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诗桃想坐在孟非晚旁边,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放下餐盘,颈间擦起一缕风,有人就直接把她刚好要坐的那个位置抢了。
孟非晚身侧来了人,以为是苏诗桃,正要开口搭话,却没想到她已经端着餐盘站到自己的对面去了。
头往右边一斜,孟非晚的脸色跟着身子一起僵住了。
秦乐知一只手撑起下巴,另一只手横在桌上,跟弹钢琴似的,五指在上面缓慢轻敲,嘴角懒懒地半耸着,眉下的澈眼仿佛跟扒在了她身上一般,动也不动,长长的睫毛像在打着规律的节拍微微抖动着,在眼下荡起朦胧而又细小的阴影。
她眼神从秦乐知身上穿着的校服略过,不知道是被周围的空气冷到了,还是被秦乐知这副模样吓住了,竟无措到忘记要躲开。
可秦乐知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他放下那只撑着下巴的手,淡淡扬起嘴角,似是在回应孟非晚的目光。
孟非晚觉着他像是在考量一道难解的计算题,此时正不停地在脑中斟酌着一个最佳解法。
秦乐知的笑让孟非晚意识到什么,她一下子侧回头,就这样在他得到答案之前快速地撤开了目光。
她听到了很轻的一声“哼”,懒洋洋的,弄得孟非晚心底泛痒。
余光里的秦乐知已经别开了脸,低下头吃了起来。
孟非晚眼皮一掀,夹起一道菜也往嘴里送,不巧碰上苏诗桃狐疑的眼神,这会正在他们之间反复横跳,嘴里还咬着筷子,一副有话要说不说的模样,犹豫着最终还是开嗓跳出了半句话。
“你们……”
“不是。”
孟非晚以为苏诗桃误会了什么,当场就把她后半段话打断,甚至连秦乐知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直接说出来这两个。
“啊?你们不认识啊?”
握筷子的手顿住,神色紧接着一怔,她还以为苏诗桃是要问别的什么,想都没想就答了。
刚好在孟非晚这放空的几秒,秦乐知欣笑着开口了,“认识。”秦乐知继续补充道,“还做过同桌。”
苏诗桃摆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想起了什么,边吃饭边直言,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不是我说,你刚站在那食堂门口跟那模特似的,真挺晃眼的。”
她似乎完全忘了秦乐知这人刚刚还抢了自己原本要坐的位置。
秦乐知嘴角拉出一个极小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很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那怎么见着我就跑了?”
他这话明着面是说给苏诗桃听的,孟非晚暗里听来却觉得这个问题是向她问的。
孟非晚埋头不说话,跟装傻充愣一般吃着饭,把问题留给苏诗桃。
哪想苏诗桃也反过来问她。
“对哦,你突然刚拉着我跑得好快。”
两道视线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到了自己身上,让她如坐针毡。
孟非晚抬起头,先是往秦乐知的方向一瞥,对方耸了耸肩,一脸坏笑,她觉得要不是这里人多,大概又要抬起腿往他那踹了。
没好气地放下筷子,最后才迎着苏诗桃的面张口答道。
“你猜。”
能感到秦乐知的视线再一次转向自己,不过也只是很短暂的一眼,孟非晚下意识选择了忽略。
苏诗桃撇撇嘴,对于这模棱两可答案瞬间没了兴趣,把话题又扯到秦乐知身上,开始问起他的事情。
从询问他的名字到过往的学习经历,那些耀眼的成绩从秦乐知的口中说出来仿佛都成为了毫不起眼的一部分。
两个人一问一答,孟非晚坐在宛如无言的听客,竖着耳朵将秦乐知的话一字一句听了进去。
那些她不敢开口问的,她好奇的,都通过了苏诗桃坦坦荡荡的提问得到回应。
但也有一些,秦乐知没回答,似乎只是给对方一个疏离而又不失礼节的笑容,和一段长长的空白。
孟非晚捏着筷子小口吃着,希望这场对话能持续地再长一些,因为她发现,对于秦乐知,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似乎还有很多。
可没回答的那些,也只有坐在秦乐知身旁的自己知道答案。
这点让她的心情短暂地发生了些许变化,像个发酵的面团,慢慢变得膨松柔软。
你未曾告知别人的,但只有我知道的。
而且不仅知道,还见过。
比如说他小时候的成长经历,亦或是奶奶给她看过的家庭合照,以及……
那张秦乐知十二岁的照片。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苏诗桃的这个问题仿佛一阵风吹散了孟非晚脑海中所有沉浮着的想法,捏着的筷子似乎都在手心划了一下。
一颗心如同笨拙的鼓手,错乱地打着鼓面,敲打出毫无规律的节奏。
孟非晚隐约中听到秦乐知放下筷子的声音,她的心弦也跟着这样细小的动作而变得紧绷。
而鼓手似乎失去了耐心,开始一通乱砸。
她突然不是很想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我吃饱了。”
孟非晚故作轻松,端起餐盘正要抬腿离开。
秦乐知却也碰巧出声回答了。
