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再次戛然而止。
宛如石破天惊,被系统胁迫走剧情,将男主角推入深渊的场景竟就这样毫不费力百分百还原地被重现。
恶鬼炼狱,你究竟做了什么?
当日在田今巷客栈,苏澈月问他的那句话,答案便以这样一种不容置喙的方式明晰浮现了。
吕殊尧能感受到苏澈月的手,在他掌心里慢慢凉掉。
真的是他。如果说苏澈月之前一直只是猜想怀疑,那么现在,就是板上钉钉,打回原形了。
"竟是如此……鬼狱再启、二公子受伤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
“吕姑娘既然知道实情,何不早些告知我等!好给二公子报仇啊!”
“细思恐极……若是我朝夕相伴的人就是害我万劫不复的人——肘腋之患必得让我肝肠寸断!”
“吕殊尧,你还想抵赖?!”
连苏询都没想到这一笔堪称绝杀的事态,还是吕家人自己交代出来的,内心暗叹天助我也。
苏清阳再也按耐不住,拔剑暴起,疾电般冲过来挥剑便刺:“是你做的,竟真是你做的!你伤他至此、你想让他死!”
吕殊尧松了手,以断忧鞭抵挡,二人交手瞬间,殿上爆出巨大灵流,澄蓝碰上绀紫,逐渐被吞没,被同化,被染成同色。
“大公子,我们来助你!”
“鬼狱的主人,是天下的仇人!”
除沁竹和吕家人外,众人纷纷运力,在苏清阳背后合力撑起一道巨大的灵流阵,源源不断接力给阵前的他提供能量!
吕殊尧以一敌十,打个平手逼退他们绰绰有余,只是他从刚才开始就灵台不稳,灵流动荡,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直至另一道蓝光加入,硬将两种颜色从中间析开,三股力量相撞,一声轰鸣过后,诸般声色尽散。
吕殊尧重重喘气,所有恨他入骨的眼神他都看不见,所有恶寒的谩骂他都听不见,他眼里只剩站在他面前,眼底苍白,唇色褪尽,五官都流露出疼痛的人儿。
“澈月,我可以解释,我——”
“不用,”苏澈月垂下眼睛,“你不用解释。”
连解释都不听了吗。
“二公子何故还要阻拦!失去修为寸步难行的大辱,二公子能忍,吾等忍不了!上一次是你苏澈月,下一次会是在座的哪位?又能不能有二公子的机缘,得以柳暗花明?!此魔鬼不除,后患无穷!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他!”
吕殊尧充耳不闻,灵台摇摇欲坠,固执展开双臂,抱住苏澈月。
“放开二公子!”
“对不起,我可以解释……”
苏澈月任他抱着,沉默须臾,轻声道:“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我……”
“火星?鬼狱?”他轻轻笑了,自嘲意味甚浓,“你还是喜欢骗我。”
悬在头上那把看不见的刀斧终于斩落,将他的骨髓魂魄劈得七零八碎。
“杀了他,二公子!我们助你!”
“二公子不动手,我们一齐上!”
吕殊尧收紧了手臂,深深呼吸,闻着怀里人的味道。苏澈月靠在他颈边,听着那些人越来越激动难控的言辞,刀剑已蓄势待发。他忽而有些害怕,吐息温热湿薄,缓缓说了四个字。
“我的剑呢?”
——我的剑呢?
不问他,只问剑。
这是找他秋后算账了啊。
吕殊尧放声一笑,轻轻推开他。
是假的,都是假的。吕轻松是假的,苏澈月是假的,整个世界都是假的。他怎么就忘了呢?
这就是本虚构小说啊!所有的人都不存在、所有的感情心意、宿命牵绊,都不存在!
他竟然妄想留下来!他竟然妄想这里能有他的一席之地!
多余的、在哪里都是多余的,他在哪个世界都是多余的!
