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第26章 雨夜

阿若寺这夜安静的厉害。

阿努图成在西郊寺里威杀恩慈用了个遍才将所有事摆平了。

此时回到寺院里疲乏慎重的推开禅房门，也不知身边伺候的小比丘怎么做事的，连个灯也不早早添上。

刚要叫人，却听得“扑通”的一声：“舅爷爷别叫人，我被人认出来了。”

是阿丹，他跪在地上小声急速的说：“我这是过来给您磕头辞行了，今夜我就走，绝不会给您和雪域家族带去一丝麻烦。”

阿努图成反应不大，他在黑夜里对着地上那躬身跪地的身影淡淡说了句：“先起来。”

转身关门，自己走到油灯前擦燃了火点了灯，阿丹随后起身却不敢动，等着大教司的发落。

酥油灯火明昧，照亮了阿努图成脸上纵横的皱纹褶子，眼角嘴角下颚无一不往下耸耷拉下来，唯独那双眼睛，明亮透彻，哪里像个快七十老人的眼。

湿寒的天气，油灯爆出一点火星子，阿努图成盖上灯罩，这才说：“不是什么大事，你我一体，你走，很多事我也不便假手于人。”

阿丹隐没在昏暗的光晕之中，那张魁梧凶蛮的脸此时全皱在一团：“我留下算什么，这不是让圣佛误会你勾结金郦人在对付他吗？”

“我与他的误会又岂止这一点，罢了，你什么也别想，回去睡了。”

阿努图成刚一挥手，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嘭嘭嘭的闷响，门外一个小比丘急急在门口叫：“大教司不好了，咱们院子里被扔进来十几个会动的麻袋！”

阿丹听闻得了阿努图成的眼神，转身开门出去，就见着黑夜院子里十几个扭成虫状的麻袋在地上躁动。

随手蹲在地上解开一个麻袋，猛的露出一颗头型其丑的扁圆光头出来，人被塞了布条在嘴里，哼哼唧唧的一神情请凶恶的说着什么。

阿丹这才仔细一瞧那人的脸，猛的瞪大了眼，刚准备把布条从人嘴里扯出来，又急急停了手，而后一个又一个的全将麻袋打开，没了，头发胡须全都没了。

转头看向站在禅房门口的大教司，小声用雪域官腔说：“是今日跟我的那群金郦国勇士！”

金郦国人以剃发为辱，这比杀了他们还要命，大教司站在门口，不用问心里也都知道，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谁做的一清二楚。

此时通传的小比丘从禅院外一个接一个的传进来一张信纸，到了阿努图成手里的时候，比丘传话：“圣佛说，大教司辛苦，请早些歇息，信上的事不急着这一两日。”

阿努图成退到房间灯下，展开信件，里面表面通篇洋洋洒洒写着大教司在康川佛国的功勋记事，实则赫然是一道雪域王宫来的召回令！

更让阿努图成触目惊心的是最后信件落款的日期，居然是三年前！

他一把捏住信件一角，背过烛光，将自己的面容完全隐没在光下，所有人不得窥见其一。

入夜雨停了，风却未停。

大雨终于在当夜收势，草原到处都潮的厉害。

进了城，地上也是一摊摊的浑水，宵禁中的罗毗城大道上只有官户的马踏着泥水疾驰而过。

阿加纳快马加鞭处理完城门无故失踪的守卫，回到将军府已经入夜了。

下马时候都还是一身灰泥，鹿皮靴子早湿透了，没心思清洗，站在主楼门口抖了抖身上的污秽就急着要见大将军。

管事老阿奴跟上阿加纳尾随着上三楼卧房，一面在人身后唠叨：“今日大将军府上有重要的客人，现在这时间不好汇报事项的。”

“什么人这么没眼力见，将军这身体将将好转些就开始操劳。”

邬利戈的皮外伤早就没事了，就是中毒之后人就特别虚弱，上楼下楼都喘着气，加上右手被挑断半截手筋才刚能活动些，实在不知道谁那么重要，这时候非要来将军不可。

他还想着罗毗城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管家老阿奴便道：“原本我也拦着将军在调养身体的这节骨眼上亲近女人，可我哪里拦得住，人一来就勾的将军走不动道了。”

阿加纳脚步愣住，一时脑子也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将军下身不是已经~”

“嘘~”那老奴奸猾不让阿加纳继续说，“大将军能不能威武不知道，反正现在跟人正好着呢。”

那现在自己这是~

阿加纳站在原地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今夜的事情必须要紧急汇报。

他从腰馕中拿出两颗金豆子给阿奴叔说道：“阿奴叔，今夜情急，还请您怎么着也让我进去见见。”

