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别亦难和谢岑识都清楚,以他们此刻的状态,别说阻止沈璇明,就连能否活着离开都是未知数
但退缩意味着前功尽弃,意味着老头子的牺牲白费,意味着将主动权彻底交给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别亦难艰难地取出最后几颗回元丹,自己服下一颗,将另一颗塞入谢岑识口中。丹药化作暖流,勉强吊住一口元气,却无法扭转乾坤
“前面……就是核心了”别亦难声音沙哑,目光投向通道尽头那片愈发炽盛的暗红光芒“不能再分开,无论如何,一起进退”
谢岑识点了点头,撑着岩壁,试图站直身体,却依旧有些摇晃
他体内的怨气虽暂时被压制,但如同休眠的火山,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剑身不再有之前的清鸣,显得有些沉滞
两人互相搀扶着,如同风中残烛,一步一步,走向那光芒的源头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空间的中央,并非想象中的祭坛或宫殿,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浓郁硫磺与血腥气息的深渊
暗红色的光柱,正是从这深渊之底冲天而起,连接着上空那巨大的、缓缓旋转的“石眼”云团
深渊的边缘,矗立着八根巨大的、由无数惨白骨骼与漆黑金属熔铸而成的柱子,柱子上刻满了扭曲的符文,正贪婪地汲取着从深渊中溢出的暗红能量,并将其转化为更加精纯,也更易操控的邪力,输送到空间各处
而在深渊的正上方,悬浮着一个复杂的,由能量构成的立体阵法模型,模型的中央,是一个模糊的人形虚影,其轮廓……与谢岑识有着七八分相似
无数细小的,暗红色的能量流,正从深渊和八根骨柱中涌出,如同血管般缠绕、滋养着那个虚影,使其一点点变得更加凝实
虚影的心脏位置,一颗由纯粹负面能量凝聚而成的、搏动着的暗红核心,正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
“他这在……塑造一个新的‘你’?”别亦难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了沈璇明的部分意图
他不是要复活谢岑识,而是要利用谢岑识破碎的本源和此地庞大的邪能,创造一个完全受他控制的,更强大,更纯粹的“魇傀”或者说,一个完美的“容器”
谢岑识看着那个与自己相似的虚影,感受着其中传来的,同源却更加冰冷,更加空洞的气息,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厌恶与暴怒再次涌起
他几乎要克制不住冲上去将其摧毁的冲动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却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中响起
“真是令人感动的情谊啊,拖着这样的残躯,也能走到这里”
声音来自深渊对面,一个穿着繁复黑色长袍,脸上覆盖着半张精致银质面具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根骨柱的阴影下
他的身材高挑瘦削,露出的上半张脸,肤色苍白,眼中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戏剧般的笑意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手,手指格外修长,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却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
“主人料到你们会来,特意让我在此等候”面具人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荀居简’或许,我们曾认识呢……”
荀居简?印象不深
但别亦难心中一沉,此人气息内敛,如同深潭,看不出深浅,但能在此地出现,并负责如此重要的核心区域,其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他们现在的情况,连对付成熟的魇傀守卫都勉强,更何况是这个明显更危险的“荀居简”
“沈璇明到底想做什么?”别亦难强提一口气,冷声问道
荀居简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问题“主人的宏愿,岂是尔等凡俗所能理解?重塑秩序,超越轮回,凌驾众生之上……这具完美的‘容器’不过是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环罢了”
他的目光掠过谢岑识,带着一丝玩味“至于谢师祖身上的真相嘛……呵,待你成为这‘容器’的一部分,以后自然便会知晓,毕竟,你本就是为此而生的‘钥匙’
“钥匙”二字,如同重锤敲在谢岑识心头。他猛地抬头,血丝再次爬上眼眸“你找死!”
