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笙默没听出来他这个相敬如宾的意思,沉默未言。
齐枫韵自顾自地向她笑道:“萧姑娘生得如此倾国倾城,追求你的人一定不少吧。”
“其实也没有。”萧笙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犹犹豫豫地说道。
“萧姑娘真是谦虚了。”齐枫韵笑着,忽然,话锋一转,又道,“看姑娘的样子想必一定能歌善舞。”
萧笙默抿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她怎么可能不善于发现歌舞呢?
曾经名声响彻云京的绝代名姬,能歌善舞,一人之力撑起整个潇湘院,一度成了云京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只是当年红极一时的潇湘美人,却也落得一个红颜薄命的下场,最后是被林蔓秋救走带回了百山谷。
“殊不知,姑娘可肯献一曲?好让我洗耳恭。”
萧笙默并不想,她虽喜欢歌舞,但她曾经做过妓女。妓女的所做的事情,简单概括来说就是倚才卖色。
唱歌跳舞,讨好客官。她一颦一笑,都要迎合客官的喜好,来赚取赎金,好为自己赎身。
萧笙默喜欢歌舞升平、莺莺燕燕,但日子还得过下去,喜恶是最后才要考虑的事。
即使一曲名动云京、一舞万人空巷,她仍然掌控不了任何事,一如她改变不了被卖进潇湘院的命运;一如潇湘院想越权卖她的初夜时,她没办法反抗。
齐枫韵也不为难她,“那不如,我来唱给姑娘听吧,请姑娘指点一二。”
他清唱道:“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樽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
齐枫韵唱到一半,眉眼带笑道:“笙默姑娘,不能合唱一曲,那多扫兴啊。”
萧笙默很久没再唱过曲儿了,她骨子里仍是爱着歌舞的,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低声唱道:“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一个声音清澈悠扬,一个声音温和中带着惆怅,相融相和,动听刚好。
他唱:“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她唱:“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齐枫韵发觉自己愈发喜欢萧笙默了。他评判姑娘标准,很大一部分,就是看脸。他第一眼看见萧笙默,便觉她长相简直无可挑剔,宛如仙女下凡。脸上总带着的几分愁苦,更觉楚楚可怜,惹人怜爱。而此刻,他又发现了她除好看以外让他动心的地方。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齐枫韵既觅得一个美貌姑娘,又是知音相和,更加心生欢喜。
“好好听。”他眯眼笑起来,发梢间都染着风流意气,语气却十分诚恳,“这天下大概再找不出一个能比得上你的姑娘了。”
“公子言过了。”萧笙默低下头,有些羞涩。
齐枫韵忽略略凑近过来,“好香啊,这是熏的什么香儿啊?”
“我……没熏什么香。”齐枫韵忽然凑得那么近,萧笙默一时惊异得呼吸都凝滞了,“你……要干什么?”
那些昏天黑地的记忆一下涌上眼前。
滚烫而神智涣散的身体,呢绒奢靡的床垫,软得使她半个身子凹陷在床里,四周浓密的熏香,熏得她作呕,有人夹带着酒气的气息,喷在她的鼻翼间。
混沌间痛苦的**折磨着她,想反抗,可她手无缚鸡之力,想停下,却又难以抗拒。
身体上的刺激满足不了她精神的痛苦挣扎。臂上消散的宫砂,落成了雪白鹅绒上耻辱的一点血迹。
“你要干什么?” 萧笙默惊恐地下意识往后躲,“你……你……别……”
齐枫韵收回前探的身子,看着惊恐的萧笙默,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萧笙默被人害过。
齐枫韵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仍是笑吟吟道:“闲聊而已啦。”
萧笙默暗自送了口气,又自觉自己方才表现的太过了,沉默不言。
“好啊!齐枫韵这家伙在这儿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这当口儿还在这和女人鬼混。”门口进来一个大汉,骂骂咧咧道。
接着,后头又跟进来不少人。
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一头的人大骂云初城,一头的人拼命拥护云初城。
齐枫韵作为云初城主的正牌儿子,一方地自然而然地把他当做了个头儿,一方也顺理成章地拿他做了真炮筒。
两边儿人你吵你的,我吵我的,乱得一锅粥,中间夹着个正主还听得挺愉快。
“兄台,你这说得可不对了,我不嫖不偷。抱得美人归,那是全凭个人本事,怎么能叫无耻下流呢?”说着笑盈盈地扫了一眼萧笙默,萧笙默不知是喜是忧,抿着嘴装作没看见,脸上却升腾起一层薄云。
“姑娘呀,你脾气这样急燥可不好。少生气,多休息,才能身体健康,容颜不老。”
醉樱坡主气得送给齐枫韵一个大白眼:“老娘半老徐娘一个了,用不着容颜不老。你倒是干点正事吧!这么多人被压在梁山底下,你说怎么办?”
