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胆的想法刚刚冒出来,顾如晦就更加地疑惑。
如果这个公主不是真的,为何皇帝能够面色如常地与他们说话?连这满宫的宫女也毫无反应?
总不可能这一整个皇宫的人都是假的,都是妖物变的吧?
没等她想更多,一个陌生的声音自宫殿中响起:“这药物果然神奇,连仙人都能被药倒。”
谁?
顾如晦保持着昏睡的姿势,眯缝着眼偷偷望去,一只模样极为丑恶的妖怪赫然蹲在宫殿中央,表情甚是狰狞。
反观公主神色如常,似乎一点都不怕面前这只穷凶极恶的妖物:“蠡,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被唤做蠡的妖物甩了一下身后的尾巴:“把他们杀掉。这些仙者不知道杀了我多少同胞,死真是便宜他们了。”
公主立刻出言阻止道:“万万不可!”
蠡眯了眯眼睛:“为什么?如果不杀掉他们,他们就会来杀我!到时候你也难逃一劫!你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不成?醒醒吧,你只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如果那个老皇帝知道了真相,他肯定会把你的脑袋切下来挂到城门口!”
公主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看上去内心十分纠结。
蠡见她沉默不语,不由地放软了语气:“你看,杀掉他们百利而无一害。我可以报仇,而你的目的也不会被暴露了。”
公主仍旧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她才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蠡松了一口气:“这就对了嘛。”
它再一次甩动尾巴,用妖力催动成锋利的刀刃。蠡走到了离它最近的覃如风身边,高高抬起了尾巴。
“你要是害怕,可以选择不看。”它对公主说。
顾如晦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骤停。
师兄仍旧一动不动,没有要去救师父的意思。
她深吸了一口气,悄悄地将手摁在了青行剑上面。
利刃刺向覃如风的那一瞬间,顾如晦抽出了刀刃,然而有人比她更快,反手一带,将她往后一拉。
顾如晦忍不住叫道:“师父!”
下一刻,覃如风骤然暴起,反手抄起面前的酒壶进行格挡。
银酒壶和利刃碰撞的那一瞬间,妖力和仙力疯狂涌动,罡风横扫过去,一片狼藉。
再一看地下,尚在昏迷的齐苑师叔和柳絮不知何时已经被阵法保护了起来;至于方清,则被师父一脚踹出了战场范围。
幸好有师兄及时拉住她远离了他们,才不至于被战场波及。
顾如晦看得一愣一愣的,感情师父也是装的?
不过想一想,师父只是为人不靠谱,实力还是很强大的,不然也不会被封为扶正道人了。
覃如风一边对抗妖物一边叫道:“徒弟,开盒!”
顾如晦一愣,想起储仙盒在自己手里,赶紧将它打开,覃如风趁机脚下发力,一脚把蠡踢进了里面。
“刚刚两只手都忙着对抗这妖物,幸好我之前把它借给你了。”
顾如晦满心敬佩地问:“这也在师父的意料之中吗?”
覃如风挠了挠头:“那倒不是,只是我突然想起来储仙盒还有能够吐纳世间万物的功效了。”
顾如晦:“……”
所以师父真的是十成十地把储仙盒当饭盒在用。
江旧宴道:“你并非真正的公主,你究竟是何人?”
顾如晦:“……”
师兄演得真像。
公主看了看他们,苦笑道:“我还以为这药真的有用。”
“这药是很有用。”覃如风看了一眼熟睡的齐苑,“你等下再给我点,我回去拿丹药也方便。”
顾如晦:“……师父!”
公主扯了扯嘴角:“好吧。不愧是九星界的仙长。我的确不是什么公主,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
覃如风眯了眯眼:“你看上去可不普通。”
她是如此美貌,轻轻一笑,整座九星界都会为之倾倒。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普通。我如果是真的普通,也不会被皇帝选作棋子。”她抬起头,“不要叫我公主,我的名字是阿莲。”
“我是羊倌的女儿,从小帮着我爹放羊,我娘给我订了一桩娃娃亲,他是村口卖豆腐的,人挺好,也能干。
“后来不知怎么,外边的人都说边关要打仗了,官府挨家挨户地征兵。我爹没有儿子,本以为能逃过一劫。他们却二话不说把我也抓起来了,要把我送给皇帝。
“皇帝看中了我的美貌。他说他只有一个女儿,舍不得让她远嫁,便要我去和亲。为此,他还特地给我竖了一座雕像,把我的美貌传出去,邻国的太子果然慕名而来,想要接受这门亲事。
“我不同意,他们便拿我爹娘的性命要挟我。我迫不得已,只好假装公主,准备和亲。
“但后来我偶然遇到了蠡,它知道了我的事,很同情我,说是愿意帮我。只要我每天给它一点元气,它每到和亲的日子就会出来作乱,借此延误婚期。我本来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直到你们来了。”
“你和妖物做交易,无异于是饮鸩止渴。”覃如风摸了摸鼻子,“话说你为什么会不愿意?嫁个太子难道不比嫁个卖豆腐的好?”
“仙长出生仙门,自然不会懂凡人的七情六欲。”阿莲摇了摇头,“再者,我见过他。他和他的父亲之前是四处流窜的劫匪,专门以杀人为乐。后来他们父子俩被官府逼得逃去邻国,在那里当了兵,因为杀人最多,一路从小兵被升上将军。最后他们手握兵权,杀了皇帝,自己称帝了。”
顾如晦闻言一怔,她要嫁的人,竟是一个叛国弑君的杀人狂魔?!
