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法医。我的世界曾经是由刻度尺、显微镜和解剖刀构成的。我相信逻辑,相信证据,相信一切都可以被量化、被分析、被归因。死亡在我面前是一道需要被解开的谜题,冰冷,但清晰。
然后,是晴晴。
我的妹妹,我的另一个世界。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活在一个我无法完全理解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没有声音,却充满了常人感受不到的振动与回响。她哭泣时是无声的,欢笑时是安静的,就连痛苦,都压抑在细微的颤抖和空洞的眼神里。林正国的实验,没有给她超能力,只给了她一座无法挣脱的牢笼。
我曾以为,凭借我的知识和理性,可以保护她,可以治好她。我查阅所有文献,尝试所有可能的疗法,试图将她拉回我所在的这个“正常”的、可以被科学解释的世界。我失败了。她的痛苦是那么具体,却又那么抽象,超出了我所有教科书的范围。
程墨的出现,像一块投入我平静湖面的石头。他带着另一种逻辑——不是实验室的逻辑,是街头、是本能、是血脉深处某种古老传承的逻辑。起初我排斥,我觉得那是不确定的,是危险的。但后来,我不得不承认,在面对那些超越常理的危险时,他的“不可理喻”,恰恰是晴晴唯一的生机。
我看着晴晴在他身边,一点点从惊惧的雏鸟,变得敢于尝试挥动翅膀。我嫉妒过吗?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庆幸,庆幸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一个能用她所能理解的方式去守护她的人。
我们经历了太多。每一次以为触底,下面还有更深的深渊。谛听者、谐振塔、全球净化、林枫、调律者……这些名词背后,是无数个提心吊胆的夜晚,是看着晴晴痛苦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刻,是程墨一次次伤痕累累却依旧挡在我们身前的背影。
我拿着解剖刀的手,也开始握紧了武器。我理性的世界,被迫接纳了那些无法解释的声波、能量、血脉之力。这很撕裂,但为了晴晴,我愿意重塑我的整个世界。
直到弦月谷。
当我看着她,那么决绝地、几乎是微笑着走向那道毁灭性的光柱时,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不是轰然巨响,是无声的碎裂。我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那一刻,我不是法医,不是战士,只是一个眼睁睁看着妹妹走向毁灭的、无能的姐姐。
她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爱你们”。没有声音,只有口型。却比任何一次尸检时听到的遗言,都更沉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一切结束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双手是空的。拿起解剖刀,会想起她小时候我教她认字的手;看到显微镜,会想起她描绘那些无形声波时的专注眼神。我的职业,曾经是我骄傲的理性堡垒,却处处充满了她的影子。
和程墨留在落鹰涧,建立“晴空庇护所”,或许是一种逃避,也是一种救赎。在这里,我面对的不再是冰冷的死亡,而是需要温暖的生命。那些孩子,他们和晴晴一样,被困在各自无声或嘈杂的世界里。我用不了复杂的仪器,只能用自己的耐心、自己的经历,去一点点引导他们。
小宇画下那轮温柔的月亮时,我哭了。我知道,那是晴晴。她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了我们身边。她不再是被观察的样本,不再是需要被保护的弱者,她成了这片土地宁静的守护神,也成了这些孩子心中一抹明亮的色彩。
现在的我,依然相信科学,但我也接受了,这世界上有些东西,是科学暂时无法解释的,比如爱,比如牺牲,比如超越物质的精神力量。
程墨的守护之力变得内敛深沉,如同他这个人。我们很少谈论晴晴,但每一个共同打理庇护所的清晨,每一个并肩看星空的夜晚,都有她的存在。我们的爱情,早已不是激情如火,而是在共同失去与守护中淬炼出的,如同山脉般沉静而坚固的共生。
我依然是我的两个世界。
一个,是法官颜姝,用理性和知识帮助需要的人。
一个,是姐姐颜姝,心里永远住着一个安静微笑的女孩,和她所化作的,永恒的、温柔的月光。
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