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一战虽险胜,却如同在众人心头压上了一块巨石,别亦难损耗过度,调息了两日才勉强恢复,脸色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谢岑识则变得更加沉默,周身的气息愈发冷冽,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那种被窥探,被算计的感觉,如影随形
葬骨山之行被迫推迟,但调查并未停止,别亦难和溥烬更加专注于分析“石眼”图腾与葬骨山的地脉关联,试图找出沈璇明可能利用的具体地点和手段,老头子则负责在外围打探消息,利用他那些三教九流的关系,搜集关于葬骨山近期的异常传闻,以及可能存在的,与沈璇明或古老部落相关的蛛丝马迹
这日傍晚,老头子兴冲冲地回来,说从一个常年往返西北的行脚商那里,打听到葬骨山外围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子里,近几个月流传起一个怪谈——夜半时分,有时能听到山崖方向传来若有若无的、像是很多人在一起诵念古老歌谣的声音,伴随着奇异的、如同眼睛形状的幽光闪烁
“那村子位置很偏,就在当年发现‘石眼’石碑的山脉附近!”老头子压低声音,带着发现关键线索的兴奋“我觉得,沈璇明那小子,说不定就在那村子附近搞鬼!咱们要不要先去那边探探路?”
别亦难沉默不语,这线索来得有些巧合,尤其是在他们刚刚遭遇袭击之后。他看向老头子“消息来源可靠吗?”
“绝对可靠!”老头子拍着胸脯,“那行脚商跟我认识几十年了,人实在,从不胡说八道!他还说,村里有几个老人,可能还知道些更古老的传说”
谢岑识抬眸,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葬骨山方向的牵引感依旧存在,但其中似乎混杂了一丝……异样的躁动。他直觉这线索有问题,但那份源于自身碎片的感应又让他无法完全否定
“我去看看”谢岑识开口,他需要确认,这躁动是否与沈璇明有关
“不行,太危险。”别亦难立刻反对,“如果是陷阱,目标很可能就是你”
“嘿,师祖,您放心!”老头子自告奋勇“这种外围侦查的活儿,我在行!让我先去探探虚实,保证神不知鬼不觉,真要有什么不对劲,我立马溜回来报信”
他脸上洋溢着自信,显然对自身的隐匿和逃遁本事颇为自得。溥烬抬起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看了老头子一眼,又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别亦难权衡片刻,让经验丰富,擅长此道的老头子先去初步侦查,确实比让状态不稳的谢岑识贸然前往要稳妥。他仔细叮嘱“记住,只在外围观察,绝不可深入,有任何异常,立刻撤回,安全第一”
“明白!您就瞧好吧”老头子嘿嘿一笑,拍了拍腰间的百宝囊,那里装着他各种稀奇古怪的保命和探查工具,他转身利落地收拾了一下,便趁着夜色离开了
平层里恢复了安静,但一种莫名的焦躁感挥之不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中午,老头子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别亦难尝试用符咒联系,石沉大海
“不对劲”别亦难脸色沉了下来。老头子虽然有时不着调,但在正事上绝不会无故失联这么久
谢岑识站起身“我去找他”
“再等等”别亦难按住他“也许是遇到了什么干扰,或者需要更深入的观察,贸然前去,可能正中下怀”
又煎熬地过了半天,直到夜幕再次降临,老头子依旧杳无音信,连溥烬都开始不安地频繁看向门口,嘴唇紧抿
“不能等了”别亦难终于做出决定,“我们一起去那个村子溥烬,你留守,随时保持联系”
溥烬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就在三人准备出发时,平层的门铃突然被按响了,急促而短暂,仿佛按铃的人力气不济
别亦难与谢岑识对视一眼,警惕地靠近门口,监控画面显示,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似乎放着一个什么东西
别亦难示意谢岑戒备,自己小心地打开门,门口的地上,静静地躺着一块沾着泥土和暗褐色污迹的碎布——正是老头子离开时穿的那件外套的衣角,碎布上,用某种焦黑的,带着腥气的物质,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极其简略、却透着不祥的山崖图案,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像是被胡乱涂抹掉的石眼标记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几人的脊梁
这分明是老头子留下的血书警告,他出事了
那个村子,绝对是致命的陷阱
“走!”谢岑识声音冰寒,第一个冲了出去,别亦难脸色难看,紧随其后,甚至来不及再多嘱咐溥烬一句
溥烬看着两人瞬间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又低头看向地上那块染血的碎布,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触碰那块布,却在即将碰到时,猛地缩回,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某种深埋的感应,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失态
