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雅问了孟非晚上次拒绝了作文比赛的事,但她并没有说是祝霞的原因,只说是自己的意愿。
孟非晚是有些庆幸祝霞替她拒绝了,那会的她就算答应下来,也没有多少底气能去参加,任楚妍在这之后出现,反倒对她来说是种机遇,让她能静下心去权衡高考和写作这两件事。
任楚妍除了上次采访的事,就没再联系过她,孟非晚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处理的,但心里总是落不到实处,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更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之后刘雅再往下问,孟非晚就是什么都不说了。
比赛这个话题渐渐落尾,孟非晚见时间差不多了,刚想提出要离开,刘雅又突然转向了另一件事。
“是这样的…你家里的事,我也听说了些。”刘雅握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慰的话堵在嘴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合适。
“老师只希望,你能节哀顺变。”
这样一说,孟非晚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了。
眼底一沉,孟非晚更多的只是沉默。
她没有选择打断刘雅,反而是认真把她剩下的话听了进去,一字不落。
“我也知道现在说这样的话对你来说不合适,但老师还是想告诉你,每个人来这世上,‘死亡’这样结局都是不可避免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我们可以不去平静地接受,但我能希望你能平静地去面对,你爸爸也不希望看到因为他自己选择的命运。而影响到你自己的人生,你说对不对?”
刘雅说的越多,孟非晚内心盘踞的那道疑问就愈是生长得强烈,抬起双眼时里面缠绕的迷茫正紧紧地将她包围。
她从刘雅的手中缓慢挣脱出来,艰难地,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可为什么是我呢?”
刘雅表情凝固,被她的话哽住。
“老师,我想知道,为什么命运要带走他?为什么要带走我的爸爸?难道仅仅是因为……”孟非晚停下,双眼透红,她稍微拉回了一丝理智。
“仅仅是因为,这是我的命运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了祝霞,想到了罗文斌,也想到了罗嘉泽,是他们错了吗?是他们把现在的自己逼到这个地步的吗?
祝霞再婚有什么错,罗文斌又有什么错,罗嘉泽……
不。
这也不关他的事。
那……是她错了吗?
孟非晚将眼神定在刘雅的身上,嘴巴止不住地颤抖,大拇指在她的手下反复摩擦,指缝下的肉被弄得通红,打转的眼泪,仿佛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
刘雅不说话了。
*
“你这题……结果写错了吧?”
来人走到秦乐知的身旁,指着他试卷上落下的两个数字,细语问道。
笔尖一滞,所有阴沉的思绪在顷刻间消散,他抬起头,与面前的人相望。
是个男生,不认识。
垂头将题目又打量了一遍,眉头一皱,拿过草稿纸重新演算,确认与试卷上写下的结果不一样,他才将原来的修改了过来。
刚好是最后一道大题,晚自习的放学铃也响了好久,教室里加上他也就还剩四五人。
秦乐知写完便合上试卷把笔往旁边扔,站起身摸了摸后颈本想着出教室透透气,顺便等人。
孟非晚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在从他班前路过,不知道是不是还没从老师那回来。
见男生还站在旁边没有离开的打算,想到他刚刚帮自己指出错题,礼貌性道了句“谢谢”就要往外走。
男生随意招手说不客气,见人打算离开才把一开始过来的目的告诉秦乐知,“能不能借你试卷看看?”
秦乐知走到一半回过头,蹙了蹙眉,没听清,男生看他这样以为误会了什么,又继续补充,“有道题想跟你对对答案,没别的意思。”
他其实没想那么多,直接朝桌面点了点,“你拿吧。”
秦乐知站在教室门口,对着前后两个方向仔细考虑了一番,还是决定站在原地等一会,直到教室熄了灯,刚刚那名男生也从他身后路过,问“不走吗”,他才意识到或许已经等不到孟非晚了。
“等人。”
男生“哦”了句,没多问就离开了。
秦乐知烦躁地掐了掐眉心,在教室里摸黑似的走到自己原来的位置拎起书包往外走,再把将门锁上。
途径过孟非晚的班级,同样是熄了灯,他还是没忍住往里面看了眼,却分不清哪个是孟非晚的位置。
秦乐知半边肩膀挂着书包,慢悠悠地下楼,零零散散的学生也跟他同样落在了最后,一前一后地往下走。
下到一楼的时候,秦乐知恍惚间听到有人叫了孟非晚的名字。
这个声音,还恰巧是他下午时听到过的。
孟非晚察觉有人叫她,侧过头,先是往楼梯间看了眼,才转向眼前的聂镜柯。
“不走?”
