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试日。
风羿与雨磬已换上通体雪白的长袍,宫主示意他们带子颜离开大殿:“覃公子,若此番文试未能通过,也无需介怀,下山去便是。”
子颜随二人行至大殿东阁,左右楼梯模样无二,可上可下;隔间对面,八扇朱门整齐排列,想来是连通偏殿的路径。
行至此处,走在最前方的白袍长老转过身来,对子颜说道:“覃公子既然不参加武试,那风羿便在此告辞了。”雨磬叫住了他:“等下,你把覃公子的剑收一下,带去下边多有不便。”
子颜解下背后长剑,小心翼翼交给风羿。待风羿长老离去后,子颜便随着雨磬,缓缓朝大殿地下那层走去。
这大殿本就奇异,文试之地更显诡秘。楼梯向下延伸,日光彻底隔绝,四下一片漆黑。
雨磬取过一盏油灯,昏黄光晕漫开,映出两人修长的影子。子颜默数台阶,行至尽头,这楼梯约莫有五十阶。
踏入地下层,子颜不由得心惊,此处竟与上层大殿规模一般无二,宽阔得超乎想象。
横竖交错的通道间,整齐矗立着石门,昏暗火光下,左手边竖列十八扇,右手边横排亦是十八扇,门扉紧闭,透着森森凉意。
“文试便在此处。” 雨磬回身道:“你如今只见到东、南一路线上的各十八道门,后面还有西、北两道也是各十八道门。门内各是一个一丈五正方的石屋。屋子里东西南北四道门都可以打开,你只需为在屋内几上的题目,选出答案来,方能开启下一扇门,进入下一间屋子。一日内抵达紧邻天元的石屋,便算过关。”
这石屋的布局,可不就是在模仿棋盘上那三百六十一个点位嘛。雨磬又说:“这四边门都能打开,因而开错门机关就会发出响声。过去君试之人,响声之数不能过最后通过屋子数量三成,否则算是失败,不过公子,你过的是神试,绝不能发出一丝机关声响,稍有差池,便是输了。”
子颜沉思了片刻:“依您所言,能通往天元之路恐怕不止一条吧?”
“此间通往天元,共有三条道路是正确的,且其中最长的那条,需历经七十九间屋子。”
子颜迅速算着,若是踏上了最长的那条路,在短短十二个时辰内,根本不可能完成挑战。除非从一开始就幸运地走进了正确那扇门,可每一边都足足有十八扇门啊。
棋盘!
大殿里不就摆着一副尚未下完的棋局吗 ?
“公子可以慢慢想从何处进去,待踏入第一道门后,文试便正式开启。每隔一个时辰,钟磬会敲响三声作为提示。十二次之后,文试即告结束,若届时还未进入天元那间屋子,便算失利。”
子颜移到这棋局之入一一角上,看着左右两边三十六扇门来,这入门的关卡,莫不是在考验自己先前观察之能吗?
可是刚才那局棋就是光见那棋盘上摆出之黑白子,也很是奇怪。这边上棋子好像做了个“劫”,横竖都是解不出来那种。这个特殊“劫”,正好唤作 “相王劫”,黑子有置于去三一和去四一那处,循环往复,仿佛陷入无尽死局。
对啊!这入口门,不正是在去三一和去四一中间那扇吗?
“公子是想出了么?”
子颜一笑,就选了右面那条道走至第十六个门口。雨磬轻声询问:“公子,可要老朽为您打开此门?这门一开,可便正式开始了。”
子颜刚想说行,不经意间扫到雨磬那似有深意之笑,忽然想起刚才有件心生疑惑。
适才雨磬坐在宫主面前时,并未按惯例坐在几案左侧,而是选了右侧落座。而那盘棋局,恰恰就摆在他的几案之上,如此一来,下棋之人的视角与自己原先所想,岂不是颠倒了?
如此想来,这门应该是在棋盘对侧,子颜连忙出声阻止雨磬开门,说是自己搞反了。就见雨磬闻言,神色骤变:“公子聪慧过人,天生便是这神试不二人选。”
雨磬开了平三一和平四一中间那道门,请子颜好自为之。
子颜深吸一口气,若选对了,从这里抵达天元之屋,最近之路仅需过十五间屋子。
行至门前,雨磬将手中油灯和装满泉水的陶壶递给了子颜,与他说,如要补水,只有在星位处那几间。雨磬缓缓关上了门,刹那间,石屋与外界彻底隔绝,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子颜手中那点微弱的灯光,在这浓稠黑暗中,显得如此渺小。他抬眼打量,只见这石屋不过一丈半许见方,屋子正中央,矗立着一座石头案几,借着那如豆灯光,隐约能瞧见上面摆放着竹简、陶觚、笔砚,还有几张泛黄的绢纸。
子颜移步向前,缓缓坐下,这时才发现,案几上还搁置着一盏油灯。他点亮了这盏油灯。刹那间,昏黄的光线充盈了整个石屋,屋内的情形也随之清晰起来。
果不其然,除了自己进来时那道位于西侧之门,屋子东、南、北三面墙正中央,各有一扇模样相同石门。环顾四周,屋内空荡荡的,墙壁上不见任何石刻,除了这几样简单物件,再无他物。
竹简之上,寥寥几个字映入眼帘:“幸有一赦再谢君”。子颜眉头紧锁:这究竟是何意?
