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李向南天一众在崆峒山修整了一日,便向韦庄而行,兴唐军将在韦庄立脚,壮志昂扬,气贯长虹。
这将出发,翟刚和萧琨急急赶了来,身后跟着两个姑娘,阿水大家自然熟悉一点。
阿水和缘灭依次行礼,向南天韦李一一相礼,话不多说,一路向东。
半日行程,经了凤翔,过了泾渭,秦川沃野之地,大唐风烟故土。向南天两眼含泪,多少年少往事,多少离散凄苦,仿似昨日之事。
“向大哥必是思念故土,所以喜极而泣!”韦李一旁道。
向南天冲他点了一下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众人又快马加鞭,行了八十里路程,这已踏进韦庄。
宅院奚落,荒草丛生,檐下飞鸦,众人望去,皆是一片黯然神伤。
“这就是你说的你的祖宅韦庄?”向南天道。
韦李望着眼前宅院,缓缓回道:“是的,多年前它还富丽堂皇,可中途遭人屠杀,如今才如此荒芜不堪!”
向南天悠悠叹道:“国破家何在?城春草木深。”
说罢,二人皆是一阵感慨。
一个黑暗的大屋,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
雪域神鹰一副木然神态,盘腿而坐,眼睛悠然的闭着。
谢庭义,郭云祥,长灵长丰分立在他身旁。
一群人跪在他们眼前,揖着双手,口里苦苦哀求。
谢庭义低眉回拜了雪域神鹰,转过头向着这一众人道:“明日清晨,你等随我上华山,灭了梨园花海及华山广成祖师李道玉!到时我便赐你们解药!”
西阜兴义堂堂主第五鹏辉,心里暗自嘀咕,却也忍不住问道:“华山广成祖师李道玉,梨园圣母蓝若凤此等人物,我等怎是他们对手?”
谢庭义呵呵笑了一声,道:“如今国师已练成了魔劫神功!有他老人家在你等身后,你们又何须惧怕!”
众人望着谢庭义,只道如今成了他们棋子,但身中其毒,又有何法?皆深深底下头去,心里暗自哀怨。
谢庭义一丝奸笑,心里暗自得意,如今把他们摆在明处,雪域神鹰藏在暗处,到时造成一种假象,华山那两个自命不凡的江湖正道,将葬身于雪域神鹰的魔劫功威力之下。
“你等先下去好生休息!明日清晨在此集结!”谢庭义摆手道。众人奚落的出了去,长灵长丰紧随其后,他们负责看守这些人,严防他们逃走。
莫恨在八大护卫的护送下,一路向汴梁而去,此时正经潼关。八大护卫谈起几日前的那个晚上,那个一直背对着众人的白发黑衣老头,他像极了一个人,也就是他们的师尊,雪域神鹰。此刻,望着眼前滔滔河水,止步不前,各自犹豫。
莫恨不解地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好像有啥为难之事?”
龙护卫道出缘由,莫恨这才明白,又一番劝慰道:“这天下相像的人甚多!韦李哥哥也说过有一个人和他一模一样的呢!”莫恨说过,脸上显出一丝不悦,心里暗暗嘲讽自己,总是忘不了这个无情的家伙。
莫恨这么一说,八大护卫才稍有宽慰,是啊,天下相像之人甚多,更何况师尊怎会做此等邪恶之事,此间不再多疑。
正这时,一艘船行来,船头巨大,船上几个虎背熊腰的壮士,迎风眺望。
如此排场,必是富贵之家。
船靠了渡口,莫恨一众好奇的观望着,一个壮士弯腰卷起帘子,一个中年女人怀抱琵琶,正缓缓直起身,走了出来,但见她花容月貌,衣着华丽,莫恨直直的望着她,心里暗自一番赞美。又两个姑娘缓缓下了船,一个和她差不多年岁,一个倒比自己大了好多。
她是柳玉娘,如今的杨吴大将军徐知诰的夫人。
柳玉娘看见了眼前的莫恨,她清澈至诚的眼神甚是得人喜爱,柳玉娘冲她微微一笑,转头随着护卫行上驿道。
柳玉娘瞬间有些疑虑,她又转头去看,不错,她后颈上确实有颗朱砂痣,是她自己烫上去的,她忙急急的迎了莫恨面前,拉起她的小手,一番认真的瞧看。
莫恨也是稍有惊吓,不过她不像是个坏人,所以她俏皮的冲她一笑。
柳玉娘眼里溢出泪来,生生的道:“你可是家住汴梁?”
