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裹着丝丝凉意,带来几片泛黄的枫叶,卷过梓府门前的两头石狮子,缓缓飘落在棺材盖上,六个身穿粗麻短打的抬棺人在阶下立了片刻,为首的汉子低喝一声,“起”。
棺材很轻,六个壮汉抬起来几乎不遗余力。
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穿过朱雀街,敲锣打鼓震天响。
送行之人撒出去的白纸被秋风带到大街小巷的各个角落,整个街道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感。
一对身穿粗麻布孝衣的中年夫妇相互依靠跟在棺旁掩面痛哭,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昔日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唐故鸿胪卿的孙女梓紫闺天假仪质,神授聪明,妙尽女工,学奥文士。
“只可惜…”说书人无奈摇头惋惜,降低音量,“无奈如天边云霞消散、掌上明珠沉落,正值青春盛年,却突然凋零陨落 。”
“出生时便患上了京城最好的大夫都治不好的顽疾,传言说梓小娘子活不过及笄之年,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她会死在最最疼爱自己的祖父去世的第二年。”
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现场死寂一片,台下听众无不为之惋惜,更有甚者潸然落泪。
说书人收起悲蔑的情绪。
就在准备下葬之时,忽然雷声大震,一道接着一道的闪电划亮了夜空。
“接下来你们猜怎么着?”
台下听众屏住呼吸。
被天雷划亮的夜空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说书人说的绘声绘色,先是抬头看向房梁,忽然低下头直视众人。
眼神变换吓得看台下的人屏住呼吸。
“忽然棺中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敲打声,正在刨土埋棺的人顿时僵在了原地,在诵读《地藏经》的和尚也停了下来面面相觑,敲打声越来越响,里面传出女子的哭泣声,胆小的下人已经狼狈的逃窜开了,梓校书和梓夫人跳到挖好的深坑里想要打开棺椁,可是在封棺之时盖子早就被钉死了,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哪能翘的开被钉死的棺材盖,于是命令随行的人帮忙开棺,围在上面的随从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帮忙。
梓校书气的白脸变成了黑脸,从坑里爬上来拉住离自己最近小厮的衣领。
“梓府平时在吃穿住行上从来没有苛待过你们,令令从小便把你们这些下人当家人对待,我现在说话不管用了是吗?”
梓校书指着深坑里的棺椁,“我现在命令你们立刻给我把令令的棺椁打开,否则通通把你们发配充军。”
当时的平民百姓去参军就相当于去送命,更何况他们只是没有户籍的奴隶。
外加上梓校书发火对于梓府的下人来说简直比鬼还可怕。
他们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压着内心的恐惧靠近棺材把盖给撬开。
压着梓紫闺的盖子缓缓被挪开,缓缓飘落的白雪缓缓落在她的身上。
看到光亮,
她从惊恐中坐起来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闪电交加,白雪和纸钱飞扬,外加他们的穿衣打扮,在低头看自己就坐在棺材里面。
和眼前一身白衣的大眼瞪小眼,梓紫闺瞳孔诹缩,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碰到白无常了。
她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大腿。
好疼,不是梦。
死了七天的人忽然坐起来,闪电照亮她苍白的脸,胆小的下人已经当场晕过去了。
梓校书看着日思夜想的乖女儿此刻眼神里写满了极致的恐惧,他眼眶蓄满了泪水,一下飞到梓紫闺面前把她拥入怀中。
梓紫闺被这忽如奇来异常温暖的拥抱吓得一怔,一动也不敢动。
父爱如山,压的好不容易可以呼吸新鲜空气的梓紫闺差点喘不过气来,外加上恐惧感袭来,当即就晕过去了。
台下听众唏嘘一片,半信半疑的质问说书人。
“这莫不是你瞎编的,拿朝廷命官的爱孙来作为自己招揽生意的契机。”
“唐故鸿胪卿生前是何等的威风,他唯一的乖孙女岂能容你随意编排。”
听到这极个别唐故鸿胪卿的钟爱粉已经往看台上泼茶水,扔茶壶,砸茶杯了。
说书人为求自保只能抱头鼠串。
一时之间,梓府大小姐诈尸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就连宫中的贵人对此事也略有耳闻,宫里时不时派太医前来看诊。
小厮领着年迈的太医踩过簌簌落下的红枫和白雪来到梓紫闺的院子里。
小厮立在院里大声对着屋内的人喊到。
“夫人,宫里又派太医来给小姐诊治了。”
这个又字用的很妙。
梓紫闺蜷着腿缩成一团,两眼空洞无神,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十个了。”
听到这句话梓夫人神色有些尴尬,拉着梓紫闺的手无奈道,“宫里也是为了我们令令好,看完这个我们就去吃饭好不好,令令睡了七天,这七天滴米未进,可心疼坏阿母了。”
梓夫人挽袖轻拭眼角的泪水,“今天立冬,爹爹包了好多好多种颜色的饺子!都是令令喜欢的呢!”
