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H市一见后,虽然杨星心里有一万分的爱答不理,但他跟许航确实熟了一些——他在许航心里是类似“大舅哥”的存在。
杨星耐着那股子涩到发痛的情绪,听许航一口一个“星哥”,句句离不开叶吟,一度官至感情军师。
许航:恩人!
杨星:……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他的?
许航其人,不遮不掩,目的明确,但就这份真心的坦荡,酸得杨星皱皱巴巴的,死活展不平整,人快成了每天念清心诀的和尚,偏偏压不下那点躁意。
他不止一次想破罐子破摔,想说许老板啊,我不瞒你,其实咱俩是情敌来着。
但是他顶着叶吟朋友的身份,深知那道线后就是不能踩的禁区。
说了还能做朋友吗?
他能接受老死不相往来吗?
自爆卡车能有什么好结果?
叶吟会怎么看他?
他越想,牵绊越多,越不敢碰雷池半步,只徘徊着,等到铡刀落下的那天——许航决定表白,在跨年夜。
杨星感觉有些恍惚。
他想不出理由拒绝,亲手把小区地址发给了许航,后者不负众望,踌躇满志又紧张兮兮地跟军师报备,“我出发了”。
他回了个“加油”的表情包,想扯嘴角,扯不动,好似两边各挂了二万斤的石头。
杨星感觉自己像个变态。
明明眼不见为净,都准备认命了,却杀不死那长满心的野草,不受自控地偷摸下楼,然后像个特务一样藏了起来。
他帽子口罩全副武装,直到屁股挨到长椅上的时候,杨星都没法解释,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么诡异的决定。
他想起暑假里,坐在这个位置,离豁然开朗、跨过困难只差一公分那个片刻,朦朦胧胧察觉到什么、却若有所感地停下脚步的那个片刻。
怎么就差一点呢?
为什么非要差那一点呢?
是不是他们之间注定差那一点呢?
来不及分辨是遗憾还是后悔更多,他看到了许航拿的花,想:不好看。
然后看到许航徘徊、跺脚、抱着花往手心哈气,他想:出息。
等待期间,他又萌生一点希望:万一正好错过呢?
看到一无所觉的叶吟出现,充满苦辣酸甜的脑子就空了。
手在袖子里越握越紧,手机停在语音呼叫的界面,心里有声音催着他:打个电话叫她避开就好了。
他很想。
但他没有。
躲得了今天,躲得了明天吗?
最后他远远地、安静地看着叶吟跟许航碰面,看她接过花,跟他交谈、拥抱。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想哭。
好吧。他挫败地想,好吧。
……
“你眼睛有点红,进东西了吗?”叶吟问。
杨星还在发呆。
“杨星?”
叶吟不明白他一见面就一副丢了魂儿的模样,叫也叫不动。
“啊,你说什么?”杨星回神。
“我说,你眼睛有点红,不舒服吗?”叶吟认认真真地重复。
杨星心酸得像活吞柠檬树。
就是这种态度。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他甚至骗不了自己,编不出那句“她会不会也喜欢我”的谎话。
认识太久、知根知底,他太明白叶吟,她的在意是因为把自己当成重要的朋友。
而许航,他出现的时机刚好,跟叶吟有点不多不少的前缘,还早就跨过透明光环的阻碍,靠着从无到有新建立起的关系,两人再进一步,都是水到渠成。
谁会唐突地喜欢上自己的好朋友?
谁能接受两个人的友谊,其实是一个人的无知无觉,一个人的处心积虑?
——就像一场背叛。
“没事。”杨星硬气地说,又仿佛无形的示弱,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
叶吟奇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把我家住址白给许航就算了,现在又好像谁欺负你了一样。”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杨星差点破防,“哎走了,放烟花去。”
叶吟莫名其妙被拉着走,她心想,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怎么变成这样了?
小区有片专门放礼花的空地,此时正在放鞭炮,周围零星站着几堆人,大家都在排队。
“许航跟我表白了!”
剧烈的噼啪声中,叶吟靠近他,稍微大声地说。
“我知道!”