既然如此留在哪边有什么区别,当好人当坏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哈哈灿笑,笑得双眼晶亮,美目流转,动人心魄。他自掌心现出一把耀眼银剑,将苏澈月拉过来箍进胸膛,把剑摁在他怀里的同时,低头狠狠堵住了他的唇。
他们旁若无人,苏澈月被他吻得眼神迷离,手不自觉覆上他手背,攥得极紧,不知是为了握住荡雁的剑柄,还是为了握住他的手。
分开时两个人唇畔上都带了血,分不清谁是谁的。吕殊尧什么也没说,舔了舔染血的唇,唇角弯起,对苏澈月最后笑了一下,转身往外走。
苏澈月怔怔看着他走远,摩挲着自己久违谋面的剑,摸到一缕柔软。
低头看去,剑尾系一段白绦,梨枝编就,编它的人显然还不够熟练巧手,绦线纹理荡漾偏颇,一如他的心。
“鬼主!你竟想大摇大摆从这里走出去!”有人回过神,沁竹也焦急道:“公子……”
“宫主,他不是公子,他很危险!别再叫他了!”
“别再说了!公子永远是公子!再说宫规处置!”
苏澈月猛地掀眸,凌空几步追上,令断忧缠住他,低声道:“跟我回去。”
吕殊尧回头盯着他唇上未干血珠,俏皮歪头:“跟你回去,是断手断脚,还是割喉放血?”他凑过脸去,舔掉了对方唇珠上的血迹,咂摸着:“抑或是供你蹂躏呢?”
心智已乱,溃不成军。
苏澈月眼眸瞬黯,只是重复:“跟我回去。”
苏询道:“休与鬼怪多言,事不宜迟,动手!”
苏澈月眼神如刀削出,回归本主的荡雁剑似飓风扫荡大殿,一片空茫飞扬尘嚣中,他带着吕殊尧飞出大殿,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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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开好多度,他又一次被断忧捆在了歇月阁。
这一回心境倒不同,他平静得很,既没有害怕紧张也没有心旌摇曳。
甚至都懒得去问系统下一步该怎么办,恨意值是否重新降回去了,他到底还能不能走。
这些天的反转他已经应接不暇,感觉全世界都在戏弄他,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
爱怎么样怎么样,左右都是假的,系统还能困他一辈子?就算真的能,回去原世界是死,在这里不过也是一死,死又有什么可怕,眼一闭心一横就是了。
他喜欢苏澈月吗?定然是喜欢的,很喜欢,喜欢到想把他带走,想揉进骨肉,想悉数占有。那又如何?就跟喜欢个纸片人一样,纸片人又不是为他一个人存在,他还能左右纸片人的心意?
谁会去问纸片人,你需不需要我,在不在乎我,相不相信我?
没有的。前番几天的上头已经够傻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苏澈月回来了。
他一直守在院子里,吕殊尧坐在床头,懒懒地问:“外面是什么声音?”
苏澈月没有回答他。
“听起来是刀剑相交声。”他露出好奇的神色,“有人打起来了。是在争让谁先来杀我吗?”
这些天太多人想来杀他,有的是隔着生死大怨,毕竟鬼狱开一次,会有数以万计的人被残害,活下来的没人见过鬼狱入口,自然无法报仇。
找不到入口,那就找出口。
如今吕殊尧这么个实实在在的鬼狱之主坐实在这儿,甚嚣尘上众口铄金,就成了十二年来那些幸存者未亡人的恨洪出口。
当然,也有为了扬名来的,鬼狱面世以来令人闻风丧胆又恨又怕,这一次谁要是能杀了他,哪怕只是能伤到他,日后都能在修界留下个响当当的名字。
苏澈月终于道:“是沁竹。她在帮你。”
他们两个人两把剑,以这间不大不小的阁楼为据地,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地对抗每一个来找吕殊尧寻仇的人。
吕殊尧有片刻走神,“她是不是脑子坏了。真以为自己强到以一挡百的份上吗?”
他就不明白,他们守他干什么,真的信他吗?未来那么漫长的岁月,真的能永远不疑吗?就像沈芸,困着他干什么?总有一天还是要扔的。
苏澈月望着他,不忍似的叹了口气:“你答应我,不跑掉,我把鞭子解开。”
吕殊尧就笑了:“跑?”
“二公子修为盖世,独树一帜,恩怨分明,我吕殊尧早就为你倾倒折服,任杀任虐,能跑到哪儿去?”