以为乖女儿会开心,可是坐在床上的梓紫闺却是无动于衷,痴痴的望着窗外缓缓飘落的白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明就是上班太困眯了一会儿,怎么一醒来就差点被活埋了,难不成在做梦,可是能感觉到痛,做梦也会有痛感吗?梓紫闺百思不得其解。
她转过来看向梓夫人,梓夫人头上插着各式各样的金钗和步摇,和初见时一身素衣的她形同两人。
梓紫闺面色温柔,嘴角微微上扬,整个人如沐春风,温婉大气,就这两三秒的时间梓夫人还以为自己的乖女儿回来了。
激动的把梓紫闺拥入自己的怀抱,“令令别害怕,阿母会保护好你的。”
梓紫闺拔下梓夫人头上戴着的金钗,推开她笑了一下,还礼貌性的说了一句“借用一下”。
下手快准狠,金钗直直的插在自己的大腿上,鲜血比痛感提前溢出来,大腿部的白纱襦裙瞬间染成了红色。
梓紫闺还没反应过来,梓夫人站起来一阵惊呼。
“太医,太医……”
宫中御医在此,没一会鲜血就被止住了。
梓夫人立在一旁,似乎被梓紫闺的自残行为吓的不轻,眼泪无意识的往下流。
立冬的饺子没吃上,倒是被一群手舞足蹈的道士包上了饺子。
梓紫闺坐在院中的柴火堆旁,五六个道士手里拿着铃铛把她围住,一边摇铃一边手舞足蹈,像植物大战僵尸里面的僵尸博士,嘴里咿咿呀呀念叨着一堆她听不懂的术语。
这一坐就是一个晚上,又冷又饿,她忽然有点后悔刚才的举动了。
梓夫人靠在夫君身上,已经哭的红肿的眼睛还在止不住的流泪。
“我们的令令难道真如外面传言的那样,被邪祟上身了?所以现在的令令并不是我们的女儿?”
梓校书叹了口气,宽慰道,“她就是我们的女儿,性情变了又如何,模样还在这呀,她只是不记得了,可这有什么错呢?”
“太医不是说了吗?令令自打出生便带的致命顽疾好了,她现在是个健康的小女娘。”
“比起其它无关紧要的,有个健康的女儿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吗?”
*
昨晚听道士念了一晚上的咒语,根本没睡好,好不容易回到温暖的床上小眯一会,天还没亮就被拉起来到城外寺庙听和尚念经。
夫妇二人跪在佛主神像下双手合十很是虔诚。
寺庙中的香火好像有助眠作用,闻久了梓紫闺便想席地而眠,她不停张大嘴巴打哈气。
晚上刚听完道士念听不懂的咒语,白天还要听和尚念紧箍咒,又饿又困,膝盖还跪的生疼。
她左顾右盼,趁着这对夫妇没注意到自己,这帮和尚也闭着眼认真诵经。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像个爬山虎一样小心翼翼的爬到门外,准备站起来去找一个清闲之地补觉。
刚爬到门外,一双穿着僧鞋的脚忽然出现在视线里。
“梓小姐!”僧人开口,声音像浸过山泉,清润却不发冷。
梓紫闺抬头看清他的模样,他的瞳孔是西方人才有的淡蓝色,眉眼清俊,没有半分俗世的锐利,看着和自己年纪相仿,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稳重。
和尚的眼尾微微下垂,看着她的眼神带着点温软的悲悯,像她刚刚看到供奉在佛前的琉璃盏。
梓紫闺站起来跟他面对面,微微扬起嘴角,踮起脚尖想要与他平视,可是垫的再高还是差半个额头,比了个嘘的手势便拎着纱白襦裙摆绕过他款款而逃。
她在雪中奔跑白纱襦裙翩翩起舞像只雪地上飞舞的白蝴蝶。
和尚看着消失在皑皑白雪中的女子,笑了笑,抬脚踏入殿中。
梓紫闺今天的着装和白雪一个色调,白皙,清冷,头上没有过多装饰,只有一头乌黑柔顺的黑发,在浩雪的映衬下别人远远瞧着就好像一团黑色的东西在雪地里移动。
雪粒子敲在亭台楼阁的青瓦上,簌簌声裹着寒气漫进亭檐,玄衣男子屈膝坐在蒲团上,广袖半挽,露出的手腕悬在银壶上方,指节泛着冷白,唯有指尖被炉火映的微红。
“公子”
梓紫闺站在亭外伸头张望,双手提着裙摆不让雪水沾湿。
仔细打量亭中自带威严的男子,男子没有回话,也没有看她。
梓紫闺认为他耳朵可能不太好,没有听到,自顾自的大声说道。
“外边天冷,我自小体弱多病,实在不能受冻,可否借炉火暖暖身子。”
男子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他转头看向面露皓齿,正一脸殷勤傻笑看着自己的梓紫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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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差点被活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