莫恨一声惊讶的道:“你怎么知道?”
柳玉娘一番惊喜,破涕而笑,又急急的追问道:“你可是住在田府?”
莫恨觉得很是神奇,望着柳玉娘又喜又悲的神情,显得木讷起来,遂点了点头。
柳玉娘一声啼哭,转而又心生悔意,不该和她多说话,她毕竟是自己和田井所生的孽物,所以心生厌恶,转而脸色严肃,转过身急着要走。
“你这个人真奇怪?”
身后传来莫恨稚嫩的声音。
她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今母女相逢,又羞于相认,她曾经又何须在她后颈烫上一颗朱砂痣,这,柳玉娘心里万般难过。
她终于敌不过母女情结,她转头又平静的问道:“你的名字可是叫莫恨?”
莫恨好像猜到了什么,她的眼里满是泪花,又急着道:“你?你是谁?你,你怎么知道?”
莫恨连续的追问更使柳玉娘不安,她沉吟了一时,低头道:“你是我的女儿。”
“这,这不可能?不可能!”
“我的娘她早死了!”莫恨转过头去。
“我是你的娘亲!有些缘由不便与你说起。”柳玉娘
站在莫恨身后回道。
莫恨显得更加激愤,她面朝着滔滔黄河喊道:“既然生我,为何离我而去!让我做一个没有娘亲的孩子!我恨你!”
一艘渡船靠了岸,莫恨一个紧步便跳了上去,八大护卫自然紧随了上去。莫恨一时气愤,扶着船头伤心的哭了起来。
渡船向河心驶去,柳玉娘切切的观望,内心叹道:“莫恨啊莫恨!你还是恨你的娘亲!”说罢又滴出两颗泪珠。
韦素素一旁道:“二娘!她真是你的女儿?”
柳玉娘望着渐行渐远的船只,缓缓回道:“当年田井那狗贼欺辱了我,这是我和她所生下的女儿。”
韦素素不再言语。蒹葭独自站立一旁,她仿佛知道了一些人间的悲喜忧患,自她从山谷出来的这一年半载的光阴。
柳玉娘这次赶在清明之际,欲身往韦庄,为自己的夫君,为自己的家人,做一次十七年来唯一一次的祭拜。
手下护卫找来一辆马车,柳玉娘韦素素和蒹葭三人上了马车。
韦素素似有一丝不安,只觉得一阵头痛,她或许想起来十七年前的往事,她立即叫停了马车,自己从车上下了来。
柳玉娘当然明白,她和蒹葭一并下来,吩咐护卫把马车送回去,这一路步行长安。
渡船行了河心,莫恨稍有平静,望着船下泛起的浪花,静静地发呆。
龙护卫似是有话要说,踌躇了几下,又上前缓缓道:“尊主!我方才见那位夫人似有难言之隐,或许真如她所讲,一些事情不能与你说明!不过,在我看来,她似乎对你有一片深情呢!”
莫恨听了龙护卫所讲,心里稍许宽慰,多少淡了对柳玉娘的恨意,随即又想起自己的名字,嘴里便开始念叨:“莫恨,莫恨?莫要恨,莫要恨她?”
莫恨定睛一想,突然大声喊道:“船家!掉头!”
她势必要问个清楚,不能这么不明白。
他们返回来之际,柳玉娘一众早已不见踪影。此时她们也行不多远,天黑前,最多也会在华州住下。莫恨和八大护卫紧着步子,将柳玉娘一众追了上去。
行至华州,往事历历在目,柳玉娘和韦素素不想在此落脚,便继续前行,此时已日落。
土门镇外,幽林古道,一袭歌喉,沐在晚风之中。
这声音甚是熟悉,韦素素立即想起,随即心头一喜,不错,他是大师兄崇恩!