齐枫韵为难道:“我却实是想帮忙,可是这里吵成这样,可怎么办呢。坡主有什么好办法吗?”
醉樱坡主气得不想说话,她要是有,还用来问齐枫韵这个后辈?她自知醉樱坡在修真界名望并不怎么高,想让这么多人安静下来,根本没戏。云初城再怎么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危急关头,没准还能唬住众人。
“那要不,先去探探路?”齐枫韵说着径自走向前去,耳边一片嘈杂之声竟恍如未闻,拿着把扇子,东摇西看。
萧笙默一时竟感到一阵错乱和慌张,这里一片破败混乱的景象,她唯一认识的竟是这个荒唐浪荡、看着不大可靠的齐公子。
萧笙默本就内敛,她望着齐枫韵,竟一时愣住,不知该往哪儿站。
“萧姑娘,能帮个忙吗?”齐枫韵回头问道。
“嗯?好的。”萧笙默竟像看见了救星似的,“要做什么?”
“要找一跟长杆子。”齐枫韵说着递给她一张点亮的咒符
“好。”萧笙默接了咒符,挨着周围倒塌的石墙,真的很认真地一点点搜寻起来。
其实根本不用她那么慢慢找,齐枫韵一眼扫过去,立马便找到一根顺手的,但他没打断萧笙默,看她蹲在一片废墟前头,小心地捏着张照明符,一寸寸地专注找东西的样子,却从中瞧点可爱来,又从中瞧出点悲哀来。
醉樱坡主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找那做甚?”
齐枫韵不答,他凝视着萧笙默,直到她终于在慢腾腾地挪步下,找到一根合适的杆子。
“齐公子,这个可以吗?”她回头望过来问道,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小心翼翼。
“这根可真是正正合适呀,怎么找到的,笙默你也太厉害了。”齐枫韵一恍,随即笑道。虽不如他看到的那根好,但都能用。
萧笙默半个身子向前倾,伸手想去拿。
“等等!”
齐枫韵突然一声,把萧笙默吓了一跳,一个重心不稳,眼见着要扑在这一片乱石嶙峋堆上。
齐枫韵这回倒是毫不拖沓,眼疾手快地扶住萧笙默,顺势一转,带萧笙默整个人都扑进他怀中。齐枫韵却深知欲擒故纵的道理,点到为止地,连衣带都没擦上,便已把她稳稳扶住,十分绅士地问道:“伤着了吗?”
“没……没有……”萧笙默低头道。齐枫韵救了他第二回,萧笙默说不上来是感激多一点,还是愧疚多一点。她指着那根生了锈的铁杆问道:“为什么要等等?”
齐枫韵蓄谋已久地宛然一笑道:“姑娘的手是玉做的,怎么能去碰这些东西呢?就让我这个皮糙肉厚来吧。”
他顺手甩出一丈白纱,层层裹在这锈铁杆上,向后一拽,把它拉出来,顺势稳稳接住。
醉樱坡主不情愿地在心底赞叹了一句,但还是不由地损道:“你既然皮糙肉厚,还裹白绫做什么?”
齐枫韵嘻嘻笑了两声,他本身也是个爱干净的人,他才不愿意碰这不知道上了多少年灰的破杆子呢。
齐枫韵拿着这破杆子,伸入一堆砖瓦残片里边儿,直到伸到头了,便用这破杆子轻轻敲击里头的墙面。
醉樱坡主不明就里地看着他。里头发出闷闷的响声。
齐枫韵抽出那其实令他很嫌弃的破杆子,还不由自主的甩了甩沾上灰尘的手:“空心的,可以把这边墙凿开看看。”
“原来如此。”醉樱坡主明白过来,他通过敲击的声音判断对面能不能过去。
齐枫韵站在一堆破铜烂铁前头,凝神鼓起灵力,袍袖都被他的灵力鼓满了风,他猛地催动灵力先前用力一击,周围尘土乱飞。
齐枫韵心道:糟糕,这梁山底下的墙里头,可不知给塞上了多少咒符,厚重的墙面上,只是裂开几条缝。
想着这下子可要在貌美如花的笙默姑娘面前丢个大人,风流浪荡的齐公子,这会儿算是体会了一番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滋味,一时后悔平日怠慢修行。
就在他以为破墙无望时,忽然间,一股凶狠霸道的灵力猛地撞过来,巨大的石墙轰然炸开,碎成千万片,周围一片尘土飞扬,五米之外人鬼不分。
边上的人一时呆滞了,“这个齐公子,这么厉害的吗?”
