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与陆祈有两分相似,若不仔细分辨,很难将这二人混为一谈。
那人年纪身材中等,样貌清秀,气质虽儒雅,常年积累的官威让人一瞧便内心生怯。但他面前的少年没有怯懦,反而有一丝嫌恶。他看着那丝嫌恶,内心不禁有些受伤。
这男子便是陆谦,陆谦这么多年不断往上爬,不知爬到多高,陆祈也没有主动去调查过,有时候,看见这个人的名字,想到自己母亲的死,便会愤怒。小时候他不太懂陆谦的一些行为,可自从他有了沈闲玉,便知陆谦的行为有多过分,连敬爱自己的妻子都做不到,怎么配娶妻。
陆谦想要拍拍陆祈的肩膀,可一靠近陆祈,陆祈便后退了好几步,他犹如被扇了一耳光,面上火辣辣的疼。不过他很快转变情绪,流露出为人父的慈爱,看着陆祈,眼里含着泪花,颤声道:“这么多年不见,你不认我这个父亲,我能理解,为父也不曾想到,你竟然如此争气,十几岁的年纪便是解元,为父真为你感到骄傲,若是颜儿泉下有知,也定会欣慰的。”
他想过陆祈回他的一百种法子,会责怪他,会骂他,会为了权势认他之类所有的所有,可就是没有想过这样一种结果,陆祈竟然转身走了,无视他这个父亲。
这么多年,他还从未在官场上遇到这种的事情,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他的目光追随着陆祈,见陆祈走向了一名少女,那少女发髻简单,衣裳又质朴,一看便无才无权无貌,他走上前去。
沈闲玉见陆祈过来,握住他的手,笑道:“恭喜你,又是第一名,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陆祈见到沈闲玉,面上才有了笑容:“我只想陪在姐姐身边。”
沈闲玉见陆祈这么乖巧,想要捏他的脸颊,才伸出手,便被一人呵斥:“住手!”
四人脸上的笑容霎时停止,纷纷看向那人,见是一位陌生的中年男人,宋朗喝道:“你谁啊,管我们?”
陆谦还没见过这么没有教养的小孩,不过他没跟宋朗一般见识,盯着沈闲玉,微笑道:“敢问姑娘是何人,为何对我儿陆祈动手动脚?姑娘有没有觉得此举十分不妥?”
沈闲玉看了看陆祈,又瞧了瞧陆谦,盯着陆祈道:“原来这位伯父便是你那个父亲啊。”
陆谦见沈闲玉如此称呼他,更是不满,不过这女子这么说,定是陆祈跟她说了些什么,他不知陆祈究竟与这女子说了什么,但家丑不可外扬,绝不能宣扬出去,道:“姑娘,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不如我们寻处方便谈话的地方详谈。”
四人均是不语。
陆谦想了想,几人终究是小辈,笑道:“望月楼地段不错,为了庆祝我儿陆祈在乡试中考取第一,在下请几位小友一聚,咱们可以一边聊天一边吃饭。”
宋朗听陆谦嘴里说出陆祈考第一、怎么心里就这么不是滋味呢,这人瞧着谦逊,可却给人一种不容置喙的感觉,好像他有多低等似的。
陆祈本想拒绝,沈闲玉却道:“可以。”
她有话想对陆谦说。
沈闲玉都答应了,其余三人皆是没什么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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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谦是望月楼的常客,酒楼老板认识陆谦,见陆谦来,立即带陆谦进雅间,准备好酒好菜。
沈闲玉见人进去,先是摸了内袖里的解酒药,吃了两颗,才大步进去。
她一落座,宋朗立即侧过身,凑近沈闲玉耳朵,悄声问:“沈姐姐,你方才吃的什么,给我也来两颗。”
陆祈轻咳了一声。
宋朗坐正身子,微微一笑。沈闲玉拿了四颗给宋朗:“好东西,给李芷也吃两颗。”宋朗表示没问题。
酒菜上得很快,陆谦先是客套了几句,才道:“敢问姑娘与我儿陆祈的关系?”
沈闲玉看着陆谦:“我是他姐姐,我九岁捡到他,他一身重伤的躺在地上,是我救了他。”
陆谦被沈闲玉盯着,有些不敢直视她。沈闲玉的眼睛不带丝毫掩饰,仿佛在直言问他:你是陆祈父亲,但为何会让陆祈落得这个地步,你还算的上为人父吗?