韦素素一袭小跑,迎了上去,扩着手掌大声喊道:“大师兄!我是崇圣!我是崇圣!”
崇恩即是当年的吴季云,他听见韦素素的呼喊,心头亦一阵高兴,忙回了话,从山上纵跃而下,落在驿道上。
师兄妹多日未见,相逢亦喜亦悲,四目相望,脉脉含情,两人紧紧一个拥抱。
“你们这是?”吴季云问道。
“我随二娘前往韦庄祭拜家父!”韦素素回道。
吴季云心里不安,不敢望向柳玉娘,只低下头朝她重重的揖道:“罪人在此,问过夫人!”
柳玉娘忙道:“你已改邪归正,还救下素素性命!无须再以当年之事强行自责!”
吴季云再次谢过。转而又道:“清明还有几日,夫人何不登上华山,一睹西岳神山风采!”
韦素素当然也甚是想念师父,所以也有所赞同,柳玉娘望见韦素素神情,自然心里有数,便应了吴季云之请,准备登上华山。
几人返程行了二里,正望见眼前行来一众人,待近了看,确是早晨在黄河边遇见的莫恨和她的八个护卫。
莫恨疾跑了上来,朝着柳玉娘道:“你告诉我到底为何缘由,抛弃我而去?”
吴季云自是还不明白。
柳玉娘叹了口气道:“此时不便多说,你可随我上华山,到时我悉数说与你听。”
柳玉娘的话语平静,言辞恳切,莫恨盯着她看了一时,点头回道:“到时,我看你怎么说与我听!”
众人行了大半个时辰,已穿过了梨园花海,梨园六仙(婵娟已经陨亡)知道是崇恩和崇圣两位道长,才一路放行,未有阻拦。
此时已在华山半腰,峰顶还须行上一个时辰。柳玉娘示意韦素素吴季云众人先行而上,众人自是明白,八大护卫也随他们先行而上。
柳玉娘粉脸肃穆,向着莫恨道:“你可想听我讲一个故事?”
莫恨呆呆的点了一下头。
“十七年前,长安韦庄,一家主仆,百八十众,互敬互爱,其乐融融!”
莫恨紧紧望着柳玉娘。
柳玉娘又道:“这时,一个乱臣贼子,只因当年私人恩怨,将这一个家族,百八十人尽行杀戮!期间,他看上这家主人的夫人,将她掳走,强行侮辱!”
莫恨似是明白了什么,打断了她的话道:“这个人就是你?”
柳玉娘没有理会,继续说道:“随后,她有了身孕,她曾想毁掉自己肚子里的这个罪孽生命,不曾想有人苦苦相劝,一时才保全了她的性命。”
莫恨已经满脸泪水,急着道:“这个罪孽生命就是我?”
柳玉娘点了一下头,接着道:“她还有两个幼子,在管家韦忠夫妇的保护下,亡命天涯,她生下这个孩子后,就决定前去寻找,遂给她取名莫恨,希望她长大之后不要恨她,希望她可以理解她的母亲。”
“娘亲!”莫恨放声长哭,跪在柳玉娘身下,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裙脚。
莫恨哭了一晌又道:“既然我是罪孽之身,又何须在这世上枉活!”说罢,微微的站起身。
她欲从这华山一跳而下,转瞬间脑海浮现出好多个人物,他的爹爹,田井,她不敢相信,一直在她眼前和蔼可亲的父亲竟然是这么一个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人间狂魔,韦李哥哥,她痴情的公子,二娘,一惯对她宠爱有加,此时,人生只当做一场笑话,来无据,去无依,待我了却这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身世。
她这般想过,心底横生一念,便纵身一跃,落入万仞山崖。
“莫恨!”柳玉娘一腔哀嚎。
她独自啼哭,心里深深自责,责怪自己不该把这些事讲得这么清楚。
她独自上了华山,八大护卫没有看见莫恨回来,又见柳玉娘伤心模样,便急急的询问。
柳玉娘伤心哀哭道:“她,她跳崖了!”
众人皆是一阵惊愕,忙向山下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