她不太适应这个人的靠近,朝他回话时还往后微微退了半步。
站着的位置是风口,越到晚上,气温降得就越是厉害,风也招摇得不行,呼呼往脸上刮,跟刀片子似的。
孟非晚不想一说话就灌一嘴的风,所以只没什么情绪的“嗯”了声,什么也没解释。
当然,她其实连自己要站着这里的原因是什么都不知道。
刘雅最后什么也没说,抽了张纸给她擦眼泪,大抵心里也过意不去,一声“抱歉”话题就结个尾。
那会本来就打算走了的,只是一只脚还没完全踏出办公室,又被原来的班主任叫过去楼下教材室帮忙。
“刘老师,借你们班人用一下啊!”
刘雅不好替她做决定,只看孟非晚的意愿,半笑不笑地回答,“那你问问她愿不愿意。”
孟非晚被拉着走,没同意也没拒绝,就这么被稀里糊涂地拽了过去,没有路过理十二班,而是往另一个楼梯间走。
到教材室时正好还碰到了聂镜柯。
他抱着一堆教材离开,又两手空空的回来,蹲下身问她,“你怎么到这来了,不在教室上课吗。”
“来帮忙的。”
“你寒假的作业做完了?”
其实并没有,数学试卷后面有几道大题她空着了,但孟非晚敷衍了句,不想让对方再继续往下问。
聂镜柯回头瞥了眼,对着门口站着的人扬了扬下巴示意道,“是那个老师的班吗?”
她没看,专注数着手里的教材,连聂镜柯的话都没听完全就点头。
“那我和你一起吧。”
“不用,你收拾完你的就赶紧回去吧。”孟非晚道。
聂镜柯不理她,继续埋头帮忙。
最后连孟非晚也懒得赶他走了。
忙完回到教室距离晚自习结束也就剩半小时了,连怎么跟着聂镜柯回来的都迷迷糊糊。
从晚自习下课铃响,一直走到楼下,她才想起秦乐知那句“晚自习结束我来找你”。
苏诗桃下楼时身边还跟着朋友,在半路碰见她想拉着一起走,孟非晚看她身边跟着的朋友,还是没习惯过来她的这份自来熟,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拒绝了。
她恍惚地站在原处,一步也没动,但没见秦乐知下来,却来了个聂镜柯。
“我妈和你说什么了?”聂镜柯突然问。
孟非晚其实很讨厌他这样毫无边界的提问,无论是从医院出来,到如今再碰到他,她都没理解聂镜柯为什么会这么频繁地在自己的眼前晃。
“是不是比赛的事?”聂镜柯见她不说话,自己答了。
孟非晚拉起拉链,把脸往下埋,语气里带着些许不适,“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奇?我觉得我们也没熟悉到要无话不谈的地步吧?”
聂镜柯难得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五官拧到一起,像是有些急了,并没有把孟非晚话里的情绪放在心上,反而更加咄咄逼人,“你不会觉得后悔吗?”
“后悔什么?”
“比赛不是你拒绝的,我都听到我妈说了,你难道不想参加吗?”
又来了,又是这样,为什么谁都要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
“你去吧,我想和你比一比。”
聂镜柯越说,越是靠得更近。
“我读过你写的东西,你不去,真的很可惜。”
恍惚间,聂镜柯这人给了孟非晚一种,他认识自己很久了的感觉。
“你……”
“读书会上,你爸爸带你去的,我见过你,还和你说过话,你不记得我了吗?”
