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倒也是意外之喜,自从星澜与林颂禾汇合之后,那些恼人的幻象就再也没出现过,想想也对,她此刻就在身边,触手可及,那些因执念而起的幻象、本就会不攻自破。
修养了一会儿,星澜靠在墙边,看着正在检查环境的林颂禾,心底涌起一种极不真实的荒诞感。帝斯特尼这个地方,似乎真的笼罩着某种玄乎其玄的力量。他从未敢想象,有朝一日,自己竟能和林颂禾如此“心平气和”地共处一室,甚至……接受她的照料。
眼下,林颂禾正搀扶着他,试图让他移动。星澜抿了抿唇低声说:“……我可以自己走。”
林颂禾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竟真的干脆利落地松开了手。
结果就是,星澜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狼狈砸向地面时,林颂禾的手臂又及时而稳当地伸了过来,一把将他捞回原地。
“……”星澜哑口无言。
林颂禾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点实事求是的淡然:“这就是你说的,‘可以自己走’?”
星澜:“……”他默默地、重新地、客观地评估了一下自己目前这具破败身体的真实情况。结论是,他成了累赘。
这个认知让他陷入痛苦,然而,更让他感到窘迫的事情还在后面。为了探查高处的情况,林颂禾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打横将他抱了起来,让他能够伸手触摸到房顶和墙壁的高处。
星澜的身体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往头上涌。他被迫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探查上,以掩饰内心的翻江倒海。
但这一探查,还真发现了异常。
“看着是普通的粉刷墙壁,”星澜强迫自己冷静分析,手指仔细触摸着高处,“但摸上去……触感不对,是凹凸不平的原始岩石,而且……隐隐带着水汽。”
他让林颂禾放他下来,神色凝重了些:“我们应该是在山腹里面。山顶是祭坛,内部被掏空了,做成了这个镜像空间。”
林颂禾抬头环视:“这座山占地面积不算特别巨大。如果要维持这样一个环形空间……”
“就需要把所有区域的顶部都检查一遍。”星澜接话。
于是,接下来一段颇为诡异的时光里,林颂禾抱着(或者说扛着)星澜,将这个环形空间所有区域的顶部大致摸索了一遍。星澜目前感情上是宕机的状态,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自己内心的翻江倒海,只能更专注地感知着指尖传来的触感。
“果然……”探查完毕,星澜得出结论,“整个空间是一个完整的环。所以我们无论往哪个方向走,最终都会回到起点,周而复始。”
那么,维持这个循环的“装置”或“节点”究竟在哪里?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庭院中那株茂盛的紫藤花树。
它在那里静静矗立,藤蔓蜿蜒,花开繁盛,在仿佛永恒不变的“阳光”下轻轻摇曳,构成这虚假宁静中最核心的景致。
但看得久了,就发现了不对劲——它太过“完美”了。和记忆中那棵紫藤如此相似又如此不似,星澜记得,林颂禾那时经常带着阿黄来树下看书,她会轻轻抚去阿黄发顶沾上的紫藤花瓣。那么亲昵、那么温柔。可现下风吹过,却没有任何花瓣飘落;花朵始终维持着盛放的姿态,不见凋零,亦不见新的花苞绽放。就像一幅被定格的画,美丽,却毫无生机。
林颂禾和星澜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了答案。
她搀扶着星澜,再次走到紫藤花树下。星澜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粗壮的树干。
触感是真实的木头纹理,甚至能感受到岁月的粗糙。但紧接着,一种极其细微、却绝不属于植物的、规律性的微弱震动,透过指尖传递了过来。
“是真的木头,”星澜低声道,目光锐利、“但里面有东西……在震动。”
大概率,这就是那个操纵着一切、将他们困于此地的“开关”了。
星澜仔细探查完那株作为核心的紫藤花树后,沉默地向后退了一步,将位置让了出来,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林颂禾。
林颂禾看着他这副理所当然“你上”的姿态,直接被气笑了:“怎么?把我当打手了?”