只有齐枫韵自己知道——
非也,非也。
他被这股强大的灵力逼得嘴角渗出血来,扬起的沙土直往他眼睛里钻,两眼发花间,依稀辨得有两个人影从黄沙间走来。
“江……江宗主”齐枫韵看着满身是血的江夜怜,惊诧得说不出话,“这是……”
不言而喻,山顶巨大的神兽干的。
齐枫韵随即又看向了旁边架着他,满眼阴鸷的苏挽尘,很不确定道:“这位是曾子虚,曾宗师?”
“是。”苏挽尘目不斜视,连客套都懒得客套,架着江夜怜从他旁边走过去,仿佛是没看见这个人似的。
齐枫韵怎么知道他是曾子虚的?因为他认出了时空裂缝?还是召唤寒江牵制了重明鸟?此刻他也没兴趣知道。
江夜怜一进来,彼时乌烟瘴气的人群都安静下来不少,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江夜怜走进来,又看着苏挽尘扶着他坐下。
烟云十六州的弟子一下围了过来,问长问短、嘘寒问暖。其他门派的修士也不由自主地靠近过来,等着他拿主意。
“宗主伤得好重,呜呜呜,会有事吗?快去找医修啊!”
“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江夜怜艰难道:“烟云十六州弟子,想办法去找其他遇困的修士,都聚集到这里来。遇到了高阶修士,告诉他我们在这儿。”
“那我们怎么出去啊?”
“耐心等待。”江夜怜疲惫道。
重明鸟的封禁不是一般修士能破的了的,他们这里能做的就是在等待的时间里尽量搜救。
烟云十六州弟子虽恋恋不舍,但也很快尊崇指示,接二连三地寻着他们刚才开辟的通道去搜寻了,紧跟着,云初城弟子也在齐枫韵指示下,纷纷前去搜救,然后是一些散修也跟着去了。还剩的一些也不过是些老弱病残了。
这里的修士竟展现出惊人的团结,竟都不假思索的按着江夜怜的话去做了。
齐竹这个仙首,早就名存实亡,梁山事出后,他们更是自然而然地把江夜怜当做了领头羊,群龙无首中有了个头儿,就如在人群中间插了根定海神针。
萧笙默犹犹豫豫地蹭到苏挽尘面前,心惊胆战地看着苏挽尘那仿佛想把眼前一切都毁了的阴鸷眼神,不安地打招呼道:“青森君。”
“嗯。”他应了一声。
苏挽尘此时烦闷不安,谁来跟他说话话,他怕是得给这人两拳,但是看在林蔓秋的份上,他不会为难萧笙默。
萧笙默心中惊疑不定,谁知道阴晴不定的青森鬼月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走过场似的又问候了一句江夜怜,便急惶惶地走了。
苏挽尘头都没抬,心里已转过一百个主意。百山谷的人还会来跟他打招呼,说明他们不知道百山谷主公然和他翻脸的事。
但是陈千里会这么轻易了事?林蔓秋放了他,陈千里能不知道?这家伙又在想什么?
苏挽尘转头瞥见了江夜怜打坐养神的样子,更加心烦意乱,只好也闭目打坐修养。他方才强撑着透支灵力凿开了墙,差点一口气顺不回来。
眼一合,脑中又浮现出十年前的场景,凝香苑、梨花酥……
还有那年初见时,江夜怜坐在满天开不败的梨花里,仰头望着他,朦胧双眼中带着几分恼意,好似怨他惊扰了自己的好梦。
后来,他在鬼见愁,在百山谷,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他恨,恨折磨逼迫他的人,也恨死了当年把他从得月台上推下去的师哥。
可是苏挽尘现在彻底迷茫了,他们现在这样能不能算两不相欠?
苏挽尘头痛欲裂。
当他们周围几乎没什么人的时候,苏挽尘终于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江夜怜疲惫不堪的目光纤尘不染,里面却又似乎落满了无奈和苦涩:“算是弥补以前的事吧。”
“弥补?呵。”苏挽尘还是低低地嗤笑了一声,“谁要你弥补?”
江夜怜明知道他不会好言相向,却还是被他这一句话刺痛。
一股寒意从心底,沿着血管攀升,一直漫过全身,一路上都结上了层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