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盛廷在运动会期间到小卖部买卫生巾的消息很快就传遍高二教学楼。
当事人踩点坐到座位上,宿醉未醒,眼睛要睁不睁睨了高其一眼:“我脸上有钱?”
高其换只手继续托腮:“你转性了?”
“你他妈才变性了……”
“你给谁买卫生巾呢,高一的小妹妹?还是林芳?”
顾盛廷瞬间清醒,脸色不是很好,“你从哪儿听来的?”
四周人都佯装在自习,可注意力都放在顾盛廷这边。高其一下子坐起来,异常兴奋拍他肩膀,“牛啊兄弟!快说说,哪个女的能使唤动你做这些事?”
顾盛廷把书重重摔到桌上,在已经静下来的教室里用正常音调质问高其:“我问你听谁说的?”
这下大伙能光明正大扭头看过去了,顾盛廷的态度让他们开始怀疑这件事的可信度。
高其眨巴两下眼睛,委屈解释:“我哪儿知道啊,都在传运动会第一天你去小卖部买那个东西……”
这时候老崔夹着课本走进来,阴个脸呵斥:“不做试卷干嘛呢?班长呢?学委呢?”
大家犹如惊弓之鸟,齐刷刷转身低头,制造一阵响动。老崔放下课本,冲同样头顶乌云的顾盛廷喊:“你给我出来!”
高其有些幸灾乐祸,一是因为刚才顾盛廷对他的恶劣态度;二是因为昨晚他又为了替他打掩护白白被老崔训了一顿。
“你别以为次次考进前五十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无视校规纪律一而再再而三逃晚修,怎么,你要造反啊!”
极具穿透力地怒吼惊动整层楼,宁雪小心翼翼探头出去,看到顾盛廷漫不经心靠在墙边,任由老崔怎么言语轰炸都不为所动。
“那我下次不考进前五十就完了呗……”换做以前,老崔怎么骂顾盛廷都不会回嘴,偶尔还会打马虎眼开个玩笑。
“顾盛廷!你真想被记过啊!”
莫然捂了捂耳朵,皱眉抱怨:“这老崔嗓门也太大了。”
许佳安目光复杂望向在走廊露出的半个身影,惴惴不安,低声问:“他不会真被记过吧?”
“老崔也就唬唬人,逃个晚修都能被记过,那位也早该挨了。”莫然不以为意冲宁雪旁边的空座挑眉,许佳安跟着看过去,握紧了手里的笔。
“她怎么没来?”
“谁知道呢,昨晚逃晚修,今天又没来,哎方哲州,叶一竹怎么没来?”莫然拦下正在扫地的方哲州。
“请假了。”
听到方哲州的话许佳安莫名松了口气,百感交集。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叶一竹才到校,刚走到后门就和拐出来的顾盛廷迎面相撞。
“听说有人被传八卦啦?”她主动和他说话。
顾盛廷不语,只是把篮球砸到地面又及时伸手接住。叶一竹转过脸,嘴角弯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蓬松一把马尾倾斜而下,在肩侧一摆一摇的,晃得人心烦。
“还听说,不承认呢?”说完,也没有等他回答她就径直走进了教室。
一脚刚跨进座位,身后蓦地响起低沉嗓音:“早上怎么没来?”
叶一竹惊了一跳,回头看到他人竟然站在她们班里,她下意识环顾四周,好在现在是放学时间,教室里没有别人。
“喝多了。”她没有任何掩饰。
“这么尽兴?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骂得狗血淋头。”
见他小学生一样怨气这么重,叶一竹忍俊不禁,转身整理凌乱的桌面,安慰他:“谁跟你说我逃过一劫了?要不是你,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到张姐办公室了。”
“这还差不多……”顾盛廷突然找到平衡似的。
“你神经病啊?”叶一竹忍不住笑出声。
他现在这个样子和平时大相径庭,幼稚得要死。
叶一竹翻翻找找,一张试卷刚抽出来就被人不讲道理夺过去。顾盛廷把手里的纸张一抖,嘲讽一笑:“这么简单的卷子才打这点分啊。”
叶一竹白他一眼,置若罔闻。她的数学一直都是150分最多只能拿90分,前段时间太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她深受其扰,没怎么复习,这次段考成绩更是直线下滑到76分。
越过他拿起一支红笔,叶一竹回身时利落抽回自己的试卷,淡淡开口:“没你厉害,所以我现在要去找张姐接受批斗。”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让他别耽误她。
像昨晚那样。
“身上的酒味还没散干净就敢去老师办公室啊。”
叶一竹刚走两步又停下来,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没打算理会,可她昨晚和一群人干了整整五箱酒,今早起来还吐了一身,没洗澡换衣前身上的味道真是一言难尽。最终,还是迟疑把衣袖放在鼻端闻了闻。
明明全是洗衣液的气味。
抬眼去看他,发现他双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球,嘴角的一抹坏笑压制不住。
“有病!”
瞟到墙上的时间,叶一竹没精力再和他纠缠,转身跑起来。
刚好许佳安和莫然手挽手走过来,她们原本正在小声说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瞥到叶一竹飞快路过。又看到顾盛廷,他正一手转球,一手在手机上飞快打字。
两人自觉往旁边让了让,顾盛廷眼皮也没抬一下,完全没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热切跟随自己。
莫然一回头正好碰到许佳安收回来的目光,拍拍她手背,问:“你和顾盛廷高一是同班?”
“嗯。”许佳安点点头,有点走神。
“他和去年毕业的那个学姐童理,真是因为有人插足才分手的?”
