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非晚走出校门口时还是习惯性地往那棵梧桐树瞧了一眼,心里在期待着什么,却又在看到那里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某块地方变得空落落的。
她其实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夕阳渐渐西沉,就像一颗熟透了的橘子从树上缓缓坠落。
远处蜿蜒的山线好似张开了它的大嘴,没一会就把这颗熟透的果实扒光抹净似的吞吃入腹。
整片天空染上了带着色儿的甜腻汁水,几片流云如同吐出的果粒,虚虚掩掩地在空中落着。
孟非晚迎着这道晚霞一如既往地往回家的路上走,校门外的商家店铺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息,张罗着装饰门面。
这条踏往回家方向的街道不知道反反复复走了多少遍,明明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孟非晚却感觉比往年还要热闹了许多,连街边摆摊卖各种小吃的商家叫喝都变得卖力起来。
和着周边升起的腾腾烟火,各种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
远远地嗅到一阵烤栗子的焦香味,孟非晚就跟身上装了导航似的,精准定位到了老板的位置。
“小姑娘,来一份烤栗子不?”
孟非晚从包里找出几张零钱,递给老板,朝他点点头,“要一份。”
“好嘞。”
等孟非晚拿着老板递给她的这份烤栗子走出了几米远后,脑海中突然不受控制地蹦出了秦乐知的脸。
她又重新调头,再一次重复着刚刚的动作,“我还要一份。”
“给家里人买的呀?”
孟非晚接过的动作微微凝滞了一瞬,思索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等她把老板再次递过来的这袋烤栗子捂进怀里,孟非晚才用微乎及微的音量嘟囔了一句,“给好朋友带的。”
就当是昨天饺子和大白兔奶糖的回礼。
再说了,她还要顺道给秦乐知送寒假作业。
嗯,就是这样,没有别的意思。
孟非晚捧着手心两份刚出炉的烤栗子再次往前走,鼻尖还往里凑了凑,暖意像是打通了她的嗅觉,顺着神经瞬间蔓延至全身。
暖意化作实感,在孟非晚的周围横冲直撞,像是终于在这条街道上匀到了独属于她的一份热闹。
此刻的孟非晚眼里盛着远处的天光,手里却像捧着两颗太阳。
就连脚步都开始变得轻盈起来,没由来的喜悦占据了她整颗心,但她不想深究其中的原因了。
孟非晚一路哼着小曲走到了昨晚秦乐知把她放下的那个巷口,她停下脚步清了清嗓子,还特地装出一副不经意间路过的模样。
把半路揣在口袋里的烤栗子拿出来,确定还是热的,她才往里走。
却在看到早上那辆价格不菲的汽车停在铁门门口的一旁时,孟非晚又陡然间止住了要往里打招呼的念头。
隐隐约约听到院里传来的说话声,她本想要不晚点再过来,转过身正打算离开的一刹那,脑子里还是生出了一丝令她感到羞愧的窥探欲。
“老师说你这次竞赛成绩不错,但没什么好骄傲的,过年之后还有几个比赛,你好好准备,对你之后出国只有利没有弊,好好利用这次假期,不要懈怠...”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孟非晚一下就想到了早上坐在车里的那个女人,明明那会脸都看不真切,这会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却又莫名让她感到害怕。
对面回答得断断续续,她甚至连个微小的字眼都没捕捉到,但孟非晚还是听清了是秦乐知的一声“嗯”。
孟非晚挪着脚步想再凑近一些,只是还未来得及动作,搭上肩膀的手让她整个人都冒了一层冷汗,怀里捂着的那袋栗子全都抖落在了地上。
“小姐,请问你是找人吗?”
