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安胸腔里翻涌的,是比林颂禾更甚的窝火与憋闷。
他(或者说,那层包裹在遇安外壳下的星澜)完全理不清这团乱麻。
明明是他,在帝都豁出一切——顶着暴露“遇安”这张底牌的风险,从塞拉斯和沙曼那活化石手里抢回重伤的她;是他引爆了埋在抑制圈系统里的“潘多拉魔盒”,让整个帝都的兽人枷锁应声崩解,掀起滔天反抗巨浪,只为牵制元老院精力,给渡鸦挣得一线喘息。
他原以为,九死一生将她带回基地,等她醒来,纵算没有感激,至少也该像从前那样——带着点无奈的纵容,默许他寸步不离地跟着。
可现实,结结实实给了他一耳光。
林颂禾待他的态度,变得像蒙了层雾的冰。不再是看懵懂幼兽或麻烦精的眼神,而是掺了审视、藏了疏离,刻意隔着层无形的屏障。她容他在视线里打转,容他笨手笨脚地递水擦汗,可只要他想再靠近半分,想重温医疗舱里那失而复得的拥抱暖意,她便会像受惊的刺猬,竖起尖刺,温和却决绝地将他推开。
“为什么?”星澜的冷静内核在遇安的躯壳里无声咆哮。他复盘了从帝都到基地的每一秒,逻辑链像精密齿轮般咬合——
暴露身份?他当时戴着面具,最后脱落时,她重伤濒死,意识早该模糊,不可能看到塞拉斯眼中的愤怒?就算看到了,“遇安”是闯入者,是兽人,塞拉斯极致的愤怒也正常。
行为异常?他拼命救人,合该符合“遇安”依赖她的人设;遮脸进帝都,更是兽人避祸的常理。至于医疗舱里的逾矩……那沉在她昏迷里的吻与呼唤,该是天知地知的秘密。
逻辑上毫无破绽。这种失控感,对习惯掌控一切的他而言,比塞拉斯的追杀更磨人——那是种即将失去她的、尖锐的危机感。
危机感像藤蔓缠紧心脏,逼得他只剩最原始的本能:粘得更紧。他得待在她身边,用行动证明自己“无害”且“有用”,重新系紧那根联结。
他甚至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解释:林颂禾在怕。怕他像阿黄那样,为救她而碎在火里;怕他再像帝都那样,冲进炮火里把翅膀炸得焦黑。她见过阿黄的“死”,那创伤刻进了骨血。如今的疏离,不是厌弃,反是种扭曲的保护——怕再次经历失去,索性先推开些,仿佛这样就能避开命运的复刻。
这念头一冒,竟生发出丝隐秘的,甚至是扭曲的甜。他看林颂禾冷脸的眼神,便多了层“我懂”的笃定,粘得愈发理所当然。
这天,谢晓他们训练时,一只特制训练鞋被踢上基地外围的一棵大树上,卡在高高的枝桠间。谢晓正抓耳挠腮,遇安眼睛亮了——机会。
“我来。”他出声时,声音里还带着点想证明什么的雀跃。
背后的金属骨架还在隐隐作痛,神经接驳的地方传来细碎的麻痒,飞行功能顶多恢复三成。可他深吸口气,猛地催动羽翼。
呼——
翅膀拍动得滞涩又勉强,离地时晃了晃,才踉跄着朝树冠飞去。未愈的伤处突然炸开剧痛,能量瞬间失衡,眼前一黑的刹那,他像断线的风筝,直直朝旁侧粗壮的树干撞去!
“小心!”惊呼声里,谢晓他们扑过来的身影还太远。
预想的撞击没到来。
他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单薄,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温度。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同时踉跄后退,林颂禾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褪成纸白,捂着胸口弯下腰,冷汗顺着额角滚下来。
是她。不知何时冲过来,用自己重伤初愈的身子,当了他的肉垫。
“阿……”遇安彻底慌了,差点就喊出了那深埋在记忆里的称呼。他赶紧闭嘴,立刻扶住摇摇欲坠的林颂禾,看她疼得几乎喘不上气,恐慌与内疚像冰水兜头浇下。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手忙脚乱想去抱她,又怕碰疼她,指尖都在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去医疗室!快!”
“别……哭。”林颂禾喘着气,忍着胸口的钝痛抬眼。
眼前的遇安哭得像个闯了祸的孩子,苍白的脸沾着泪痕,背后支棱的残翼还在微微发颤,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她因疼痛窜起的火气、那些盘桓多日的猜疑与疏离,瞬间被更汹涌的无奈与心软冲散了。
她费力抬起没捂胸口的手,带着点笨拙的安抚,轻轻拍了拍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背。声音因疼痛发虚,却透着不容错辨的缓和:“没……没事。不用去医疗室。扶我……回家歇会儿就好。”
“回家”两个字落进耳里,遇安猛地抬头。
泪珠还挂在睫毛上,眼睛却亮得惊人。浓重的恐慌像被晨雾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失而复得的狂喜,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窜。他用力点头,小心翼翼搀住她,动作轻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哭腔未散的声音里,藏着藏不住的雀跃:“好!我们回家!慢慢走!”
两人相扶着往住所挪,遇安亦步亦趋,背后仿佛真有尾巴在悄悄摇晃。
不远处,夜莺抱着数据板站着,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那道依偎的背影,冷冷推了推眼镜,对身旁的卡亚道:“我看统帅不是捡了个麻烦精,而是捡了只甩不掉的……家养小狗。”
卡亚盯着遇安那几乎要摇起来的“隐形尾巴”,深以为然点头:“还是只……特会装可怜的大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