她立马抬头去看师兄,师兄正好也在看她,两个人的目光相撞,江旧宴冲着她笑了一下。
顾如晦突然就明白了。
对于抢亲,为何公主和师兄都是自愿的。
无关风花雪月,只是一个想要救人,而另一个想被救赎。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尴尬。之前自己还误以为师兄是心悦公主才会抢亲,着实有些小人之心了。
覃如风闻言,不由感叹道:“师叔祖说得不错,这人间的乱世纷争,果真是烽火连天,血流遍地。可怜,可怜!”
阿莲顺势跪了下来,哀求道:“仙长,求你们救救我!我不想去和亲!我不想嫁给这样一个暴君!”
覃如风满脸为难:“阿莲姑娘,你先起来吧。我们只负责捉妖,凡间的事都不能多加干预。所以,抱歉。”
阿莲闻言,什么都没说,眼眶却微微泛了红。
顾如晦看不下去了,这两个男人对阿莲的美貌无动于衷,她可是看得连心都碎了:“阿莲姑娘莫要哭了,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就算师兄不……我的意思是,不管怎样,我都帮你的!”
阿莲睁大了眼睛:“你要如何帮我?”
顾如晦道:“在迎亲队伍来之前我就把你带走,不就可以了吗。”
阿莲不同意:“如果被皇帝知道的话,我的父母就会因此受到牵连。”
顾如晦想了想,再次提议:“不如我们就说虽然我们捉住了妖物,但是你已经被它杀死了。”
阿莲思索片刻,还是不同意:“如果我死了,皇帝还会抓别的女孩来代替我去和亲,我不能牵连别人。”
顾如晦沉默。
思来想去,到头来居然只有师兄的那个抢亲法子可行。
只有这样,阿莲的父母不会因此受累;皇帝完成了和亲,王朝得到了庇护;并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到时候就算被抢亲,邻国的太子也无法迁怒整个安阳王朝。
阿莲迟疑道:“仙长,可还有别的法子么?”
顾如晦顿了顿,认真道:“抢亲!”
覃如风闻言,一口酒呛进喉咙里,好半天才咳干净:“慧慧,你就别逞能了。妖物已被捉住,差不多该启程回去了。要是被师叔祖知道我们牵涉世事,我们几个都要被挂在思过崖上晒成肉干!”
顾如晦眨了眨眼:“只要我们几个都不说出去,师叔祖就不会知道了。”
覃如风摇了摇头:“这我可不能保证。”
言下之意是,他有九成九的可能性会“大义灭亲”。
顾如晦笑得意味深长:“那弟子可也就不能保证对齐苑师叔什么都不说。”
她话里有话,意有所指,想当然的之前覃如风对着齐苑上下其手摸丹药的情形都被她尽收眼中。
覃如风心虚道:“慧慧,你这是什么意思?为师是那种喜欢趁人之危的人吗?”
顾如晦慢悠悠道:“那不如等师叔醒了,我亲自问一问她。”
此话一出,覃如风立刻瘪了下来:“慧慧,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为什么顾如晦老是帮着齐苑说话?!还是不是他的亲生徒弟了?!
明明他当初把她捡回来的时候是多么纯白无暇的一块小豆腐,转眼居然就发酵成了臭豆腐!还是由内而外地发黑!
顾如晦看着忿忿不平的师父,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要是自己以后也堕入魔道的话,齐苑师叔肯定会记挂着今天的好,从而帮着他们在师叔祖面前说好话。
所以,师父必定得受些暂时的委屈,才能换来仙道的长久。
不过覃如风也没纠结太久,他很快就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去吧。不过这件事我们三个都得保密。”
顾如晦弯起了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所幸师父只是嘴上发牢骚,人还是很好的。
阿莲赶紧行礼:“谢过几位仙长。”
覃如风唉声叹气地问:“阿莲姑娘,你这里还有酒么?”
心里苦,想喝酒。苦酒入喉心作痛,吾徒叛逆伤透心。
阿莲点了点:“有的,在御膳房,我现在便带仙长去。”
眼见着两人双双离开了宫殿,江旧宴凝视着顾如晦:“师妹,你其实不必这么做。当初抢亲只是师兄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顾如晦问:“那现在的师兄可有更好的办法?”
江旧宴一怔,摇了摇头。
阿莲的美貌是怀璧其罪,必定会被他人觊觎。就算救她出来,也会陷进去第二次。
最好的办法就是抢走她,凡人心性再傲,也不会自不量力地和仙者抗衡。
顾如晦深吸了一口气:“当年,我总以为师兄做尽恶事,都是被魔尊所逼,情有可原。可如今看来,那人叛国弑君,本就是死得其所。所以师兄,你当年杀的都是本就该死之人……对么?”
江旧宴闻言,弯起了唇角:“慧慧果真是很聪明的。”
顾如晦没想到师兄作恶还有着双重的理由,他不仅仅只是为了帮她修复灵根,更是为了这天下苍生。
他曾堕入魔道,可他其实从未堕入魔道。
至死,他都是那个温柔如月的少年。
而他抢亲的初衷和她现在一样,无关风花雪月,只是他们都有一颗仁爱的心。
顾如晦想起自己三番两次误会师兄喜欢别人,顿觉有些尴尬。
“可如果你——你们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为什么魔尊会拦着你,不让你说出完整的缘由?你们为什么不解释?”
顾如晦突然想起之前,魔尊曾问她是否魔界就一定无善者,仙门就一定无败类。
江旧宴温柔地注视着她,仔细想来,顾如晦前世至今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被困在乡野,被困在青楼,被困在九星界,多少年岁月熬了过去,所有的阅历却并不多。
但那并不是顾如晦的错。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
“大概是因为,慧慧你还没有好好地看过这个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