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禹斗志昂扬,一个翻身灵活滚下床榻。
然而——
出身未捷身先死。
脚尖触地的瞬间,脚腕间缚妖索骤然收紧!
“啊!”
火红的锁链如同烙铁,将他牢牢捆住,烫得他痛呼出声。禁咒发作,他重心不稳,重重摔在地上,狼狈不堪。
还未等挣扎起身,厢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一群小厮鱼贯而入。
两个小厮见他倒在地上一脸狼狈,眼中闪过轻蔑,粗暴地将他扔回床榻。其余小厮则端着珍馐玉食、琼浆玉液,摆放在厢房正中的鸳鸯桌上。
做完这些,他们便垂首躬身,迅速退了出去。
南禹倒在床榻上,视线被侧方的珠帘遮挡,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等他回过神时,两道沉稳的脚步声已经从远及近,步入厢房。
门外呼啸的寒风戛然而止,空气瞬间凝固。
事已至此,躲也无用,南禹索性抬起头,看向来人。
珠帘轻晃间,一道修长身影映入眼帘。
天界战神、云梦国的二皇子、这本书的主角攻——裴夏,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南禹呼吸一滞。
妖孽啊!
那人一袭墨色蟒纹长袍,宽肩窄腰,身形挺拔如松。乌发半束,几缕青丝垂落额前,衬得那张脸愈发俊美逼人。眉如利剑,眸若寒星,薄唇微抿,整个人透着生人勿近的冷峻。
南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原作中对裴夏的描写——“剑眉星目,非凡人之姿”。
此刻,这些浮夸的形容词竟显得如此贴切。
或许是南禹打量的目光过于炙热,裴夏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亲信侍卫宁世立刻会意,出声厉喝:“大胆狐妖!见了二殿下还不行礼?”
南禹这才回神,慌忙跪伏:“贱民小玖,拜见二殿下。”
不是“草民”,而是“贱民”。在云梦国,妖的地位卑贱至极。
然而,这声问候如同石沉大海。
裴夏连个眼神都欠奉,径自褪下披风,慵懒地倚在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一声声像是催命的更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南禹跪得膝盖生疼,额头渗出冷汗。
这具身体本就虚弱,此刻更是摇摇欲坠。
然而,裴夏依旧没有叫他起身的意思。
南禹咬紧牙关,心中暗骂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主义社会,活该要完!
他毕竟是个现代人芯子,哪受过这种屈辱?终于忍到了极限,索性一屁股坐下,汗津津地捂住跪麻了的膝盖。
“放肆!”宁世怒喝。
“咳咳……殿下恕罪。”南禹闻声立刻掩唇轻咳,眼尾微红,做出一副病弱之态,“近日气温骤降,小玖这身子不争气,竟染了风寒……”
他故意将嗓音放得又轻又软,指尖微微发颤地拢了拢衣襟,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若是过了病气给殿下,”说着又适时地咳了两声,眼睫低垂,“小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快走快走快走!
南禹在心里疯狂祈祷。
原著里原主就是在这段剧情里作死,一言不合就开始宽衣解带,结果彻底惹恼了裴夏。他可不想重蹈覆辙!离裴夏越远越好!
然而,珠帘后的身影依然纹丝不动。
这是……装得还不够像?
南禹咬了咬下唇,索性豁出去了。他身子一歪,整个人软绵绵地伏在榻上,气若游丝道:“所以,殿下……咳咳……还是请回吧……”
最后一个字尾音七颤八抖,带着几分强撑的倔强,又透着几分为对方着想的体贴,这演技,他自己都要感动了!
宁世眉头一皱,正欲呵斥,裴夏却忽然开口:“宁世,给他拿药。”
正在戏头上的南禹额角一跳,银色狐耳不自觉地抖了抖。
这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按照原作的人设和人物关系矛盾来说,此刻裴夏应该嫌恶地拂袖而去才对,怎么反倒……关心起他的病情来了?
他悄悄抬眼,透过珠帘缝隙偷瞄裴夏。只见那人依旧闭目养神,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殿下……”南禹试探性地又咳了两声,“这药就不必……”您老赶紧走人就行啊!
“喝。”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像是金口玉言,沉甸甸地压下来,不容半分违逆。
南禹喉头哽了一下,立刻闭了嘴。
主子既已下令,宁世纵使满心不情愿,也只能绷着脸,飞快端来一碗黑褐色的汤药。
他侧身站着,脑袋偏开,整个人别扭得像根拧紧的麻绳,硬邦邦地挤出个字:“喝!”
南禹眼尖,瞧见宁世递药时耳尖泛红,手指还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他心下顿时了然——
看来自己这副狐狸样貌,在这小侍卫眼里,倒也算是个“妖孽”。
“多谢……这位小哥。”
碍于“监工”在场,南禹不得已接过药碗,垂眸一瞧,漆黑的药汁翻涌着细密的气泡,苦腥气直冲鼻腔,熏得他狐耳微抖。
他暗吸一口气,在心里把能想到的神佛都求了个遍,最终眼一闭,仰头灌了下去。
——yue!
苦。
真特么苦。
苦得他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九条狐尾炸成团。
裴夏不会夹带私货了吧?!
不行!必须找点东西压一压这苦味!