一粒一粒的,就跟她那无处遁形的窘迫,暴露在光天化日下,沾上灰扑扑的尘埃。
“没有没有,我路过。”
孟非晚红着脸蹲下身,反而没想看清攀住她肩膀问话的那个人是谁,只想把她掉落在地上那些栗子捡起来,试图给自己的这份窘迫找个地儿埋起来。
里面的人像是听到了动静,随着铁门“吱呀”的动静,孟非晚这会就更想逃了,她的手不停地颤抖,捡了一粒,那个角落又冒出几粒,像是怎么捡都捡不完。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粒灰扑扑地滚在她的腿边,孟非晚瞥到正急忙想伸出手捡起来,身旁轻刮起一阵风,那人蹲下身替她拾起,两人指尖擦着指尖,孟非晚抬起头,只盯着那人低垂下头漏出额前碎发。
那颗栗子递到她眼前的时候,孟非晚只记得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里,依旧映着她单薄的身影。
如同昨晚在巷口的那样,孟非晚再一次看到了他在寒风中扑棱的睫毛。
是真的很长。
他仿佛拾起的不是脏兮兮的栗子,而是她小心翼翼试图掩盖着的那丝无地自容。
孟非晚接了过去,唯独把这颗塞进了口袋里。
独自喃喃着一句“谢谢”,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清,秦乐知就站了起来。
“谁啊?”女人的声音伴着冷风同时在孟非晚的心里掀起一阵波澜,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也忘了自己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
“我同学,来给我送作业的。”
秦乐知好似一眼看清了孟非晚内心的想法,在她心底再次泛起涟漪之前,他抢走了试图砸向她内心的那颗石子,如同捡起那颗栗子一般。
在他的提示下,孟非晚随着秦乐知话尾开始翻找书包里要给他送过来的那份寒假作业。
“沈叔。”孟非晚听见女人开口道。
随着女人的这声称呼,一直站在孟非晚身后的人这会才走向前。
孟非晚把作业递给秦乐知的那一瞬,那双攀住她肩膀的手却先一步在秦乐知接过之前把它们拿了过去,交给了那个一直目光炬炬站在秦乐知身后,却死死盯着孟非晚看的女人。
女人接过,像批阅某种重要机密文件似的,一遍遍扫过手上拿着的东西。
孟非晚却在此时用余光扫到了秦乐知不自觉握紧的拳头。
他好像很紧张。
孟非晚从来没见过秦乐知出现过这样的反应。
明明是不论面对什么都平淡如一滩死水的秦乐知。
给了现在的她一种错觉。
比起紧张,她感受到更多的却是秦乐知的恐惧。
对身后那女人的恐惧。
孟非晚张着嘴,想对眼前的人说些什么,又或者是想把手上的这袋栗子送给他,可想到它们刚刚都掉在了地上,沾了不知多少轮的尘土,却怎么也拿不出手了。
她掐着书包肩带,想着可以把包里干净的那一袋给秦乐知。
可秦乐知下一秒就出声截断了她的动作。
“谢谢你跑一趟,快走吧。”
孟非晚觉得他这阵恐惧来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
秦乐知说出这话时的语气,简直让她觉得面前站着的这人和昨天送自己回家的人判若两样。
“我...”孟非晚抬起指尖,还想再补充点什么,可秦乐知身后那女人的目光再一次如财狼虎般盯上自己的时候,她又缩回了那只颤颤巍巍的手。
她握住一缕稀薄的空气,忽然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快走吧。”秦乐知继续催促道。
就像在驱赶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女人还是走了上来,两手扶上秦乐知的肩膀,挂起的笑容让孟非晚不寒而栗,掐着书包肩带的手放下后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你是乐知的同学吧?谢谢你今天专门跑一趟过来给我家孩子送作业。”
“但今天实在不太方便,不然就得请你到家里坐坐了,你看这会天色也不早了,早点回家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你说对吧,儿子?”
道完谢,女人把视线转向了秦乐知,最后一句像是某种警告。
不论是对她,还是对秦乐知。
孟非晚这时更加印证了心里的想法,面前的女人确实是他的母亲。
瞧着秦乐知的神态,对方却没有将眼神留给她半秒。
孟非晚自认为自己也不是个自讨没趣的人,她朝着两人的方向半鞠了个躬,散落的长发随着她弯下腰的幅度遮盖了脸上落寞的神情。
“打扰了。”
转身离开好几米远后,孟非晚还若有若无地听到女人问了一句“刚刚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就是给我送作业的,不用太在意。”
秦乐知的话就像一盆巨大的冷水,“哗”地一下,孟非晚路上还带着的那阵雀跃瞬间就被浇灭了。
*
孟非晚像只无厘头苍蝇回到家的时,刚好看到祝霞解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
这个画面实在是让她有些恍惚了。
上次祝霞给她做晚饭是什么时候来着?
记不清了。
和孟文祝霞一起坐在餐桌前吃的最后一顿“散伙饭”,倒是更让她记忆犹新。
孟非晚走到沙发把书包放下,脑子里嗡嗡地还闪着秦乐知那句“不知道”。
“今天不是散学典礼吗?怎么回来这么晚。”话说了半截,祝霞又跳转了话头,“先过来吃饭。”
桌子上的菜冒出热腾腾的雾气,孟非晚靠近时聚拢的菜香才往她鼻子里飘。
她拖着凳子往下坐,望着孟文最常坐的位置发呆。
菜也没夹,只往嘴里送了一口饭。
还没完全下咽,祝霞又再一次提及了另外一个问题。
“听说你这次期末考试考得不错。”
一口饭像是被孟非晚掰成了十口,怎么都吞不下去,喉间就跟卡了颗石子似的,最后也只是生生点了下头。
“我还听老师说了要你参加比赛的事,你怎么打算的?”
这个问题就好比把她架在火炉上烤,稍微回答出了一丝偏差,架着孟非晚的那个担子就要把她往里扔。
那口饭终于被孟非晚咽了下去,可她心里仿佛始终卡着一股气,怎么也上不来。
也不知道要开口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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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