杨星心口紧到发酸,密密麻麻地疼着,他有情绪,但发泄不了,像被不知死活的狗尾草戳弄得满身狼狈,又没法跟风计较。
他撑着一具体面的架子,露出马脚无数,只是他喜欢的人是个瞎子,还以为天下太平、宾主尽欢。
他不敢看她,就盯着鞭炮爆炸的火花,好像那东西有多好看一样。
“祝你们长长久久、百年好合啊!”他说。
叶吟愣住,随着最后几响鞭炮放完,被火光照亮的脸也暗了下去。
“你说什么?”她问。
噼里啪啦的声音散干净了,空气里还留着硝烟的味道,好像打完仗的战场,只是两边都没讨到好。
杨星拉下口罩,故作轻松地说:“祝你跟许航恋爱快乐啊。”
跟自虐似的。
钝刀子割肉。
一个字两个血窟窿。
他心里溃不成军,感觉呼吸都难,有些想掉头就走,但一想到他们俩在一起他得早点习惯,又硬把自己按在原地。
“……他跟你这么说的?”叶吟语气意味不明。
杨星反应了一下。
他先是傻眼,随后又开始心脏狂跳。
——他看俩人分开就直接按了通话,根本没看消息。
“等一下。”
他伸出一只手阻在叶吟面前,表情自然地拿出手机。
上辈子欠他的:“失败了,星哥。”
上辈子欠他的:“算了,其实我也有预感。”
上辈子欠他的:“难受。”
杨星:…………
那我刚刚伤春感秋是在干什么?
替别人死去的爱情上香吗?
难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叶吟:“嗯?”
杨星:“……等一下,我可以解释。”
叶吟冷笑,发动技能无情肘击。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谁让你想当然的?”
杨星挨了打,却有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心里压抑不住地美,他嘴上不肯示弱:“你跟我夸他身材好,我以为你喜欢……”
“不能夸?是薄肌不好看,还是夸了就得嫁?”
许航出现在他们的聊天记录里不止一次,叶吟感觉自己态度很明确,从没想到会被杨星背刺。被推着走的感觉非常不舒服,叶吟磨着后槽牙,打死他的心都有了。
“夸他句你就开始撮合我们俩,要是我们真谈上是不是就该催婚了?嗯?说话。”
杨星心知这次真是选错了,他自知理亏,死死闭着嘴,不敢跟她争。
叶吟实在不懂:“杨星,我拿你当朋友,你不会真想做我大包大揽的爹吧?”
杨星:“我没……我……”
叶吟收了手,眼神清清凉凉的,含着点明晃晃的责难,虽然不重,但是有,他看得清。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边界感,从最初用来保护自己,到长大后成为习惯。
成为她的朋友不难,她会礼貌周全地接纳所有人,但要真正走进她的心,则需要耐心、时间,甚至一些缘分。
而从朋友到恋人……太远,太难。
杨星终于憋出那句“对不起”,刚复活的心好像又开始发苦发皱。
“是我想多了……我关心则乱。”开了第一句口就轻松了,他搓了搓脸,“抱歉,下次不会再这样。”
叶吟缓下语气:“如果喜欢他,我不会瞒着你,你不明白吗?”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之一,那也是最好。
又一轮鞭炮响了起来,杨星闭了闭眼,说了一句话。
话音被连串的爆炸声淹没,叶吟稍微凑近,大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啦!”杨星也大声吼,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浇不熄的心火掐灭。
但他知道,掐不死的。
他喜欢叶吟,不是激素作用的一瞬间,而是长久注视的好多年。
他只是花了很久才拨云见日、意识到那点亵渎他们友谊的心思。
所以他无地自容。
*
叶吟回家,关上门,感觉脑子里还回荡着爆炸声,经久不绝。
……他为什么不想跟我做朋友了?
叶吟耳朵好使,那句话她听清了,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现在有些茫然,因为杨星第二遍又改了口。
……他什么意思?
她糊里糊涂,竟然久违地对着熟人生出了一丝丝踌躇和反思。
是因为我今天反应太过了吗?
她困惑、不解,过了会儿看群里刘胖在摇人打游戏,杨星也正常地@她一起。
叶吟:……所以只是玩笑吗?
她把问题抛给了李校花,连同着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知道的一切。
后者给她发了一大串句号。
叶吟:“?”
李校花十分冷漠:“别管他,纯犯病了。”
叶吟:“噢,这样。”
几秒后,李校花良心发现,又补了一条:“不过你觉不觉得,你对他有点苛刻?其实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他也说了嘛,关心则乱。”
叶吟气势弱了半头,负隅顽抗地辩解:“主要是,他看不出我跟许航根本不合适吗?就那么想我跟许航谈恋爱,我真觉得他私下里想当我爹……”
李校花心里替佩杨星点蜡:“你也就在他面前作威作福了。孩子,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叶吟:“什么?”
李校花:“恃宠而骄。”
叶吟嘴硬:“怎么可能。”
她细了想一下,又觉得……好像是有点。
叶吟彻底气馁:“可是再怎么说,也不能讲这种话吧。”
“他跟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诶!”
李校花再次回了她几个点,心中简直无力吐槽:一个不开窍、一个不敢说,你俩这条路还有的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