屋中再无其它文字,子颜想如果答案就是“东”、“南”、“北”,那这七个字不就是一条字谜吗?“幸”字拆掉一横,剩下部分和“再”字拆解组成的不就像是“南”字吗?而谜面“困境得赦” 之意,正与 “南方”所指的解脱方向契合。
原来这神试看似高深,实则暗藏指引。踏入第一间石屋,便是教会考生破解谜题的法门。子颜心中了然,移步南门,抬手轻推,“咯吱” 一声,石门应声而开,未触发半点机关。只是此番向南,抵达天元的路程,已不止十五间石屋。
等他进了下一间屋子,刚走到几案边上,那扇他进来之门缓缓合拢。他只得又点燃这间之油灯。环顾四周但见这里也如出一辙。
根据自己进来方位判断,要想继续前行,此刻应当打开东面或南面之门。可这边四道门上好像都雕刻着文字,子颜好奇先走上前去看。
就见东南西北四门上各自刻了四个字,“一尺五寸”、“一尺六寸”、“一尺八寸”和“两尺”。
拿起案上竹简,其上题着:“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也日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相逢时,小鼠穿几何?”
子颜轻笑,往昔君试果然涉猎甚广。他提笔试算,一番推演后,答案正是一尺五寸有余。
下一间屋子摆着的并非竹简,而是一幅绢画。绢画之上,绘着一张人脸,采用白描手法勾勒而成,画中人脸肥头大耳,模样奇特。
四面石门则各题一句诗词:东门 “心里奸邪必害人”、南门 “思义彰名播远方”、西门 “少年及第作公卿”、北门 “轮翻廓反有艰辛”。子颜端详许久,既想不起画中人身份,也不解诗词深意。
想想又不对,若画中真是圣贤,“少年及第作公卿” 这般成就自然是应有之义,如此一来,西门上这句既是错诗,此人便显是不是圣人。
何况四句诗两好两坏。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莫不是在考查面相之术?
再看此人面部之图,只见图中之人耳、眼、口、鼻皆刻画得极为清晰。可仔细想想,一般人平日里哪会钻研相面之术?
子颜恍惚间记起不久前确实有人教过自己一些相面皮毛,他记得,双耳轮廓外翻之人,命运多舛,生活艰辛异常。对照画中之人,其禄位额处并非骨耸三条川富贵之相,西门上那句诗显然不符合。再看双耳轮廓,也是正常。那么,东门和南门上两句诗,又分别对应着脸上何处?
子颜绞尽脑汁,忆起 “旁观勾曲如鹰嘴”之说,再看画中人的鹰钩鼻,恰与东门 “心里奸邪必害人”契合。
子颜拿起油灯与铜壶,起身向东门走去。手搭门把时,心中涌起一阵寒意:此处究竟是何方秘境?欲为君主,竟需精通这般偏门之术,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下一间屋子挨着星位,此处又是竹简,写着五个字“烟锁池塘柳”,再看四扇门上倒是都刻着五个字。
子颜想莫不是对对子:“唉,这文试真是花样繁多。以前君试只需答对七成题目,可不必样样精通。不知撞了什么机缘,竟要受这磋磨,难道过了此关,便能羽化登仙?”
西门上“桃燃锦江堤”、北门上“烽销极塞鸿”、东门上“钟沉台榭灯”以及南门上“灯垂锦槛波”,都巧妙地嵌入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与上联“烟锁池塘柳” 对仗工整。
这样说来,就要看哪句意境能相匹配。西门那句自然不对,那留下的意境上也论不出好坏。难不成答案和此处又有关系?子颜思之,只有“灯垂锦槛波”,勉强与棋盘能接上,可如今所在星位,也是不对。
唯有“烽销极塞鸿”,北雁南飞之景,恰与自己此刻探寻前路的境遇暗合。
他深知神试不容半分差错,却也无更多头绪,只得硬着头皮推开北门。石门轻启,未触发机关,才心中稍定。
下一间还是挨着星位,算着连过四间也不过半个时辰,可是他虽记不起自己之事,但如今却有些明白,怎么总先胆怯退缩。刚才那屋,忧疑不定,瞻前而顾后,行事全无沉稳之态,自信匮乏,难道平日所为,也是这般?
这神试难不成不是要他过之,而是专为治好他胆怯之病而来。子颜掐了自己手臂,发现这并非梦境,可随之而来更是迷茫,究竟身处何方?
他正自怀疑,不想已经落入旁人设下的陷阱。
......如今想来,正是在此处,他遭遇了神试途中的第一次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