星澜抬眸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却一语道破了两人之间某种心照不宣的利用关系:“你也一直把我当‘钥匙。”他指的是自己对于破解此地机关的特殊作用。
林颂禾被他的话一噎,竟无法反驳。她不再多言,延续了一贯高效冷静的行事风格。她迅速从战术背包中取出几枚小型定向爆破弹,动作娴熟地计算好位置和当量,精准地安置在紫藤花树震颤最微妙的节点周围。
设置完毕,她搀扶着星澜退到安全的角落,按下了□□。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环形空间内回荡。烟尘弥漫间,那株妖异的紫藤花树连同周围一片区域的“林府”幻象如同被敲碎的琉璃般骤然崩塌、消散,星澜心情复杂,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吗?可为什么幻境崩裂,他会难过到窒息?那些过往或许只能是注定被遗忘被深埋的记忆罢了。
山腹内部冰冷的、粗糙的岩石本质终于露出来了。他们终于看清了所在之地的真容——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的环形山洞。环形通道本身空旷,而在环壁之上,均匀分布着几个洞口,想必之前他们陷入的“房间”就源于此。他们之前正是在这个闭环里无限循环。
幻象已破,但出口何在?
星澜迅速收拾好情绪、目光锐利地扫过山洞,很快发现了一个极不寻常的现象:水。
洞壁某些缝隙中有细微的水流渗出,但这水流违背了常理——它们并非受重力影响自上而下流淌,而是诡异地自下而上,缓缓“爬”升!
“你还记得爬到半山腰时的那口圣泉吗?”星澜忽然开口。
林颂禾立刻反应过来:“记得。”那口能让人陷入疯狂的泉水,她怎么可能忘记。
“我们可能离那口泉并不远。”星澜推断道,“甚至可能就在其下方。”
两人同时静默,侧耳倾听。果然,在某个洞壁后的房间里,传来了比其他地方更清晰的、潺潺的流水声。
他们循声进入那个房间。房间中央,竟然真的有一口“井”,井口幽深,水声正是从下方传来。
谁会在山腹深处的房间里挖一口井?答案不言而喻——这绝非普通的井。
星澜看着那深不见底的井口,水面反射着幽暗的光。他转头问林颂禾:“跳吗?”
林颂禾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会游泳吗?”
星澜坦诚:“不会。”
林颂禾似乎早有所料,二话不说,从背包里取出高强度作战绳,动作利落地将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则同样牢固地绑在了星澜身上。
“……”星澜看着两人之间短短一截相连的绳索,手指在身侧握紧。他清楚地知道,此刻在山腹中这近乎相依为命的短暂温情,一旦出了这座山,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甚至变得更加尖锐对立。
林颂禾做好准备,再次确认了绳索的牢固,然后看向星澜:“准备了。”
在跃入井口的前一瞬,林颂禾做了一个让星澜愣住的细微动作——她伸出手,非常自然地护住了他的后脑和脖颈,将他微微按向自己,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她记得他重伤未愈,记得他高烧刚退,头晕虚弱,怕入水的冲击对他造成二次伤害。
这下意识的、几乎算得上温柔的维护,让星澜心中百感交集,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你不该这样对我的,这些温情与希冀,终将成为刺伤我也刺伤你自己的刀。星澜知道林颂禾或许……已经猜到了些什么。那些他拼命想隐瞒的、不堪的、充满执念的真相,或许早已在她锐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然而知道了,又能如何呢?星澜心底泛起一片悲凉。自己注定只能陪她走一小段险路而已。
冰冷的井水瞬间淹没上来,窒息感包裹住他。虽然理智如此悲观,但在那一刻,星澜还是无法抗拒地、或者说是不自觉地,将头轻轻地靠在了林颂禾的颈窝处。一小会就好了、就只沉溺片刻。
隔着一层湿透的衣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声。那一点温暖和坚实的触感,奇异地缓解了水下窒息的不适与恐惧,仿佛连这短暂的憋气也不再那么难熬。
他们原本是向下坠落,但很快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违背常理的托举力自下方涌来——正是那自下而上的诡异水流!它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他们迅速上升。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肺中空气即将耗尽之时——
“哗啦!”一声,两人猛地冲破水面!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视野,新鲜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他们剧烈地咳嗽着,环顾四周——果然,他们正漂浮在那口位于半山腰的、著名的“圣泉”之中。
山腹的禁锢与幻象,已被彻底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