荀居简却毫不在意他的愤怒,只是优雅地抬起了那只青灰色的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清脆的响指声在空间中回荡,下一刻,深渊周围的八根骨柱骤然亮起
更加汹涌的暗红能量如同八条恶龙,咆哮着注入上空那个阵法模型之中,那个与谢岑识相似的虚影猛地睁开“眼睛”——那是两团纯粹的,没有任何情感的暗火
同时,整个地下空间开始剧烈震动,深渊中传出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骨骼摩擦的巨响,一股更加恐怖,更加古老的气息,正从深渊之底缓缓苏醒
“不好!他在加速‘容器’的成型,同时唤醒了这里的东西”别亦难脸色剧变
他能感觉到,那正在苏醒的气息,远比魇傀,甚至比荀居简更加可怕,那可能是沈璇明利用此地邪能滋养出的,真正的底牌
“此地不宜久留”别亦难当机立断,一把拉住几乎要失控冲出去的谢岑识“走!”
荀居简看着他们的动作,并未阻拦,只是面具下的唇角笑意更深,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现在想走?恐怕……晚了些”
他话音未落,数道由纯粹暗红能量构成的锁链,如同拥有生命般,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射出,瞬间封死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锁链上散发着强大的禁锢与腐蚀之力,远非之前的魇傀守卫可比
别亦难咬牙,再次祭出铜镜,清辉洒落,试图抵挡锁链,但铜镜光芒黯淡,与暗红锁链接触的瞬间便剧烈震颤,显然无法持久
谢岑识怒吼一声,不顾伤势,再次强行引动体内残存的力量,挥剑斩向锁链,黑红色的剑罡与锁链碰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和能量乱流,勉强斩断了两根,但更多的锁链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上来
而深渊之中,那苏醒的气息越来越近,一个庞大无比的,由无数扭曲骨骼和怨念凝聚而成的恐怖轮廓,正缓缓从暗红色的光芒中升起
绝望,如同冰冷的深渊,将两人彻底淹没
别亦难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就要不顾一切施展某种禁忌手段
就在这时——
“师祖!谢师祖!坚持住!”溥烬焦急的声音,突然通过别亦难怀中那部几乎报废的手机传出,虽然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我干扰了外围的部分能量节点!西北方向,三息,屏障会出现一个极小的缺口!只有一次机会!”
是溥烬!他在外面远程协助
几乎在溥烬话音落下的同时,空间西北角那由暗红能量构成的屏障,果然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极其不稳定的缝隙
“快走”别亦难没有任何犹豫,用尽最后力气,将谢岑识猛地推向那个缝隙
同时,他转身,面对汹涌而来的锁链和那正从深渊中升起的恐怖存在,将残存的所有灵力注入铜镜,爆发出最后一道璀璨却悲壮的光辉,暂时阻挡了追击
“师兄”谢岑识目眦欲裂,想要回头
“走!”别亦难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甚至动用了一丝神识冲击,震得谢岑识心神一颤
谢岑识看着别亦难那决绝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那即将闭合的缝隙,最终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低吼,猛地转身,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出了那道缝隙
在他冲出的瞬间,缝隙彻底闭合。他最后看到的,是别亦难被无数暗红锁链淹没,以及那从深渊中伸出的,巨大无比的骨爪
“不——!”