恰好那只取碗的手伸到面前,南禹想都没想就抓住了宁世的手腕。
“你做什么!”
宁世如触电般猛地抽回手,耳根红得滴血。
正别扭不知作何反应,珠帘后突然传来“咕噜噜”的腹鸣声,接着便是九尾刻意放软的嗓音:“宁小哥,您那是否有些吃食?”
吃食?
宁世一怔,下意识看向端坐一旁的裴夏。
裴夏正把玩着玉扳指,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微微颔首示意。
宁世便从怀中摸出一块行军干粮递进去。
帘后立刻响起窸窣的咀嚼声,宁世微不可查地呼了一口气。
这妖狐往日见了殿下就纠缠不休,今日却频频与他搭话,实在反常,他万万要小心,不能着了妖狐的道。
“宁小哥。”
正想着,那声音又黏糊糊地缠上来。
“又怎么了?”
宁世语气生硬。话音未落,白玉珠帘突然哗啦作响。他本能转头,正对上一双氤氲着水汽的碧蓝眼眸。
九尾银狐容貌昳丽,一头银发披散在后,如流泻而出的皎洁月色。此刻他跪坐在床榻上,纤长手指挑开珠帘,流光锦裘滑落至肘间,露出瓷白的肩颈线条,雪白的颜色好似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宁世呼吸一滞,锵地拔剑出鞘。
“大胆妖狐!还不收了你的妖法!”
南禹:“……?”
他不过是想再讨些吃的,这人怎么一副被轻薄的模样?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刀光剑影下,他故作惊慌,身子一软,伏倒在床榻上,眼角含泪,原地开出一朵白莲。
“不知宁小哥在说什么,贱民只是饿极了,想再讨些吃食……”说着,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一旁摆满珍馐的鸳鸯桌,喉结轻轻滚动。
“你这——”宁世气得牙痒。这该死的狐媚子!竟敢觊觎殿下的膳食!
“让他用膳。”
裴夏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惊得宁世猛然回头。
不知何时,自家主子已然睁眼,那双黑眸深不见底,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妖狐。
“殿下!这妖狐……”宁世急声劝阻,却在裴夏淡漠的一瞥中噤了声。
剑光乍起!
锁链应声而断。
宁世动作干净利落,偏偏脖颈僵硬地梗着,死活不肯往那白得晃眼的肩头瞥去半分。
“多谢,宁小哥。”
南禹活动了下发红的腕骨,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这才拢着宽松的衣襟走向食案。
他也不知这具身体的原主究竟饿了多久。
一开始还能勉强维持仪态,但随着热食下肚,肚中馋虫被勾动,他再也顾不得形象。左手抓着一个鸡腿,右手握着一个猪手,吃得腮帮子鼓鼓,九条银尾不受控制地在身后舒展开来。
宁世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
这哪还是之前那个矫揉造作的妖狐?数月未见,倒像是饿死鬼投胎!
他偷偷瞥向裴夏,却见主子眸光微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似乎带着几分探究之意。
不妙!
宁世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这妖狐今日一反常态,莫非换了路数?以退为进?装傻充愣?
二殿下,可千万不要被他的伎俩迷惑啊!
*
烛火幽幽燃着,等南禹终于停下进食的动作时,厢房内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他和裴夏二人。
南禹填饱了肚子,大脑重新开始运转。
事情发展至今,为保谈判不崩盘,他打定了主意:一个字,哄。
只要把主角哄开心了,自己就能多苟延残喘一阵。
他擦净双手,身子一软,从椅上滑跪于地,眉眼低垂,一副顺从姿态:“贱民小玖,谢过二殿下恩典。”
裴夏眉峰微蹙,烛火将侧影投在青砖墙面,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他冷冷道:“既无旁人,有话直说。”
南禹心领神会,恭敬叩首,语气诚恳:“小神南禹,确实有一事要向上神禀报。”
“说。”
南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痛悔之色,暗中狠狠掐了一把手臂,眼眶顿时湿润,声音也带了几分哽咽:
“幸得上神指点,小神这才大彻大悟,前世种种,实乃罪孽深重。小神愿隐姓埋名,终生忏悔,还望上神成全。”
言外之意,他不会再纠缠裴夏,也希望裴夏能放过他,两人从此互不打扰。
如此大团圆包饺子结局甚好甚好,妙哉妙哉!
可谁知话毕,厢房内针落可闻。
几息之后,裴夏忽然冷笑一声,“成全你?”
南禹额头冷汗直冒,缩成鹌鹑不敢吱声。忽然,视野蓦然变暗,紧接着胸前衣襟一紧,他整个人被提起,直接撞上了裴夏冷峻的面容。
四目相对,南禹眸中慌乱,而裴夏的目光却阴冷至极,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好啊,成全你。”裴夏唇间泄出一丝冷笑,“但在那之前,你能否解释下姻缘线的事情。”
姻缘线?
南禹大脑有一瞬放空。
见他毫无反应,裴夏冷笑,狠狠钳住他的手腕。
南禹痛得吸气,缓缓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只见两人手腕之间缭绕着一股黑气。转瞬间,那黑气便凝结成一条细长的黑线,深深嵌入二人的肌肤,仿佛永世无法抹去。
——赫然就是“南禹”当年偷偷系上的姻缘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