这算是个挺久远的八卦了,可在所有有关顾盛廷的传言中却是含金量最大的一个。
谁都知道顾盛廷刚上高一那会儿和一个高三学姐打得火热,可好景不长,只过了三个月两人就分道扬镳,甚至到兵刃相见的地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顾盛廷劈腿市高的一个女生,童理直接带人把那个女生教训了一顿,之后顾盛廷又和童理打了一架。
总之很精彩狗血。
但有关顾盛廷的新闻实在太多,加上童理又毕业了,所以现在很少有人再提起那段往事。
许佳安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碎发,冰冷指尖触碰到滚烫肌肤,心脏不自觉一缩。
“流言这东西,你信就是真的,不信就是假的。”
*
下课铃打响,叶一竹刚从办公室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扭头看到窗口站有个人。任心笑嘻嘻冲她挑眉,欣赏她惊愕的表情。
叶一竹在众目睽睽下再次走出去,把人拖到楼道,等消失在众人视线里,立马压着嗓子惊叫起来,“你这婆娘疯了啊!”
好像时间倒转回到两年前,她们还是初中生的时候。
任心故作矜持,捂着耳朵一脸嫌弃,“小点声,你不学习人家还学习呢!”
“别他妈上这儿装好学生来了!”
突如其来的尖叫穿透力实在太大,高其一脸烦躁掠掠头发,“哪来的鸡叫?”
正在打游戏的顾盛廷瞥了眼被他涂得凌乱的草稿,淡淡开口:“写不出来别写了。”
“我就不信了,数列可是我强项!”高其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顾盛廷在等待游戏开始期间动了动酸痛的脖子,头顶白花花的灯光刺得眼睛有些睁不开,他莫名其妙想起今天下午匆匆瞥了一眼的数学试卷。
上面几乎所有难题都是空着的。连蒙都懒得蒙,好像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会”和“不会”两种情况。
真是有够倔的。可结果呢,只打了七十多分,菜也是真菜。
他不禁冷笑一声,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后门。
明知故犯,犯了再犯,刚被找去谈话,这会儿就直接在学校发疯了。
短暂好奇之后,冷眼旁观的心态一度占据上风,可始终盘亘在顾盛廷心头的竟然是伴随一股躁动的担忧。
叶一竹带任心走到操场,还是晚修期间,跑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教职工家属在散步。
“我够好吧,为了让你不会吸引太多目光把校服都翻出来了。”
叶一竹看了眼她身上皱巴巴的六中校服,一时没有接话。
这个学期刚开学任心就正式退学了,理由不过是没钱念书,也不稀罕把钱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
“还没扔呢?”叶一竹隐去情绪里的那份落寞。
“好歹用钱买的呢,平时在家当睡衣也挺好。”
“还在家里穿?不嫌扎眼啊。”没等她恼羞成怒,叶一竹忽然问:“干嘛来了?”
再次在明亮的教室、昏暗的塑胶跑道上与任心不期而遇,叶一竹恍惚她们都还只是十四岁少女。不懂收敛,只知道怎么张扬自己的叛逆。
“看你啊,能干嘛!”这话说得漫不经心的,又有几分让人信服的真诚。
叶一竹没有理她,踮起脚尖伸手去够低垂下来的树枝。任心跟着伸手,她原本就比叶一竹矮半个头,正要跳起来的时候树枝猛地回弹,她抓了个空。
“他妈的,你耍我呢!”
叶一竹轻笑一声,威胁她:“说不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爱信不信!”任心哼口气,扭头走向外道。
少女的任性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叶一竹静静看了会儿,突然更加释怀了。
“他去广州了,我跟那些人也不对付,你和秦铭都不在,没劲透了。”
“你怎么不跟他走?”
任心把手插进口袋,披在肩上的头发被风扬起,耳边两缕明亮的蓝更显目。
“我为什么要跟去?他是去打工,又不是去玩的。”
叶一竹注视她片刻,又说:“那边机会多,你也可以去找份工。”
安静片刻后任心微微一笑,摇摇头, “我没他这么潇洒,想干嘛就去干嘛。我离不开这座城市,也不想去开启一段新生活,说我贪生也好,怕死也罢。”
叶一竹觉得喉咙突然被异物堵住。
“你知道我一直在写故事,可没人看啊。”
任心辍学到现在,没去找工作也没干别的事,除了和吕家群在一起的时间,都在写小说。
“慢慢来。”
任心自嘲一声:“我也不指望能靠它吃饭,像我这种高中都没毕业又没什么经历的人,能写出什么有深度的东西。”
“你还没什么经历?把这几年的太妹生活写出来不就行了。”叶一竹似笑非笑。
任心盯着她那张完美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说:“也不是不行,把我们初中发生的那些事写进去怎么样?”
“我们什么事?”
她们把目光交给彼此,一个明知故问,一个知道对方在明知故问。
“在外人看来,比伤感文学还狗血的事。”
叶一竹不动声色,幽深瞳孔里倒影出两个小小影子,“任心,是不是非得等我找到男人,你才能把这件事彻底忘了。”
对面的人轻笑应承:“好啊,你找啊。”
叶一竹偏头继续往前走,背影沉默。
确定她不是生气任心才放心往下说:“上次在二楼后座加你微信那个,怎么样了?”
“出门就拉黑了。”叶一竹仰头活动僵硬的脖子,仿佛在说事不关己的话。
“你觉得我真能忘了这事?你又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一竹停住脚步,有些愠怒:“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对不起。”
沙哑的嗓音在风中摇摇欲坠,叶一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热流是一瞬间涌上眼眶的,她好笑:“任心,你能再装一点吗?”
“一竹,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
“你真的觉得,当年如果我没有半点主动,吕家群会越过你、靳岑,看到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