别亦难和谢岑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个位于葬骨山外围的偏僻山村,村子死寂得可怕,连犬吠声都听不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根据碎布上的图案,他们很快找到了村子后方的一处隐蔽山崖,崖壁上,有一个看似天然,实则带着人工开凿痕迹的洞口,阴冷的风从洞内吹出,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和……老头子微弱的,几乎消散的气息
洞口周围,散落着几枚断裂的,刻着隐匿符文的木楔——是老头子的手笔,显然,他在这里试图布阵隐藏自己,但却失败了
两人毫不犹豫地冲入洞中,洞穴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个巨大的、布满钟乳石的地下溶洞,然而,这溶洞此刻已如同炼狱
溶洞中央,刻画着一个巨大的,以鲜血绘制的邪恶阵法,阵法的核心图案,正是那只扭曲的“石眼”阵法的光芒已经黯淡,但残留的能量依旧让人心悸。而在阵法边缘,老头子瘫倒在地,浑身是血,气息奄奄
他并非死于直接的暴力攻击,他的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干瘪了下去,仿佛全身的精血,乃至魂魄,都被某种力量强行抽走了大半,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老头子!”别亦难快步上前,蹲下身,试图输送灵力护住他的心脉
老头子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到是他们,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和懊悔,嘴唇翕动,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快……走……是……摄魂……融灵……阵……他……要…………”
他的话没能说完,瞳孔便开始涣散。最后时刻,他用尽最后力气,手指极其轻微地,指向了溶洞某个黑暗的角落,那里似乎有另一条更深的通道
随即,他头一歪,最后一丝生机彻底断绝,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僵硬
一位相伴多年的故人,就以这样一种突兀而惨烈的方式,悄无声息地陨落在这阴暗的洞穴之中
谢岑识握紧了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翻涌着冰冷的情绪,别亦难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沉静的冰海他轻轻合上老头子未能瞑目的双眼,站起身
“沈璇明……”别亦难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同时另一边
平层之内,正因极度恐惧和不安而蜷缩在沙发上的溥烬,猛地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嘶吼,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炸开,无数纷乱的,属于老头子的记忆,情感,经验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的意识!同时,一股原本残缺的、代表着他“魄”之本源的力量,正在被迅速补全,壮大
老头子死了。作为“魂”的部分消散,其所承载的一切,遵循着魂魄之间不可分割的天然法则,瞬间回归并融入了作为“魄”之本体的溥烬之中
剧烈的痛苦和信息的冲击让溥烬昏死了过去,但当他再次醒来时,那双原本总是躲闪,迷茫的眼睛,虽然依旧带着惊魂未定的余悸,却已然变得清晰,稳定,甚至……多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淀下的痛楚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老头子“魂”来维系完整,因而显得怯懦沉默的残次品
他是溥烬,完整的溥烬。继承了老头子所有的记忆,知识(包括那些关于魂魄分离秘法的细节)也继承了那份因怕死而分割魂魄的,深植于骨的恐惧,以及……此刻,眼睁睁看着“另一半”为自己探路而惨死的,刻骨铭心的悔
他颤抖着拿起手机,手指不再迟疑,飞快地拨通了别亦难的号码,声音带着刚经历剧变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师祖……是我,溥烬,老头子……他……我‘回来’了,那个阵法是‘摄魂融灵阵’,沈璇明要用它来强行融合灵怨碎片和活人生魂,塑造受他控制的‘魇傀’……他真正的目标,可能不只是谢师祖的碎片……他想要……一个能完美承载‘墟’之力量的……容器……”
电话那头,别亦难和谢岑识听着溥烬(或者说,终于完整的溥烬)传来的信息,心沉到了谷底
老头子的死,并非无谓的牺牲,它揭开了沈璇明更加疯狂计划的一角,也让一直隐藏的溥烬得以完整浮现,不过,这代价,太过沉重
前路,愈发扑朔迷离,也愈发凶险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