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麻烦您把椅子向左边挪一点点……OK OK就这里,谢谢。”摄像师指挥完程烛心,指挥主持人,“吕姐稍微往前来些,对对够了,这样你们俩的光就都刚刚好,好,随时可以开始了。”
近些年地方台在视频网站运营了几个官方账号,吕姐是体育板块的主持人之一。
吕姐微笑着先说了一串开场白,基本上是频道的名字和频道的冠名赞助,接着立刻介绍一旁的程烛心:“欢迎F1赛车手程烛心来到我们的节目!”
“谢谢谢谢。”程烛心客气地点头。
“首先恭喜你昨天在中国大奖赛拿到了积分,昨晚有庆祝吗?”
程烛心“呃…”了一小阵子,回答:“昨天下午结束后在P房大家一起喷了香槟,算是庆祝了,如果是说开个Party的话那不太现实,因为这周也是比赛周,营养师不可能让我们大吃大喝。”
吕姐“嗯嗯”着点头,接着聊了些提前对好的问题。
就像此前和中国赛车手们之间的对话那样,你是如何想要步入赛车行业,你有哪些童年时代的偶像,在赛车生涯中有过怎样的关键节点。
一系列寻常问题之后,吕姐在镜头外递给他一张小卡片,是导演避开了镜头临时塞给主持人的。程烛心不动声色地垂眼瞥了下卡片上写的内容,快速想了想,跟她点头示意。
“好的。”吕姐换了个轻松点的笑容,为了让采访话题转变得不那么突兀,“那么,可以聊聊昨天大奖赛上的那句TR吗?”
——这就是卡片上写的内容:能否聊一聊昨日冲线后的TR?
导演可不想放过这么有热度的元素,而且他们是网络频道,不用太过谨小慎微。况且那句TR从字面上看,只能说明二人亲如手足。
“可以聊,没问题。”程烛心说。
“你在TR里这样说,会让人觉得这个积分区是你的队友科洛尔·伯格曼的鼎力相助才得以进去的吗?”
吕姐提问的角度已经是充满技巧。
比起她这个“受到科洛尔老鹰抓小鸡式的防守保护”,网上已经进阶到“意大利是同性婚姻合法地区”。
而程烛心当然明白吕姐,或者说他明白导演想要聊聊这个的意思。
所以他没有率先回答自己受到队友防守保护这件事,而是说:“我不会很介意这个说法,因为这是事实。至于那条TR,我说‘科洛尔我真是要爱死你’这句话是真心实意,我刷到了有人解释我会说这句话,是因为车手在正赛期间的心率、呼吸干扰了我的思维,使我口无遮拦就这样把‘爱’字吐出来。”
“嗯。”吕姐其实有点紧张,她在庆幸这不是直播,万一程烛心口出什么狂言,都有的挽救。
程烛心说:“其实你知道单座赛车的赛车手,是很孤独的。”
吕姐看着他继续点头。
“小时候…就是小孩子最爱和朋友们一起玩的那个年纪,和你在一块儿的人都是你的对手,他们之中有的比你年长。年长的那些会虎视眈眈地看着你,生怕你是他们教练口中的‘比你年轻还比你优秀’的车手。比你年纪小的,会势在必得地看着你,总有一天他会超过你。”
程烛心稍做停顿,接着说:“而同龄人……比如科洛尔和我,我们这样的同龄人基本是竞争最大的,当你们的年纪相仿,大脑、肢体协调、理解能力各方面的发育都非常靠近时,差距就只剩下赛道表现。
“很神奇的是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非常合拍,因为那时候连英文都不太好,我们有段时间靠比划着交流,因为你在赛道和维修区不可以用手机,没法用翻译软件。我们第一次接触方程式赛车的时候,教练告诉我们,油门碰一下就可以跑很快了,前几个弯道大家都怠速过去。但那个临时教练他口音很严重,我们当时十…十几岁吧,我的语言天赋不算好,在那个时候对很强烈的口音没法实时转换理解……当时我父母太忙了,不停接打电话,没有陪在我旁边帮我翻译。
“科洛尔见我很迷茫,拉着他妈妈到我身边,叫他妈妈,也就是莉亚阿姨,给我解释教练说了什么——他不必那样做的,可能卡丁车时代大家会互帮互助一下,但是来到方程式的时候,它的性质就不一样了。当然,还是会有很多车手愿意帮助别人,譬如去年,拉尼卡就帮了我们。但那是个对未来、前途至关重要的时间节点,他完全可以对我置之不理从而少一个竞争对手。
