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晏府,晏冬命人将火炉多烧了几盆,烘得屋子暖洋洋。
她见涂思瑾沉默寡欢,在火炉上煨酒,喂他一杯杯喝。
他不胜酒力,不一会儿脸蛋红扑扑,她吧唧亲了他一口。
“烦什么呢?”
他望向她,目光缠绵不舍,仿佛诀别。
晏冬心颤了颤,垂头用火钳拨弄炉子,火星噼里啪啦,像放烟花。
“我若是……”他欲言又止。
“人生得意须尽欢,将来的事何须去操心?”
她笑起来,明眸皓齿,温柔无限。
“我若是魔族之子呢?”
他终于问出口。
风声,火焰燃烧声,酒沸之声,他皆听不见,唯有自己沉重的呼吸。
她是最优秀的驱魔师,她用血肉伤痕为代价,才换来了安宁和平。
若被他人知晓,她养了个魔族之子,还与他欢好。她该遭受怎样的口诛笔伐?
比起他粉身碎骨,他更怕她跌落高台。
晏冬哈哈大笑:“你纵是魔族之子,也是羸羸弱弱的魔虫,一只金乌鸟就能把十个八个你吃掉!”
涂思瑾勉力笑了笑:“可是我能进入你的识海……”
这意味着,他被封印的灵力,不容小觑。
“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踩个肩膀就能淤青的人,还妄想对我造成威胁?”
“我想离开。”
空气冷寂。
“你是胆小鬼吗?涂思瑾!还把自己想象成大魔头了?你怎么不把自己想成妖,想成仙?”
“我想离开。”他重复。
晏冬眉目冷了下来:“你不仅是个胆小鬼,还是言而无信的伪君子!”
涂思瑾满眼沉哀。
“说好的报答我呢?你不会想赖账吧?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冤大头!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给你逮回来!”
涂思瑾又哭又笑:“晏小姐,你怎么这么霸道啊?”
“我就是这么霸道!我自己养的雀儿,我自己罩着,你现在没犯事,就给自己安莫须有的罪名,傻不傻啊?等你真的动了作恶之念,你放心,我第一个杀了你!”
“那就好。你一定要让我死在你手里。”
死在晏冬手里。
这个幻想胜过一切恐惧。
一想到能将生命交给她,涂思瑾就奇异地平静下来。
晏冬将他抱紧,轻叹着抚摸他柔顺的黑发。
“傻子。”
冬至日。
晏冬回大晏府吃了团圆饭,饭后陪着姑姑说了会儿话。
她问姑姑:“表哥和明月姐姐的事,您有何想法?”
姑姑叹一声:“昀儿自己做主,我只盼着家庭和睦便好。”
吃茶时,祖母提及陆昀的婚事,相中了几家高门贵女,让陆昀挑一挑。
陆昀表露心意,非晏明月不娶。
祖母气得颤抖,拐杖杵得咚咚响。
姑姑上前安慰她,被迁怒指责:“就是你这个不管事的长辈纵着,才叫他们一个两个没了规矩!什么样的出身,也敢肖想我们昀儿!”
姑姑委屈落泪,晏冬心里揪成一团。
她站出来,表示支持陆昀与晏明月。伴坐的族中长辈见晏冬出来说话,纷纷倒戈。
祖母环视四方,惊觉日薄西山,气数已颓。
江山尚且更迭,何况她这一家之主?
她满目猩红睨着孙女,透过她的脸庞寻找长子的痕迹,试图告诉自己没有败。可是越看,越觉得晏冬像那个摧毁了这个家,带走了她儿子心神的女人。
恨意灼灼燃烧,她起身执杖,劈头砸向晏冬的脸。
年迈的老太太,纵使再敏捷,也敏捷不过一个正当盛年的驱魔师。
晏冬没躲,等着这一棍子将她所有残念都击碎。
姑姑大叫一声,拉了她一把,拐杖才没劈中头脸,砸在了肩上。
老太太的法力虽不如年轻时候,底子却沉浑,一棍下去,肌骨碎裂的声音穿透大堂。
在座皆惊。
姑姑眼眶通红,抱着晏冬哭。
她安慰姑姑:“没事,祖母没什么力气。”
这话令祖母脸似火烧,双拳颤抖,握不住的手杖“哐啷”砸在地上。
她看着众人围上晏冬,焦急关切,嘘寒问暖。
深知自己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哑然仰天长叹,盼着她的儿子回来,快回来!
族中几个叔伯道:“北海魔族正起作乱之心,试探北疆,劫掠粮食。紧要关头,晏冬却受了伤,老夫人,您实在是老糊涂了呀!”
最后一句话,不啻于当头一击。
祖母双目呆滞,摇着头,颤颤巍巍迈开步子。
她要离开……
晏府大门徐徐打开,大太监引着一位高挑男子迈入。
“晏家众人接旨!”
众人齐齐跪下,个个茫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海险要之隘,瑰宝之地,上承天界,下接凡土,天帝陛下之所念,数万生民之所栖,今秋,魔族作乱南海,涂炭生灵,逢冬,搅乱北疆,猖獗日上,承天帝陛下浩瀚恩泽,怀众生百姓殷殷所盼,特派仙君使者携两千仙兵,设北海剿魔庭,率精锐驱魔师,并人族铁骑精兵,外攘魔贼,肃清魔寇,内剿叛军,平定国贼,永保北海万世太平,百姓昌乐无忧!”
“朕念晏家累世功绩,人才辈出,晏冬近年屡立战功,声威远扬,特命你为征北大将军,协助仙君使者奉行天命,不得有误!钦此。”
“晏冬,接旨吧。”
晏老夫人高高抬起的手臂僵在半空,晏冬微怔,起身接旨。
“大公公,请问……”
她戛然而止,钉在原地,看向来人。
男人仙气绝尘,面带淡淡微笑:“冬儿,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