阿奴叔掂量这两金豆子的分量，想了想还是点点头让阿加纳就在三楼议事厅等着，他去找个空在门口问问。

阿加纳等在议事厅心里头也慌张，走来走去，等了良久也不见有个回应。

直等到了深夜，老奴叔才把他从瞌睡中叫醒，说是大将军得空了，让他过去。

阿加纳也不是头一次进邬利戈这间卧房，从前进门能闻到血腥味，今天没那种恶心人的味道，反而见到床幔下女人翻身的朦胧影子。

女人瞧他进来，缓缓坐起身，掀开床帐露出一双飞挑的凤眼，再是直挺小巧的鼻子。

这样已是让人觉得挪不开眼了，只是这神色锋芒如利器，让阿加纳愣了一瞬。

女人见人停驻，一下掀开那纱帘，将自己那张明媚妖冶的脸完完全全展现在对方面前。

阿加纳惊艳之余觉得熟悉，一下想起，这女人是库厄族寿宴上献给国王的礼物！

“韦~夫人~”阿加纳低头称呼。

早前寿诞的时候听人提过一嘴，说这韦若虹是库厄族一家从边境捡来的中原女人。

长大之后因这幅绝美的容貌，被众人献给老族长作了小老婆，没多久老族长就被肃王手底下的小严将军杀了。

也不知怎么有辗转到了罗毗城，到了大将军身边？

宴会当时，这女人一曲奇异的祈福舞将现场所有人都迷得挪不开眼。

那时阿加纳就站在宴会大殿很远的地方，也因这舞姿而神魂颠倒过。

此时人就在自己不过二尺的距离，看着更是真切。

这女人真是妖冶，让男人一见她就像心里长了株藤蔓，抓着心，越缠越紧。

韦若虹叹气一声，让愣神的阿加纳从思绪中抽出。

女人从床上下来，身上不过只披着一层薄薄的透纱，身体暴露无遗，全身没有一处被暴虐侵害的痕迹，阿加纳只一眼后便连头都不敢抬。

“以为能跟将军玩个彻底，谁让你这个扫兴的来了？”韦若虹束腰穿上一件厚披风，走到阿加纳面前。

“小的冒昧，的确有要事禀报。”

跪在地上低着头的人，看到一双白嫩的双脚踩在这细绒毯子上，那刹那，阿加纳几乎有种心疼的冲动，想要拖着这双脚，根本舍不得让她沾地。

下一刻，香而软嫩的手指捏着他的下颚抬起来。

“你就是大将军身边西乙族最强的勇士？”

阿加纳无奈与之对视，女人眼眸灿若星辰，旺盛的精力和**全写在脸上。

“为大将军效力是我的荣幸。”

阿加纳没什么对付女人的经验，说话硬邦邦的，毫无情趣。

韦若虹朝他笑了笑，小声俯首在阿加纳耳边道：“我就喜欢忠心耿耿的男人，若是你这样的也能为我身下犬，那便是天下最畅快的事了。”

这样赤裹的引诱，直白的需要，使得阿加纳浑然一僵，瞪着眼不敢言语。

“阿加纳，进来！”

听到邬利戈在浴池那头叫他，阿加纳这才像被解救一般，急急要挣脱韦若虹的掌控。

却发现这女人的手劲很是不一般，他一个武夫居然一下没挣开。

他不敢于这样的女人有大动作，只轻轻提示道：“夫人，大将军叫我了。”

两相之间不过僵持数秒，韦若虹放手，拇指在阿加纳耳垂上轻轻一刮，豆蔻纤长给划出一条红痕。

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直起身向大将军道：“我不与男人同寝，去客房了。”

穿好衣服，径直走了。

阿加纳被诱惑到深感不安，耳垂上隐隐发痛，抬手狠狠一抹，却好像始终都抹不掉刚才那尖锐指甲划在脸上的感觉。

他不太看的明白这个女人，这让他没来由的对一个女人感到一丝后怕。

等门后彻底没了声音，阿加纳才起身，整理好衣装，绕过屏风走到浴池边再跪在地上，对上了邬利戈少了只耳朵，依旧一脸餍足眯着眼的脸。

男人看男人，一眼就知道个所以然，大将军双颊绯红眼睛耸耷拉下来，神情有些焦躁和不耐烦，这是意犹未尽的意思啊。

阿加纳不禁怀疑，之前说大将军雄风被折了无法恢复的决断有误。

正想开口说两句恭喜的话，邬利戈就抬手示意让阿加纳帮把手。

那个中原人不知什么善心大发只挑了大半邬利戈的手筋，还能让巫医接好了。

其实接回去也没用，大概是用不了什么力气了，这大半个月过去，从浴池中撑起身也要人抬一把。

阿加纳把邬利戈那大膀子抗在肩上，扶着他另一侧腋下，使出了蛮劲儿，才把人从浴池里抗出来。

等人站稳了，阿加纳才看清邬利戈浑身肉上几乎全是鞭痕，脖子上女人掐的指印，就更别说整个后背上奇怪的烫伤了。

阿加纳低头不看，但也明白过来，韦若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能把大将军给玩了还不惹他生气。

想说句小心韦夫人，又想起大将军区别于别的女人的欢喜神态，话在口中又囫囵吞了。

邬利戈显然心情不错，裹上袍子，语气不疾不徐的问阿加纳：“城门口失踪的守卫军找到了吗？查清楚发生了什么？”

