王易这才愁眉苦脸地地上前。
越往里走,环境越是清幽,等到了正门处,才见两个书童看守。
沈言庭站定,猜测接下来可能会有的考校,他甚至连一些说辞都提前备好了。只要先生能见他,他肯定能一鸣惊人。
可等来的回复却是:
“诸位先回去吧,书院的名额已经满了。”
“满了?不能再加个人么,我家孩子天资聪颖,十里八乡都知晓的。”王父当下有些着急,他甚至想,若是能花钱塞进去也不是不行。王父不介意孩子天资如何,更不介意他能否科举入仕,之所以心心念念着松山书院,不过是此处有不少出身富贵的公子少爷,听闻还有京城里来的贵人。但凡能进去混个人脉,何愁日后的路不好走?
书童拒绝得更干脆:“今年书院生源确实已经满了,诸位若实在想进,大可以等明年正月,届时再随其他人一道报名,过了考试,便可以入书院读书了。”
“还得等明年?”王父拔高了声音。
王易耷拉着眉眼,还得要考试?
……这日子真是没办法过了。
王父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觉得书院可以为自己破例一次,一直让对方通融,至少也该让他们先进去跟夫子聊一聊。
他们愿意花钱!
可书童见惯了这种不依不饶的人,态度始终坚决。倘若每个过来的人都得通融,那他们书院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秦宛也想问几句,可人家话都说得这样清楚,再痴缠,岂不是显得他们母子俩不讲道理?
但沈言庭脸皮比较厚,他就问得出来:“请问,贵院的陈夫子可在?”
书童迟疑:“你找陈夫子做什么?”
沈言庭腼腆一笑:“前些日子陈夫子在檀溪村授课,期间考校过我功课,还问我,想不想来书院读书。”
系统小声:“人家问的是想不想读书。”
“有差别吗?”想不想读书,跟想不想来松山书院读书,沈言庭觉得没有本质差别,反正他是铁了心要拿这句话做借口了。
两个书童对视一眼,拿捏不准真假,陈夫子刚来书院不久,确实很喜欢天赋好的学生,这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只是:“陈夫子这两日回家去了,得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沈言庭顺势:“那我过些日子再来。”
“不必了,您留下住址名讳,我们回头给夫子回禀即可。倘若夫子真说了这话,且有意引荐,自然会去找您。”倘若只是这人胡说八道,那便就此打住。
未尽之言,秦宛母子都能听懂。沈言庭难免失望,毕竟他是一个喜欢掌握主动权的人,若任由旁人选择,未知太大了。这两个书童是否能将话带到,另外,陈夫子是否真的看中他,一切都没有个定数。
可眼下他别无选择,只能听天由命。
王父一看还能这样,赶忙也报上自家的住处。
书童拧眉:“陈夫子也说让你们来书院读书?”
王父扫了一眼沈言庭,违心道:“说了。”
书童:“……”
总觉得不大可信,但鉴于王父再三保证,二人只好另加一张纸,写上王易的名字与住处,等回头一并交与陈夫子。
两家人都算是无功而返。上山路上难行,下山却好走许多,可沈言庭的心境却未曾好转,来时有多志得意满,回去便有多意兴阑珊,也怪他太想当然了,觉得只要自己想,就一定能进去读书。事实却是,他连书院的门都进不了。
秦宛也看出孩子的沮丧,因而特意在山脚的集市逗留了一会儿,将剩下的十文钱全花了出去,买了些小玩意儿哄他们兄妹俩高兴。
沈言庭知道母亲在安慰自己,尽管不高兴,却还是表现出欢喜的模样。
选好了东西,牛车还未至,沈言庭便找了个茅厕方便。
准备出来时,边上多了两道熟悉的声音。
是王易跟他的小厮两个。沈言庭他们在小摊上挑玩具,王家父子俩则在茶摊小憩,估摸着是茶水喝多了,脚步声都显得急吼吼的。
隔着一堵墙,沈言庭忽然听到二人提到了自己。
小厮问万一书院的陈夫子真的来找沈言庭要如何。
王易咬牙:“那就搅和干净,要么,我与他一同入书院,要么,我们俩谁也别想入书院。总之无论如何,不能让一个傻子越过我去。”
小厮好奇:“怎么搅和啊?”
“给人泼脏水的法子多了去了,他自己当了十三年的傻子,爹还被他们兄妹俩克死了,一家子都是穷光蛋,好对付得很。若不是爹一直顾忌着沈春元日后有出息,我早让人收拾那傻子了!”
默默听完的沈言庭关上门,脸上并无愠怒。
系统好奇地瞅了瞅,不应该啊,这都不生气,该不会是憋了个大的吧?
沈言庭走到茅厕后,掏出荷包,取出火折子和之前偷偷做着玩爆竹,点火,扔进茅坑。
一道尖锐的爆鸣,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声后,两个人蹿出茅厕,一路狂奔,浑身散发的臭味足以让路人退避三舍。
系统捂住了眼睛。
它就知道。
赶来的王父也差点被儿子熏死。
他想不通,只是去一趟茅厕而已,怎么能弄成这样?
王易还一个劲地往他爹身上扑:“爹,茅坑炸了,吓死我了!”
王父也被他吓得不轻,赶忙往后躲。
这样子今儿是不能做马车了,否则整张车都得废。不过,好好的茅厕怎么会炸,该不会是有人作怪?
王父赶紧让人去查。
茅房后面的沈言庭已经拍了拍衣服,打算潇洒离去。可刚转身,便与一人迎面碰上。
茅房后面是一处小池,边上有个垂钓的老者,一袭青衫,须发半白,手上搭着鱼竿,正炯炯有神地盯着沈言庭。
很明显,方才的一切他已看得清清楚楚。
沈言庭头一回感受到了尴尬,但随即又想,他这是惩奸除恶,没什么好避讳的。遂理直气壮地收好火折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绕着小路便离开了。
老者对着沈言庭的背影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一声。
也不知道哪家的小子,心眼子这么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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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