苏澈月皱眉:“……你在说气话。”
“我没什么可气的。”
苏澈月看了他许久,五脏六腑都涩然,那些在鬼狱里噬骨钻心的疼痛如夜潮反扑,尤其下肢传来的酸软无力让他几乎站不住。
他撑身坐下,失去力气般靠在吕殊尧身上:“究竟为何……”
温度甫一靠近,吕殊尧不受控地想起原书那些血腥骇人的描写,苏澈月一根指头就可以捅穿他的喉咙,让他连求饶都发不出。
冷意倒窜,他蓦地僵直了身子。苏澈月恢复后五感何其敏锐,顷刻就感受到了,与之而来的是他复杂的眼神,惊讶困惑又痛涩。
身体本能反应褪去后,吕殊尧也愣住了。
明明几天之前,他们还不是这样,明明几天之前,他们还恨不得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相拥在一起。
究竟为何?
如果苏澈月不知道……如果苏澈月永远不知道那件事,那自己还可以心安理得地待在他身边,拥有他,甚至占有他。
可是他现在知道了,亲眼所见。
吕殊尧缓缓眯眼,像是接受了事实,又像是嘲讽事实有多荒谬:“好啊。我告诉你。先前就说过,我来自别的地方,而且是被派来的。”
“从很远的地方派过来,来到你身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害你,就是推你入鬼狱。”
苏澈月垂下眼睛,睫毛颤了颤:“……后来呢。”
“后来啊,又让我将你治好了才能够回去。”
“所以,”苏澈月不去理会这件事的矛盾无厘,只是抬头,凤目直直看着他,“全都只是任务吗?”
心脏忽然一下刺痛。他转过头,避开他过烫的视线,“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的确。”苏澈月顺着接道,“无论答案如何,都改变不了了。已经……”
“已经成定局,这就是真相,是我做的。”吕殊尧说,“之前你只是怀疑,并不确定,都在很长一段时间对我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后快。那么现在呢?现在确定了,你以后会如何待我?苏澈月。”
苏澈月:“我……”
只这一下迟疑,便再度让吕殊尧体味到心如死灰。
这种迟疑和沉默他太熟悉,是吕一舟在电话里说赶不回来的沉默,是沈芸扇了他一耳光说他是吕家人的沉默。
沉默,沉默,沉默。
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这份短暂的沉默和怀疑也会随之被无限拉长,他无法保证苏澈月能完全放下、遗忘,对他心无芥蒂。而他也无法保证自己面对苏澈月的触碰、苏澈月的负面情绪,能够完全不惊惧不心悸。
永志不疑四个字,似乎再也与他们无关。
可是吕殊尧想要的,偏偏就是至死方休至死不渝的单选和爱意。
“苏澈月,你从没说过你喜欢我。”
苏澈月看着他的眼睛:“我喜欢你。”这一次毫无犹豫。
吕殊尧说:“你喜欢谁?”
苏澈月深吸一口气:“我喜欢你。”
“我是谁?”
“你……”苏澈月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又停住了。
“你为什么喜欢我?”
苏澈月眸光闪动,“不需要理由。”
“旁人的喜欢或许是不需要。”吕殊尧说:“但二公子对我是有的。”
“是因为我对你好吧。”
“全身心、无条件地对你好。”
“你觉得我救了你,给了你新生给了你重生,没有人像我一样毫不计较、不遗余力,甚至是恬不知耻地跟着你陪着你。”
“如果这不是我呢?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对你好对你笑,不再想讨你欢心了呢?”
“如果你的一切苦难,本就是由我造成的呢?
苏澈月被他牵引着,思绪凝滞了,说不出话来。
吕殊尧喟叹一声,换上那副苏澈月熟悉的、委屈中带着撒娇的神情:“解开吧,澈月。勒疼我了。”
断忧上的灵力默然松开。
吕殊尧揉着手腕,好整以暇道:“澈月,其实我最讨厌的,就是向别人示好了。”
就趁苏澈月分神瞬间,尚未入腕的藤鞭骤然爆发紫光,亮了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