阿加纳一下跪在地上，顿了一下抱拳道：“大将军，今日被西郊事宜耽搁了，接到城门失守的事情赶过去已经人去楼空，只查到有一支看不出是哪儿的铁甲骑兵进出城门，人数不多，但个个精悍神勇，只是没人看得出那些人的来头。”

阿加纳从怀里拿出一张画纸来展开在邬利戈面前：“有人见到铠甲的式样很新奇。”

和一贯兽皮和铁甲结合的样式不一样，也不同于整面合金铁皮的制式，胸甲、背甲、肩甲和腿甲都由由多个铁合金小块拼接而成，设计巧妙，坚固且灵活。

除了防护，这种铠甲一看就还有个内衬和前后收缩的调整带，完全可以用在各种不同体型的士兵身上。

这种工艺精巧细致，不是他们草原人的手艺，按照日日探子的消息，更不会是祁夏国突然重金换过边防的铠甲。

“金郦人的一举一动全在我姐姐的眼里，她的眼睛定不会漏掉这么大的事情。”

“肃州那边有动静吗？还是凉州的铁骑？”除了这两方，邬利戈实在想不到有谁了。

阿加纳皱着眉头：“怪就怪在这，急急查了军报，肃王和凉州铁骑都相安无事，但南边藩地楚王有异动，已经上书要入京祭祖，听说已经有人马先行一步了。”

“祭祖~”邬利戈琢磨起来，楚王北上，祭祖入京，入京这路上分一个纵横，抄小路可以直接到凉州。

若要从祁夏国官道入肃州再到康川国境内，这绕的太远太远，根本不可能自己一点消息都没有。

“探子出来楚王入京的人马多少？凉州那边的粮草情况有否异动？肃王手里的兵虽然被削掉不少，但家兵私兵不容小觑，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吗？”

一连好几个问题，阿加纳却一个都答不上来，他只硬着头皮道：“都，都还不，不清楚，等我再回头查查。”

邬利戈原本还坐着微微阖眼休息，猛然听到这句就瞪红了眼，盯着阿加纳伸手就将桌上滚烫的茶壶拿起来扔到了阿加纳身上。

“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不把你的头丢在城门口祭天？！”

没敢躲开茶壶，滚烫的开水就烫在胸前一片，衣服粘着肉，呼哧拉杂的疼起来。

阿加纳忍着剧痛，依旧跪着，当做自己没办好事应有的惩罚。

而后给邬利戈面前请罪：“所以属下一刻不敢耽搁，就是还有件奇怪的事，这半个时辰，圣佛也出现在城门一会儿，与那铁甲碰过面。”

邬利戈那鹰眼往阿加纳风尘仆仆的脸上一看：“孜青苏弥？那喇嘛和铁甲碰面？”

阿加纳重重应了一声，还给邬利戈磕了个头，将功补过说道：“不仅如此，伤您的中原人也找到了，我原本要捉他回来，却被圣佛的黑僧拦住救下。”

“中原人，也跟那孜青苏弥有关？”邬利戈脸皮一抽，提起那中原人心中百般怒意。

他抬手看了眼手腕处，刚起了层厚厚的肉疤，身下那东西也还隐隐发疼，他恨不得恨不得亲自把人给一片一片给切下来才好。

没想到这中原人和孜青苏弥如此亲密，那背后指使~

邬利戈并不傻气，他转动眼睛，食指互相交错的冷静沉默下来。

康川佛国，一半官一半佛，守的是天下太平，实际上，一旦一边独大，谁就对整个天下局势有了话语权。

邬利戈自认为贪玩好色，但在正事上绝不会含糊。

他抬眸看向阿加纳：“你怎么看？”

留在邬利戈身边当亡命徒的，没人只是来混口饭吃的孬种。

现在邬利戈问他，想必心中也有个大致的猜测和答案。

“康别大汗身子不好，三皇子忽哈极又要求取祁夏国郡主联姻，中原李章不散朝政，民怨四起，各方不稳，康川就不稳。”

阿加纳说完眼神直直的看着邬利戈：“大将军，圣佛这是要，要自制康川称王？”

“称王？他个半大小子除了那些个只会念经的信徒，还有什么？”抬眸看向阿加纳：“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实力。”

他也乏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起身，走过跪在脚边的阿加纳身边，下达指令：

“所以，孜青苏弥死了才好，找金郦国最顶级的杀手，不留活口。”

阿加纳跟着膝行两步：“大将军，孜青苏弥毕竟是圣佛，黑僧在测，做这件事不容易，还会打草惊蛇，惹得大夏国和金郦国不高兴。”

“前些日子我病着，姐姐就来信说起雪域那边对圣佛颇有抱怨，也动了要换圣佛的心思~”

邬利戈轻轻一笑：“现在大夏皇帝的敌人是肃王，没有心思管一个喇嘛的死活，康别大汗头疾严重，已经许久没有出大帐了，现在的康川，谁敢还跟我为敌？”

他抬脚从人头上越过去，让阿加纳的头瞬间埋的更低了些。

今天更一章，明天就请假出差啦，抱歉，回来后保证一周五更不变，多多包涵。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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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