他心里正担忧着,沈闲玉毫不犹豫开口问道:“敢问陆伯父,你当时是出于什么原因,让一个**岁的小孩受如此重伤,有什么样的原因,让你抛弃一个**岁的小孩?我很想知道内情。”
话音落地,宋朗与李芷均是一惊,他们还是头次听说陆祈的身世,之前也做过很多猜测,但唯独没有一种猜测是眼前这样的结果,陆祈竟然是被抛弃的,还是在重伤的情况下。得知真相,俩人再看向陆谦的目光中少了尊敬,多了打量,这视线看的陆谦头皮发麻。
陆祈没有看向陆谦,真是奇怪,明明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可此时从沈闲玉嘴里说出来,他不仅没有半分难过,反而觉得好笑,好像那个**岁的小孩不是他自己一般,他盯着沈闲玉的侧脸,见她小脸严肃,心头一暖,他有沈闲玉就足够了。
沈闲玉见陆谦一直不回答,重复问了一遍。
陆谦不敢看沈闲玉,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沈姑娘,我当时比较忙,后来才得知陆祈走了,而且陆祈他也有错在身,他偷东西,所以教训了他一下,后来我也曾派人找过,但怎么都找不到了。”
宋朗和李芷闻言看向沈闲玉,陆谦这话说的也在理,小孩子从小不教训,长大后容易长歪,情有可原。
但沈闲玉丝毫不为所动:“陆祈的为人,虽不说到至善至美的地步,我与他相处了八年,他绝对不可能偷东西,而且你们的教训也太严重了,我当时见到他,他的手脚筋都被挑断了,浑身被荆棘鞭子抽得鲜血淋漓,你们究竟是想让他死,还是想让他成为废人?”
陆谦面色一白,这事他还真不知道,陈流苏当时与他说的、是陆祈偷东西不知悔改,又负气离家,他本想陆祈小小年纪,吃过苦头便回来了,谁知八年都没回来,他也曾派人找过,但都无果。
宋朗一听,叫道:“陆伯父,您也太过分了,虎毒尚且不食子,您连虎都不如?”
没想到陆祈的经历如此曲折,若不是遇到沈闲玉,说不定就死了,也怪不得小时的陆祈沉默寡言,估计生无可恋了吧。想到这,他瞪着陆谦。
本来被一个小辈如此训斥,按照往日,陆谦是绝不会如此憋屈,可现在事实摆在面前,他理亏,无法为自己辩解。当时陆祈天资平平,谁能想到十七岁便是解元。
陆谦看向陆祈,谁知陆祈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沈闲玉见陆谦如此,微微叹了一口气,陆祈看来是别想体验亲情了,这玩意存不存在都很可疑,只希望陆祈别抱有太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陆谦被沈闲玉说的抬不起头,可他的面子依旧让他维持平常,过了片刻,在雅间内氛围不是如此糟糕,才道:“沈姑娘,在下当年忙得焦头烂额,实在脱不开身,但今时不同往日,若是陆祈回来,在下定会让他在朝堂一帆风顺,我能给他的东西,足够弥补他的过去。”
沈闲玉呵呵笑了两声,像是嘲笑,陆谦攥紧了拳头。
宋朗叫道:“沈姐姐……”他换位思考,觉得这样的人实在不配为父亲,犯错只有零次与无数次,不值得原谅。
沈闲玉看了宋朗一眼,见他眼神说着不要答应,向他投去了一个安心的眼神,宋朗这才放下心,在宋朗眼里,陆祈没有爹娘,长姐如母,陆祈要做的任何决定,都应该经过沈闲玉的同意。
陆谦见沈闲玉与这个小子串通一气,丝毫没将他放在眼里,抬高声音:“沈姑娘,此时你的决定,可是影响陆祈的一生,若是等日后陆祈入朝为官,但背后没有人帮忙,最后一生碌碌无为,他回想今日,会如何想你,可别让陆祈来日怨你。”
陆祈忽道:“你既然觉得背后有人如此可靠,又为何来寻我?”
这话说的陆谦脸色发红,他怒道:“你年纪太小,没有丝毫判断能力,你日后一定会后悔今日对为父的言行。”
沈闲玉下意识喝了一口茶,到嘴里才发现是酒,她皱眉了一下,看向陆谦,道:“陆伯父,我觉得你是个弱者。”
陆谦眼神狠厉地盯着沈闲玉。
沈闲玉摇头道:“你连你自己的贪欲都战胜不了,你为了功名利禄,当年抛妻弃子,现在又是同样的为了功名利禄,跟我说这些大话,有什么用?我不知道你现在官位多大,但你今日的行为,估计也没有很大,哪怕你做了高官,你做了皇帝,你千古流名,那又怎样?你照样是**的傀儡,你连你自己都战胜不了,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怎么就让你这么沉迷?嗐。”
宋朗看了眼李芷,二人对视一眼,有些发懵。
陆谦闭了闭眼睛,在沈闲玉面前,总有种让他无所遁形的错觉和怒火,他强行压制,努力平和道:“沈姑娘,你现在一无所有,跟我说这些大道理没有用,有些东西,必须要自己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有多好。”
沈闲玉道:“我有陆祈相陪啊。”
陆谦:“……”
他道:“我只问你一句,你放不放陆祈跟我走?”
沈闲玉皱眉:“你这话说的,陆祈是人,又不是傀儡,你问我这些,有没有问过陆祈怎么想,他想不想认你这个父亲?”
陆谦不语,要是陆祈愿意跟他走,他还在这里费什么话。
沈闲玉见陆谦沉默,自己去问陆祈:“你想不想跟陆伯父走?”
陆祈道:“我听姐姐的。”
沈闲玉道:“你自己怎么想呢?”
陆祈微微一笑:“姐姐的想法便是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