“所以科洛尔昨天完全可以和我一起竞争这个积分区,但他选择保护我,这就是我会说那句话的原因,我说的‘爱’是真的,不是冲动,我不是个冲动的人。这就是我们一直、长久以来的……真实的爱。”
程烛心说完这一大堆,吕姐险些没能第一时间跟着他话题的内核转移过去。
导演一个肤浅的问题想要在网上获得热度和讨论度,程烛心的话却只让吕姐觉得这更加的纯粹。
“谢谢。”吕姐说,“非常感谢你的解答。”
从演播厅出来,父母就在这栋大楼的停车场,后备箱里是已经收拾好的行李。
程烛心拉开车门坐进去,笑嘻嘻地扣上安全带。他爸从后视镜里瞧了瞧他:“傻乐什么呢?来之前不是还在抱怨说不想采访吗。”
“嗯~”程烛心整理了下队服领口,“但是挺开心的。”
父母开车将他送往机场跟车队汇合。今天从上海飞往巴林,萨吉尔赛道有3段DRS,更加好超车。加上发车直道足有1.2公里,就像亨格罗宁的杆位距离1号弯有470多米,这些都是变数。
程烛心拿手机出来给科洛尔发消息说自己出发了。父母在前座商量下一场谁去陪他比赛,总要到现场去支持的。邵冬玲回忆了几个引擎制造商负责人的话,跟父亲聊着其中会否有明年席位的机会。今年峰点石油车队那三千万美金的赞助就是索格托斯带进来的,才稳住了今年的席位。邵冬玲向来“寇可往我亦可往”,别人能这样搞,她也能给她儿子搞。
“什么?”程烛心听到了关键词,“妈,先别急,等夏休前几站吧,我昨天跑完,其实有那么一点点进阶的感觉了。”
邵冬玲回过头:“哪有一站就进阶的,况且昨天拿分你是多亏了科洛尔的。”
程烛心一耸肩:“是啊,是多亏了他,我不否认的,但我也是真的觉得我进阶了,你看我最后4圈的防守,你看……”
程烛心把手机递给他妈妈,上海站最后4圈程烛心以不俗的表现跟索格托斯缠斗得有来有回,导播给了很多镜头。
邵冬玲对程烛心的赛道表现从来都没有特别严苛的要求,她和她丈夫都是生意人,而F1围场除开车技,就是要看谁能为F1带来更多的价值。
想要进入F1的不仅有赛车手,还有车厂、赞助等等,围场有它自己的公平:谁有价值谁就进来。
“好了,我知道你表现很棒。”邵冬玲将手机还给他,“克蒙维尔的车不行,我们得让你进一个更好的车队。”
程烛心已经习惯了母亲非比寻常的野心,他的父母性格都是如此,所以他才会比较容易满足。拿回手机后往靠背上一瘫:“有车开就行了。”
“伯纳德的快乐教育应该改一改。”邵冬玲评价。
“我们领队挺好的。”
领队伯纳德在机场的VIP休息区看巴林站的底板模拟测试数据时,程烛心终于办好了托运后通过安检,在他斜对面坐了下来。坐下后重重地叹气,伯纳德一抬头,问:“长吁短叹的怎么回事,找不到科洛尔了?他在洗手间。”
“谢谢。”程烛心站起来就往洗手间跑。
科洛尔刚从隔间里开门出来,迎面一张笑容灿烂的脸,吓得他差点转身回去重新锁门。
“你……”科洛尔从惊吓到无奈,“退后,让我出去。”
程烛心退后两步,跟着他到洗手台,说:“我妈叫我问你夏休来不来中国过。”
科洛尔从镜子里看他一眼,摇头:“不要,去你家的话,就是夏休第一个礼拜猛吃,剩下两个礼拜减重。”
“……”程烛心难以反驳,“那我去你家。”
科洛尔抽两张纸巾擦手,揶揄他:“你能不要跟我黏一起吗?”
“为什么不能?”
科洛尔接着打趣他:“黏久了我会嫌你烦。”
说完走出洗手间。
程烛心跟在他后边手插裤兜晃悠着:“你嫌我烦吗,你嫌我烦吗?你嫌我烦的话那我就不烦你了,我等下一个人在那个……看见了吗就那个插座那儿,我在那蹲着哭上三个小时就好了,算了我现在就去蹲着……”
“程烛心给我去伯纳德旁边坐着不要乱跑了!”科洛尔说完,摇摇头笑着走去提塞那里跟他一起去买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