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知没说话。
在这时间的空隙里,她只听见了秦乐知缓慢的呼吸声。
太安静了,只是这样细小的声音都让她的耳朵变得敏感。
孟非晚捏着手机,差点要忘了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刚刚还紧缩的心脏仿佛在这样的氛围里得到了安抚。
“你怎么了?”秦乐知突然开口。
这道清冽的嗓音在沉重的夜色中有了重量,敲破了孟非晚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所有顾虑在这一刹那都一哄而散。
孟非晚手里的信封被她压在了枕头底下,她盖起被子蜷缩着身子,躺下时还把自己的下半边脸遮住,手机打开免提放在枕边,回应的语气就这样被轻易模糊。
“你还好吗?”
对方不解地“嗯”了下,但还是笑着答:“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看你今天离开的时候好像很着急,我...有点担心。”
她的话音从这一端落到另一端,猛然意识到这段话里的意思可能会让对方误解,正想要解释,秦乐知并没能让她如意。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秦乐知温和道,只是往下说的时候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奶奶的朋友今天来家里找她,聊天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晕倒,我接到电话的那会奶奶已经在医院了。”
他停了一下,像在缓冲自己话里的情绪后才开的口:“让你担心了,抱歉。”
孟非晚一下就坐起身,捧着手机赶忙问,“严重吗?在哪个医院?我明天可以抽个空去看看奶奶。”
自己生了病还拖累了秦乐知,估计奶奶出事那会他还和自己在回来的路上,孟非晚这么想着,心里只觉一股愧疚。
她又给别人添麻烦了。
“不行。”
秦乐知话语坚定,拒绝得很快,根本没给她反应过来的机会。
“为什么?”她的语气有些急,为秦乐知这样拒绝自己感到不满。
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
秦乐知像是觉得自己刚刚言重了些,又刻意放缓了声调,“你刚生过病,今天还刚打针,先好好在家里休息。”
她还想说些什么,秦乐知又抢道:“早点睡,别熬夜了,如果睡不着...”
“可以给我发信息。”
秦乐知话说完后,孟非晚听见他往别处应了声,再转过来和她说道:“我现在还有事,之后再找你吧。”
孟非晚想应,可秦乐知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他似乎真的不想让自己过去。
“啪”地一下把灯关了,这下她是把自己整个人都蒙进被子里,闭上眼睛满脑子秦乐知的那句“不行”。
混乱中她睁开眼,目光聚焦于天花板的一处,风轻轻拍打着窗户,孟非晚试图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她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想了个遍,冷静下来后一分析,还是认为秦乐知其实不会无缘无故拒绝她的。
或许她的病只是秦乐知推脱的借口,烧也已经退了,吃了药后问题也不大,况且她这只是很常见的小病,并不是伤胳膊伤腿,对孟非晚来说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而和奶奶相处下来,奶奶对自己也并不讨厌。
有什么她不能过去的理由呢?
所以孟非晚现在只想到了一个原因。
那就是有什么不能让她碰见的人,秦乐知也不想让孟非晚被这个人看见。
她只想到了一个人。
得出了结论,困意席卷而来,手机屏幕上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闪了闪,最后随着孟非晚下沉的意识变得暗淡。
*
任楚妍来之前给她打了通电话,难得睡得一夜好觉的孟非晚早早便醒了过来。
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屏幕上显示来电提示人的姓名时,她才想起自己今天和任楚妍有约。
孟非晚收拾好,任楚妍刚好开着车在家门口不远处的地方等她。
上车先打了声招呼,她系好安全带,任楚妍才回应,问她吃早饭没。
“其实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孟非晚答道。
任楚妍一副了然的模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摸着方向盘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随后低头在包里捣鼓,还是摸出了一个面包递给孟非晚。
她不想扫了兴,还是接过,说了句“谢谢”,但没有吃。
车子向前驶过,道路似是有些不平整,以至于任楚妍开得很慢。
车上的精致香水味让孟非晚闻着有些头晕,她悄然地按下车窗,露出一点缝隙,冷空气趁虚而入,脑子里还残存的那点睡意瞬间就被吹没了。
