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离江御川白卉大婚已过去了好几个月,桃花谷一方始终没有动静,就仿佛已不打算找出凶手了般。
“你也怀疑我?”苏士渡毫无表情地望着他。
“没有。只是听说上次那个散播消息的情报先生……”
“我命人干的,怎么了?”苏士渡没等他说完就接了下去,“胡说八道、散布谣言的人不该把他舌头拔了吗?”
“……”
“我本是打算当场就把他舌头割了,只是似乎会给你们的婚宴造成一些动乱。”苏士渡直视着江御川,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们都这么拼尽全力了,要是被我搅黄了,那岂不是很遗憾。”
江御川几乎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停止了这个话题:“我来是想问问你,你觉得桃花谷出的事和前两年苏伯伯的事有没有什么联系?”
“没有。”苏士渡很快地回答了他,“桃花谷大概不会有人知道,根本没人去害白方远,全是他自己作的死。至于我父亲的事,我派人查了很久,连他们那天去的人都一个也没找到。”
苏士渡目光冷冷地望着江御川,“只是我之前派人去调查桃花谷的时候,有另一个发现。”
“嗯?什么?”
“说了你可能也不信。白方远野心倒是不小,利用吸灵术偷偷摸摸搜刮了几个修士的灵心,放入自己身体内。”苏士渡顿了顿道,“结果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偷来的灵心与他自身的灵力根本没法融合,他体内几股不同的灵流上下攒动,灵脉混乱,自己也遭到反噬。实不相瞒,我倒是很想手刃了这种偷鸡摸狗之辈,可惜没赶上,白方远体内几个灵心无法控制,灵力错乱,走火入魔,还失手害死了妻女。”
“什么?”江御川不由得惊讶“这倒是奇怪得很,桃花谷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快速提升修为,走捷径呗。古往今来多少贪心之人想走捷径提升修为,结果走火入魔,要么就是无功而返的。”苏士渡道。
“素来听闻桃花谷主医术高明,圣手回春,尽也会被困于这样的事。”
江御川有些惊讶,也有些感叹,桃花谷因为是医宗,治病救人,外界一直评价都很高,要说这桃花谷主因贪念走火入魔,江御川还真会有所怀疑,但他相信苏士渡,他不会骗他。
可他相信,并不代表别人会相信,关于桃花谷主为苏士渡所害的传言难道要一直传下去吗?
“那关于那些传言……”江御川皱了皱眉道,“你一点都不介意吗?”
“他们怎么想关我什么事。”苏士渡面色冰冷,无所畏惧,他轻轻摩挲着指环,“我不在乎。”
江御川感觉他好像拿一张网,把自己和外界隔绝了,对别人的事别人的看法不闻不问,把自己封闭在了狭小的空间内。
哪怕是对他自己的态度,江御川脑海仍记得他曾经是那个鲜衣怒马,誓要除恶扬善的少年郎。而今他誓言未变,但有好像一切都变了。
是什么时候变了的?是苏牧的死?还是从他的婚约开始?不管是哪个,他觉得自己都有逃不脱的责任。
苏士渡仍是没什么表情道:“还有什么事吗?”
“……”江御川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又好像没什么可说的,忽抬首,望见窗外,屋檐下,挂着的那一串风铃,风铃上已有些褪色,然而任可见上头月白青花清晰可见,那是他们少时在云京执行委托时看到的,便买了两串,另一串在江御川那里。
窗外一阵风吹来,只听那风铃发出“叮叮叮”的响声,清脆悦耳,忽听到“啪”的一声,尽是系住风铃的细线断了,它一下摔在地上,碎落成一地瓷片。
随着这风铃的破碎,江御川心中也卷起一股淡淡的悲凉。
他轻轻开口道:“这风铃是我们在云京买的吧,你还记得吗?”
苏士渡冷冷地瞥了一眼窗外一地的碎瓷片:“是吗?不记得了。”
江御川心中明白他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想记得,却也无可奈何。
江御川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值得转换话题。
“阿渡,其实你有时候下手也确是太狠了,难免引得旁人闲话。”
“哦。”苏士渡丝毫没在意,冷冷地瞥了江御川一眼,“我怎么样和旁人没关系,也不在乎他们怎么说。”
江御川道:“我知道,但还是给你个建议。”
“和你也没太大关系吧?”苏士渡言语是冷的,心也是冰冷的,“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们难道不能心平气和地谈谈吗?”江御川感觉有一股无边的海水,正在对他处以缓刑,慢慢地将他淹没,让他窒息。
“心平气和?”苏士渡勾了勾嘴角,“可惜我不是。心不平,气也不和。”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江御川,双眼犹如深不见底地寒潭:
“我们,没什么可说的。”
江御川愣了一下,轻叹了一声:“你是不是恨我了?”
“并没有。”苏士渡脸上没有多余表情,他顿了顿,好像连多和江御川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然而,他的眼底却好像有暗色在翻涌,“我只是觉得,作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真是多管闲事。”
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要除尽天下恶人的目标还未完成,只不过,少了一个盟友而已。
江御川有些怔愣,随即回过神来,一股苦涩在心间弥漫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一起修行,一起经历磨炼,原来这些也只是无关紧要吗?”
苏士渡含着敌意的眼眸扫过江御川,里面好像有恨、也有不解。
“明明是你抛弃了我。你现在又来纠缠我,倒底是什么意思?”
江御川心中一阵闷闷的钝痛,他怔愣地望着苏士渡,他从未如此刻一般无助。
“你觉得,我是在纠缠你?”
苏士渡只是皱眉看着他,不置一词。
最后,他也只是冷冷启唇:“江御川,你真是莫名其妙的人。”
莫名其妙吗?