谢岑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眼前一黑,重伤、反噬、加上这巨大的刺激,让他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失去了意识,重重地摔倒在葬骨山冰冷的岩石上
而在他身后,那巨大的地下空间入口,在一阵剧烈的能量波动后,彻底隐匿,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冲天的暗红光柱,依旧如同恶魔的独眼,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一次,他们败了。败得彻底。一死,一俘,一重伤昏迷
………
谢岑识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和刺骨的寒意中恢复意识的
首先感受到的是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仿佛每一寸骨骼都被敲碎,每一条经脉都被撕裂
体内那原本就躁动不安的怨气,此刻更像是脱缰的野马,在残破的躯壳里横冲直撞,带来一阵阵蚀骨钻心的痛苦和冰冷的麻木感
识海依旧混乱,充斥着血色与疯狂的余响,但比之前那种彻底的失控,多了一丝强行维系住的、摇摇欲坠的清明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溥烬那张写满了焦虑,恐惧与一丝决然的脸,少年正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艰难前行
葬骨山特有的、带着硫磺和腐朽气息的冷风,如同刀子般刮过他的脸颊
“师……祖?您醒了?”溥烬察觉到背上的动静,声音带着喘息和难以掩饰的颤抖,脚步却未停
谢岑识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灼痛,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问别亦难呢?想问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但所有的疑问,都被最后那一刻,别亦难决绝的背影和那漫天袭来的暗红锁链所淹没
一股锥心刺骨的痛楚,远比身体的创伤更加猛烈地席卷了他,让他几乎再次窒息
他闭上了眼睛,牙关紧咬,尝到了更加浓郁的血腥味,是了,他们失败了。老头子死了,别亦难……生死未卜,极大可能已落入沈璇明之手
而他自己,靠着别亦难用自身为代价创造的逃生机会,靠着溥烬在外围的接应,像一条丧家之犬般,狼狈地逃了出来
耻辱、愤怒、无力、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慌,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
“我们……暂时安全了”溥烬的声音打断了他沉沦的思绪,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我干扰了他们的外围警戒和部分追踪法阵,暂时甩掉了追兵,但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葬骨山范围”
谢岑识没有回应
安全?他此刻只觉得,天地虽大,却已无一处可称安全,沈璇明的阴影,如同这葬骨山无处不在的迷雾,已经彻底笼罩了他的世界
溥烬不再说话,只是咬着牙,更加拼命地加快脚步
他继承了老头子所有的记忆和情感,自然也继承了那份对别亦难和谢岑识复杂的敬畏与依赖,以及……对沈璇明刻骨的恐惧,此刻,别亦难陷落,谢岑识重伤濒危,巨大的压力和责任几乎要将这个刚刚获得完整意识不久的少年压垮
但他不能倒下,他知道,如果连他也崩溃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夕阳西下,如血般的余晖洒在葬骨山狰狞的怪石和枯木上,更添几分凄厉与不祥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彻底远离了那天坑区域,进入一片相对平缓、但依旧荒凉的山谷,溥烬才力竭般地瘫坐在地,小心翼翼地将谢岑识放下,靠在一块背风的大石后
他急促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衣衫,脸色比谢岑识好不了多少他从随身的包里翻出最后一点清水和面包,先喂给几乎无法动弹的谢岑识一些,自己才胡乱啃了几口
“师祖他……”溥烬看着谢岑识那死寂般的眼神,最终还是忍不住,声音哽咽“他为了让我能定位到屏障最薄弱处并制造干扰,分出了一缕核心神识印记给我……现在,那缕印记……感应不到了”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打破。神识印记感应不到,通常只意味着两种情况,距离过远,或者……印记的主人已经消散
谢岑识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望向了葬骨山深处那依旧隐约可见的,如同污血般的暗红天光
那里,是他挚友和师兄可能陨落的地方,也是吞噬了他过去、现在、或许还有未来的深渊
夜幕缓缓降临,山谷中气温骤降。溥烬升起一小堆篝火,微弱的火光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却无法照亮两人心中沉重的阴霾
谢岑识靠在石头上,感受着体内怨气的蠢蠢欲动和伤势带来的持续痛苦。别亦难最后那声决绝的“走”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恨自己的无力,恨沈璇明的狠毒,更恨这该死的、无法摆脱的宿命
他抬起颤抖的手,看着掌心那因为强行引动力量而被反噬出的、如同蛛网般的黑红色痕迹
这具身体,这片残魂,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荀居简口中的“钥匙”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自己不能就此沉沦,别亦难的牺牲,老头子的死,不能白费,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必须弄清楚真相,就必须……让沈璇明付出代价
但前路何在?力量从何而来?希望又在何方?
他闭上眼,任由绝望与不甘在胸中翻腾、撕扯,这一次的失败,如同一次彻底的血洗,将他最后一点侥幸和犹豫都冲刷殆尽,剩下的,只有刻骨的恨意,和一条注定遍布荆棘、通往更深黑暗的不归路
溥烬坐在火堆旁,抱着膝盖,看着谢岑识在火光映照下明明灭灭的、如同雕塑般冷硬而绝望的侧脸,心中充满了茫然与恐惧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他们失去了最重要的战力与核心,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葬骨山的夜,漫长而冰冷,失败的血色,已然浸透了所有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