“有啊。”
他毫无起伏的话音落到孟非晚耳朵里,像一粒尘,但更像一颗钉。
而她那根弦,也在此刻终于断了。
*
从食堂到教室的这一段路,孟非晚的思绪仿佛出走了似的,满脑子都是秦乐知刚刚那一句“有啊”。
很奇怪啊。
就跟秦乐知觉得自己那些不值得拿出来炫耀的成绩,即使她从来没听秦乐知主动和自己主动提及过,但孟非晚看在眼里,会认为它们是有重量的。
这些重量对于秦乐知来说,似乎并不能让他感到轻松和自如,甚至是有些过分压抑的。
但人总要做出些成绩才能被看见。
可对于孟非晚这十七年的人生来说,她并不是执着于“做出成绩”,似乎是更执着于“被看见”这件事。
对。
孟非晚承认,她大概是有些羡慕秦乐知的。
她羡慕的不是秦乐知所做出的成绩,羡慕的而是他“被人看见”了。
所以孟非晚一直在挣扎。
在她所有做过的事情中,擅长的,不擅长的,她并不要求自己能做到最好,但也不允许在任何一件事上敷衍。
如果做了,那就做到合格,做到让自己满意。
孟非晚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差的,也不认为和秦乐知比起来自己是一事无成的,只是认为自己还不够,还不够走到她想走到的那个地方。
她觉得脚下没路,却是有方向的。
秦乐知走在路上,却更像是拿着指南针到处行走的人。
孟非晚掠过秦乐知肩头,这些在脑中四处乱窜的想法像缠绕的细绳,被倏忽地拧作一团。
她对他真的仅仅只是羡慕吗……
对自己优异的成绩都感到不在意的秦乐知,对自己未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的秦乐知。
竟然有喜欢的人,那个把人生抛在脑后而让感到他在意的人。
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呢?
可想一想,拢共和秦乐知熟悉起来的时间也没多长,她不知道是应该的。
秦乐知不主动说,她又凭什么主动要求秦乐知告诉自己呢。
被秦乐知和苏诗桃两个人跟个夹心饼干似的夹在中间,孟非晚就这样两手放口袋里僵直的走着,眼神抬起落在头顶上的几片流云,开始思考它们的形状。
完全没注意到秦乐知在一旁观察着她的眼神。
“遭了!”
苏诗桃这突如其来地叫喊,吓得秦乐知和孟非晚齐齐朝她看去,连带前面走着的几名学生都回头张望了眼。
还没等孟非晚开口问,苏诗桃就拽着她的衣袖急忙解释:“我有东西忘买了,得先去小卖部一趟。”
苏诗桃一边说着一边挤眉弄眼,孟非晚没明白过来,以为她眼睛不舒服,刚想伸手帮她看看,就被打掉了,随后,孟非晚疑惑地张了张嘴,“啊?”
只一眨眼,苏诗桃遛烟就往反方向回跑,又喊道,“你先去教室,不用等我了哈!”
留孟非晚在原地满头雾水。
直到一回头,猛然意识现在只有她和秦乐知两个人了。
望着他的半边脸,孟非晚的视线突然变得不知所措。
“她这人……还挺跳脱。”秦乐知无奈转过头,浅笑问道,“你以前的同学?”
“不是,是今天认识的。”
孟非晚低声回应后便一下子错开,还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往前走。
秦乐知的视线跟随着她的背影,意识到什么后才赶忙着从后面跟上去。
他叫了孟非晚一声,没有应。
她低头越走越快,试图忽略掉秦乐知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身后的人没跟上,孟非晚似乎已经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但她还是听到了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就在即将要转身上楼的那一瞬,甚至半只脚刚踏上台阶,肩膀就被人往后一拽,差点失去重心,后背却严严实实地撞上了另一个人的肩膀。
重重呼了一口气,宛若得救了一般。
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也刚好离开,孟非晚回过头一望。
看到的却不是秦乐知的脸。
“嗨。”
聂镜柯的脸就这么得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戴着眼镜,脱去病号服,还是一脸斯文的模样,就像孟非晚那天离开医院时一般,站在她身后止不住打趣。
孟非晚可以说完全没反应过来,嗓子眼里就跟卡着什么似的,对他打出的招呼说不出一句话。
微微扭过头往一边看,周围稀少的人群都短暂地停下了脚步,将视线汇聚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孟非晚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无意识地寻找着秦乐知的人影,只不过半秒,孟非晚就在离他们几米不到的距离,看到了他。
“秦……”
名字还未叫出口,秦乐知也跟晃了神一般,把目光死死地定格了在同一处。
孟非晚顺着望去,那双眼睛似乎是放在了聂镜柯刚刚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像是要把那里烧出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