稀疏的人影在眼中倒退,枯树连成一排,延伸出来的树枝跟缠联的线不停打搅。街边的早餐店早早就开了门,每个门面前都多多少少有人在排着队,寥寥升起的雾气中掺杂着食物的凝香,掩盖了车内的刺鼻气味,连着寒冷都带了些温度,让人感到无比地心安。
轮胎碾过斜坡,孟非晚整个人跟着车身晃了一下,所有画面逐渐远离,突如其来的晕眩感就这样强硬地侵占了大脑思考的空间。
她正要关上窗,视线却精准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人影,本能使她猛地按下身旁的车窗键,把半颗脑袋都往外凑。
任楚妍透过后视镜注意到了孟非晚的举动,问她怎么了。
人影在她眼中汇聚成一点,随着车子的前行直至再也看不清,眼睛往上一抬,打量着面前经过的那栋建筑,依稀辨认出是家医院。
孟非晚探回头,对上后视镜里任楚妍的眼神,淡笑着朝她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
“快关上窗吧,天气冷,待会吹着感冒了。”任楚妍关切道。
孟非晚听话地关上车窗,没再多说些什么。
这个路段不好停车,孟非晚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叫任楚妍把自己放下来,最后只能任由心里那道猜测不断发酵。
两人一路沉默着,直到车子在红绿灯处停了下来,孟非晚心中的猜测仿佛发酵成了手里的面包,垂下眸时发现它已经被自己捏得变了形。
某种直觉突然冒了出来,孟非晚掏出手机,照常点开了收件箱。
写着“秦乐知”那一栏的通知里,果然有几条她未读的消息。
她点了进去,最后一条的发送时间显示的是今天的凌晨2点,孟非晚却是往上翻,一条条地读了下来。
【晚上 23:08】
秦乐知:今天的晚饭吃了吗?记得按时吃药。
【晚上 23:36】
秦乐知:奶奶刚刚醒了,我今晚留在医院里照顾她,还吃了份馄饨。
【凌晨 00:10】
秦乐知:我刚刚摸口袋摸出了几颗糖,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塞进来的,要不要留给你?
【凌晨 00:50】
秦乐知:电话挂得急忘了告诉你,明天可能会下雨,出门的话记得拿伞。
【凌晨 1:13】
秦乐知:你睡了吗?
【凌晨 2:14】
秦乐知:好吧,晚安。
车身再次摇晃,孟非晚的心随着这几条短信竟也开始剧烈地颤抖着。
她突然记起来了护士的最后一条叮嘱——
按时睡觉。
*
孟非晚跟在任楚妍后头进门,刚进屋就被她随地堆放的书籍吓了一跳,若大的玄关处竟没有任何一处可以下脚的地方。
注意到了孟非晚的反应,任楚妍自嘲着解释:“东西有点杂,还没来得及收拾,你先到客厅那坐吧,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任楚妍挪了挪书,空出一条道,让孟非晚走。
坐下时孟非晚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突然明白过来任楚妍为什么会成为孟文的编辑了。
两个人能相处到一起,总归是有些地方是相似的,可以是共同的兴趣爱好,也可以是相近的生活习性,又或者是无意间从对方感知到的某种特殊情感。
但还有一种特别玄学的说法,那就是缘分。
可缘分这事儿,谁又能说得准呢。
每个人都会带着目的向彼此靠近,没有谁会一辈子离不开谁,也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每一分一秒都有人死去,地球不也还是一样转着。
就像祝霞,离开了孟文和她,现在不也在好好过着自己的生活,有她还是没她,都是一样的。
秦乐知不和自己做朋友,照样也会是个优秀的人,他会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过他想过的生活,做他未来想做的事。
她不奢求可以一直和秦乐知维持现在这样的关系,“永远”和“一辈子”太沉重,只有“当下”才是她拿得起的。
孟非晚不想去深究秦乐知主动靠近自己的目的,他对自己毫无缘由散发的善意,已经足够成为她说服自己的理由。
在更坏的结果到来前,孟非晚也想再多贪婪一会。
任楚妍在她面前坐下,把水递给她,就像递过的那个面包。
孟非晚接过,放到桌子上,“谢谢。”
气氛一瞬间陷入僵局,两人各怀心事,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给现在的局面开头。
“你是想清楚了吗?”
孟非晚抬起眼,迎着任楚妍说出这话时眼里投射出来的情绪,这个问题里的指向性却让她感到纠结。
仅仅是因为一个梦就生出了要和任楚妍见面的冲动,孟非晚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
想不清楚的事太多,可想清楚的事也没有几件。
那个梦就像孟文对她指引,驱使着让她一定要和任楚妍见一面。
孟非晚沉沉地吸了口气,面对任楚妍,就像面对着另一个不确信的自己,她艰涩地开口,像一个刚学会开口说话的孩童。
“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任楚妍面对这宛如当头一棒的提问,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选择我的理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