江御川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他早就料到他们之间的光系将再不复从前,但却没想到苏士渡如此绝情,丝毫没给他留余地,一副永不再见的模样,好像给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
正在他绝望之际,门外,有人轻敲了两下门。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进来的俨然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她头上梳着一个高高的马尾,余下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簪着一朵洁白的玉兰花,含着些笑意,带着些腼腆,轻推开门,满室里都仿佛带上了玉兰的香氛。
“夫君,江公子。”她向他们行了一礼。
她说着便转向江御川:“江公子可还记得我吗?”
江御川听到这个称呼时,脑子一嗡,随即反应过来,不知是股什么滋味,望了一眼苏士渡,总觉他脸上带着些讥诮与嘲讽。
他带着些疑惑闷闷地望着眼前这个身披鹅黄长裙的女子,隐隐约约好像是见过的。
“木汐音?”
她莞尔一笑:“江公子还记得我呀。从前承蒙公子相救,还要多谢过公子了。”
江御川有些心不在焉地摇了摇手:“不必,举手之劳而已。”
木汐音转身向苏士渡道:“夫君,招生令已经全部发派出去了。”
“多谢。”
“从今往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谢不谢的。”她含笑理了理鬓边碎发,接着道,“那我便先出去了,你们继续聊吧。”她说着转身出了门。
木汐音的一字一句无不完美地踩在江御川心间,但他没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问道:“玄夜冥增加收徒了吗?”
“没错。”苏士渡知道,要达成他的目的,光靠他一人根本不够,必须大力招收门生,增加人力。
苏家想扩招没那么容易吧,江御川这样想着,大部分人根本过不了苏家的收徒关卡。
一时间,各怀心事的两人沉默相对,屋内竟只剩下微风拂过风铃的清脆响声。
江御川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打破了这道沉默:“木汐音后来就拜在玄夜冥门下了吗?”
“是。”苏士渡回答道。
江御川又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成婚的?”
“前不久。”苏士渡补充道,“反正又不是联姻,也没必要大张旗鼓的。”
江御川觉得他后一句话是在讥讽自己,却也无话可说,只是胸口闷得慌。
他不知道苏士渡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大概是受了自己的刺激。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还真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苏士渡只是冷笑起来:“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江御川唇角翕动,好像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最后,他道:“没有。”
“呵,你知道就好。”苏士渡眼中的愠色却更深了几层,那漆黑的眼眸也更加深不见底,“不过还要感谢你,教会我要看清现实。”
江御川神情有些恍惚,他好像看见,那些亲密无间、情同手足的日子。
他们一起在树林中对剑,嬉闹。
他们一起在漫天血莲的秘境中,拼死杀出一条血路。
他们在落雪的梅花林中相拥。
那些情窦初开又在蜜里浸着酸涩的时光,那些缠绵悱恻又惊心动魄地相互试探和依偎,都像一场雪一般,这样无声的落下,又无声的融去,再也见不到一点影子。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什么可再说的了,只能最后道:“既然你也觉得现实很重要,那我还是劝你对人下手轻些。”
他有些哀默而无奈望着苏士渡,轻声道:“别一条路走到黑啊。”
如春风一般轻拂过发梢,到最后几乎化作无声。
在这一刻,苏挽尘忽有一瞬,第一次觉得,江夜怜和他父亲是有些相像的。也是第一次在江御川永远风轻云淡的脸上,看到哀默的神色。
苏士渡瞥了一眼江御川,冷笑一声:“我有我的事情要做。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江御川望向窗外,彼时挂着一只风铃的地方,眼前流过的却尽是少时岁月。
他看到他们一起比武论剑;看到他们从村民手中,救回那个叫木汐音的孩子;看到他们一同去云京时,所见的繁华景象……
也不知是那时,还是后来他回忆起过去的时候,苏挽尘听到他长叹了一声。
往昔岁月再难倒流,不论彼时往昔,亦或今时往昔。
苏挽尘眼前的世界再一转,是在烟云十六州内。
白卉十分恼火地道:“这天地上下,玄夜冥的人还真是无处不在。这些家伙到处屠杀,连晏家这样的书香世家,都被灭门了,玄夜冥到底要干什么?”
江御川不由地皱了皱眉,却依然保持着平静的态度:“按理来说,玄夜冥不该有这么多人。”
白卉冷笑了一声:“玄夜冥人还不多?你看看他们的人数比云初城都多一截了。苏士渡到底要干嘛?”
江御川依旧冷静地说道。“我认为他是把苏家收徒的门槛降低了。”
白卉没什么好气地说道:“那还真是降得够低的,也不看看现在玄夜冥门下都是一群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卉说着愤怒地一拍桌子:“现在这情况还真是,小门派忙于自保,大门派自扫门前雪,民间更是没人能奈何得了他。苏士渡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江御川沉吟了片刻,然后开口道:“我想,他并不是会胡作非为的人,他这么做肯定是有他的原因,只是我们也难以知晓。”
白卉显然是被这一通话给气笑了:“在民间到处屠戮,在修真界搞得上下人心惶惶,难道竟然是对的吗?”
江御川沉默了,他知道白卉说的是对的,整个玄夜冥都像一个邪教组织一样,偏激到了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程度。
他听见白卉接着说道:“你和苏士渡不是老朋友吗?”
江御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轻叹了一声,然后说道:“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自从他与白卉成婚之后,一直到现在的很多年,他只见过苏士渡一次,他后来在企图要见到他,要么是被推辞,又或者是各种各样的原因。
后来,兜兜转转,再次见到的时候,已经是玄夜冥激起众怒后:
他们才终于在战场上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