聂镜柯像是读出了她心里的那道疑问,回应就这样冷不丁地朝她扑来,驱散了所有在她眼中盘旋的迷茫。
冷风有下没下地从他们中间穿过,把孟非晚的大脑吹得生疼,根本来不及从他的那一番话中反应过来。
她无路可退,后背结实地撞上了冰冷的墙面,聂镜柯大概是想伸手拖住她的。
只是还没完全碰到她,聂镜柯的手腕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力量给擒住了。
两人同时转过头,孟非晚怔愣着,等视线里填满了秦乐知的整张脸,她才从这样的情景中回过神来。
孟非晚想把秦乐知的手从聂镜柯那拽下。
秦乐知眼神一厉,在她动作前把聂镜柯的手用力往外一甩,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巧妙隔开,眼神慢慢从聂镜柯游移到孟非晚的身上。
他的身后传来吃痛的一声,秦乐知看都没看,孟非晚往聂镜柯的方向望,似是想确认人没事。
秦乐知察觉到,便直接在她身前一挡,把她的所有注意力夺了回来。
她把藏在衣领里的下巴一抬,张口叫了一声秦乐知的名字。
秦乐知没动,可是表情也说不上有多好看。
聂镜柯捏着手腕从身后走过来,语气里透着一股恼怒,“你到底谁啊?三番五次……”
“聂镜柯!”
刘雅的声音就这么突兀出现在楼梯间,三个人齐刷刷的看过去。
“你又在这给我惹什么事呢!”
她朝着三人靠近,脚下的高跟鞋不停地叩击地面,每一步都透露着刘雅此时此刻的怒火。
聂镜柯见着了要躲,刘雅把他耳朵一揪,又给扯回来了,“你躲什么呢你,现在知道躲了!刚刚那拳头差点就要打人身上去了,我平常怎么教你的,待人和睦待人和睦,开学第一天就要给我惹事是不是!”
“错了妈,我错了……你先松开。”
刘雅捏他耳朵的动作放下来,眼神扫过秦乐知和孟非晚,拽着聂镜柯的手就要往外走。
“我记得你是住宿的吧?晚自习结束就快回去吧,待会就熄灯了,注意安全。”
话是对孟非晚说的,但刘雅顺手也拍了拍秦乐知的肩膀。
“好,谢谢刘老师。”孟非晚道。
聂镜柯又被刘雅捏着耳朵往前走,嘴里不停地喊“痛”。
等到人完全离开,秦乐知才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开始自顾自的往前走。
她小步跟上,以为秦乐知要往校门口走,刚想要解释,“我住宿了,已经不用……”
“我知道。”秦乐知打断她道,对着刘雅离开的方向点头,继续补充,“你老师刚说过了。”
他的情绪听起来并不怎么高涨,甚至看起来有些生气。
秦乐知说完这话后连看都没有看孟非晚一眼,抬脚朝前移步。他把自己埋在晚风中,却将那里面的寒冷留给了停下脚步站在原处的孟非晚。
少年行走时微微耸动的肩膀,幻想着另外一个能站在他身旁与他同行的女孩。
那个所谓的,他喜欢的人。
在秦乐知回头之前,孟非晚猛然向前跑了几步,站到他的面前,把他拦住。
操场上人影稀疏,除了树叶晃动的声响,和不远处从校门口传来的微弱车鸣,落了尾从教学楼往外冲刺的两三学生,一切都很沉静。
他们站在树下的昏暗角落,照不见月光,星星也落了单。
这样寒冷的冬天,就连灯光都是锋利的。
两人相对而立,谁也没开口。
“你要我等你,但一句话都不打算和我说吗?”孟非晚沉着道,没有正面对上他的脸,只低头看向两人相抵的脚尖。
她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了。
秦乐知垂下头,细细打量这个把脸埋在一片黑暗中的女孩,看着她高高束起的马尾,他突然有些不受控地抬起了手。
“你现在到底在生气什么啊,论生气,不也该是我生气吗?”
孟非晚话一出,秦乐知的手就已经碰上了她的发丝。
还有最后一章回忆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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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