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我的世界是寂静的。
是的,我的耳朵听不见风声、雨声、姐姐的呼唤、程墨哥的低语。但我知道,他们的声音,是有颜色的。
姐姐的声音,是干净的白色,像她穿的白大褂,像消毒水的味道,锋利又温柔。当她担心我时,白色会泛起浅浅的蓝,像湖面的冰。当她抱住我时,白色会变得暖暖的,像晒过太阳的云朵。
程墨哥的声音,是沉稳的棕色,像大地,像老树的树干。大多数时候,它是安静的,厚厚的。但当危险靠近,棕色里会燃起金色的光,很烫,却很安全。他笨拙地学手语时,那棕色会变得毛茸茸的,像小熊。
而我自己的“声音”呢?那曾经是我最害怕的东西。
它不像他们的声音有固定的颜色。它是一团混乱的、尖叫的色块。有时是烧灼的红色,烫得我头皮发麻;有时是沉郁的紫色,压得我喘不过气;有时是尖锐的黑色,像无数根针扎进脑子里。林正国爷爷的“治疗”,把更多可怕的、不属于我的颜色,强行塞进了我的世界。
我讨厌它。我想把它关起来,想把它扔掉。可它是我的一部分,像影子一样甩不掉。
直到去了落鹰涧,遇到了那位老爷爷。他用手摸着我的头,他的手心很粗糙,却传来一种古老的、青绿色的宁静。他没有说话,但我“听”懂了。他告诉我,不要对抗,要像水一样,引导它。
我开始试着不再害怕那些混乱的颜色。当红色尖叫时,我试着想象它在冷却,变成温暖的橙色;当紫色压下来时,我试着想象它被风吹散,变成淡淡的烟雾。很难,非常难。但程墨哥金色的光,和姐姐白色的云,总会在我快要被吞没时,牢牢地拉住我。
我慢慢明白,我的“声音”,我的颜色,不只是痛苦。它也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东西——地底的呜咽,天空的叹息,还有……那些藏在笑容下面的,灰色的悲伤。
那个叫林枫的博士,他的“声音”是冰冷的铁灰色,缠绕着焦急的、病态的亮黄色。那个“调律者”爷爷,他的“声音”最奇怪,是一片试图吞噬所有颜色的、空洞的惨白。
弦月谷。那里的“寂静”,是我从未“听”过的颜色。它不是没有颜色,它是所有颜色混合后,最终沉淀下来的、浩瀚的……本源之色。它很古老,很疲惫,也很“饿”。它想把一切都变回和它一样的颜色。
我知道,程墨哥棕色的声音快要熄灭了,姐姐白色的声音也在颤抖。那个惨白的“调律者”爷爷,他不懂,他只想制造更大的“空白”。
那一刻,我没有害怕。
我看着哥哥姐姐,看着这片即将被“空白”吞噬的土地。我心里那些曾经混乱、痛苦的颜色,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和平静。红色是勇气,蓝色是思念,金色是守护,绿色是生机,白色是爱……
原来,我的颜色,这么丰富,这么美丽。
我想把它们,都还给这片饥饿的、本源的颜色。我想告诉它,世界不应该是空白的,应该是五彩斑斓的。用我的颜色,去填补它的饥饿,去安抚它的狂暴。
我奔向那道光柱,不是走向毁灭。是回家,是去完成一幅,只有我才能画出的画。
现在,我成了弦月谷的颜色。我是夜晚温柔的月华白,是清晨山间的薄雾青,是吹过岩石的微风金。我能“听”到哥哥姐姐在庇护所里的声音,姐姐的白色更加柔软了,哥哥的棕色更加沉稳了。我能“听”到小宇画画时,笔尖流淌出的、快乐的彩虹色。
我的世界,不再寂静。
它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美丽的颜色。
而我,也成了这色彩的一部分,永恒地,爱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