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 第21章 第21章

扮花神其实远没有桑宁想象中那么复杂，无非是换上与杏花色泽相似的裙衫，额间贴上同样形状的花钿，辅以艳丽的妆容，即可向坐在主位的帝后祝祷。

桑怡担心妹妹紧张，每日都会提点桑宁，还特地找来了嬷嬷，教导她祝祷行礼的手势。

桑宁不想给侯府惹麻烦，学的无比认真，将所有动作词句烂熟于心，确保不会生出差错。

“宁儿别怕，花神祝祷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旧俗，当年先皇带兵攻入京城，百姓生怕被军士坑杀，为了安定民心，先皇特地让皇后扮作梅花花神，于城楼祝祷，与民同乐，京城百姓放下防备，月夕节扮花神的旧俗也流传至今。”

桑怡端起浇了花蜜的酥山，舀了勺“山尖”送到桑宁嘴边，冰碴儿将小姑娘唇瓣染得越发嫣红，在玉白肌肤映衬下，整个人显得比枝头绽放的花蕾还要柔嫩。

“姐姐，我自己来。”

桑宁从桑怡手中接过青花瓷碗，刚吃了两口，便听姐姐继续道：“据说，今年的石榴花神是琼枝郡主，水仙花神是樊留光，也不知真假。”

闻言，桑宁不由愣神。

上回在相府的赏花宴上，她和樊留光见过一面，那位小姐明显对谢三很感兴趣，想要成为未来的皇子妃，还派遣工匠将百年难遇的并蒂莲从池塘挖出来，送到三皇子府。

其用心可见一斑。

樊留光是丞相之女，姑母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与谢三相配至极，加之她心思缜密，连自己没有陇西口音都能听出来，如若被她视作竞争皇子妃位的对手，自己只怕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桑宁很想告诉樊留光，她已经和探花郎沈既白订了亲，无论如何都不会再与谢三有任何瓜葛，请她放心。

可惜桑宁根本没机会将心里话说出来。

那段在边关的过往，是不容提及的旧事，不但关乎着她和长夏侯府的声誉，也是谢三身上难以抹去的污点。

谢三贵为皇子，未经帝后及生母萧淑妃应允，便与一名身份鄙贱的农女拜堂成亲，平日里以夫妻相称。

就算两人从未圆房，只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妻，农女对皇子而言，都是冒犯。

谢三嫌弃她，曾不止一次嘲讽，说她性子软，没脾气，像扶不起的阿斗，活该被养父母压榨。

而樊留光与她完全不同，不仅容貌清丽脱俗，气质也十分出尘，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配上聪慧灵秀的头脑，只要谢三眼睛不瞎，应该都会对其动心。

郎有情妾有意，又门当户对，用天造地设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桑宁眨了眨眼，暗暗祈祷樊留光能在月夕节大放异彩，让圣人下旨赐婚。

这样一来，既能让樊留光得偿所愿，她也不必再受谢三威胁，日复一日胆战心惊的过活。

“听没听见我说什么？”见桑宁走神，桑怡伸手戳了戳她的脸蛋。

桑宁乖乖点头。

“姐姐，听闻琼枝郡主与樊姑娘私交甚笃，怎的上回没在别庄瞧见她？”桑宁有些疑惑。

“前段时日，琼枝郡主脸上长了红疹，特地请了宫中太医诊治，病症虽不算严重，但仍需以纱覆面，出门大抵是不太方便的，不过她能在月夕节扮作石榴花神，应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桑怡也有几个相熟的手帕交，从她们口中得知了琼枝郡主的近况。

“琼枝郡主被那些文人墨客誉为京城第一美人，她向来爱惜自己的容貌，这阵子生了红疹，只怕心情算不得好，宁儿与她见面，记得保持些距离。”桑怡小声提醒。

要是有选择的话，桑宁根本不想扮作花神，她只想安安静静在府邸过活，免得生出事端。

偏偏天不遂人愿，皇后的一道口谕，让她彻底失去挣扎的余地。

如训练有素的伶人，只为在台上博取贵人一笑。

“别急，花神祝祷只是走个形式，简单说几句吉祥话罢了，不过走路的时候要当心些，花神的衣裳分量不轻，鞋底的屐齿长约三寸，若摔跤便不好了。”

“我会小心的。”

桑宁抿唇笑了笑，低头看着脚上特制的绣鞋，这种高度的绣鞋她穿了好几日，从最开始的颤颤巍巍，到后来的如履平地，虽称不上健步如飞，但总不会摔跤。

月夕节转瞬即至。

城内张灯结彩，人声鼎沸，还有舞龙舞狮的队伍沿街庆贺，热闹极了。

早在天刚蒙蒙亮时，桑宁便换上浅杏色的丝绸裙衫，外面笼罩着一层轻盈薄纱，随风浮动，更添几分灵动飘逸。

为了避免出现意外，相同的裙衫侯府裁制了两套，若有损毁，也能及时更换，免得贻笑大方。

仔细检查了数次后，已经过了晌午，桑宁这才坐上工部小吏提前备好的马车，往城楼所在的方向赶去。

城楼附近驻守的将士极多，约莫是平时的三四倍，神色郑重，不怒自威。

百姓们不敢接近，远远避开城楼，瞧见坠满杏花的车驾，便猜到今年有姑娘扮作杏花花神。

“快看！杏花花神来了！”

“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扮作花神？工部的口风未免太严了，半点消息也没流出来。”

“听闻此次花神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各个生得花容月貌，真如坠入凡尘的仙子一般。”一名身形消瘦的儒生道。

“这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谁不知，京城第一美人是琼枝郡主，容颜极盛，却也和仙子有些差距，难不成有姑娘比琼枝郡主还要出挑？”另一名穿着锦衣的青年摇头晃脑，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

“月夕节的花神总归是不差的，等晚间仔细瞧瞧便知。”

城楼早已布置妥当，帝后坐在高处，面前立着三面大鼓，鼓面比成年男子伸展双臂还要开阔，三位花神立于其上，遗世独立，伴随着半空中的各色花瓣缓缓飘落，她们也在众人注视中开口祝祷。

画面美不胜收。

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桑宁能清晰听见百姓的议论声，她紧张不已，修剪得宜的指甲把掌心都给抠红了。

活了十七年，她从没经历过这种场景，过往她生活在农家，养父母虽对她抱有恶意，但都是直来直去，不加掩饰。

就连拿她交换六十两纹银，也说的理直气壮。

因此，即便桑宁涉世未深，仍能轻易分辨和应对。

但今日的月夕节，却让她手足无措。

不仅要小心翼翼扮好花神，维系长夏侯府的颜面，还得提防不知从何处来的冷箭。

原本桑宁没想那么多，还是桑怡准备另一套衣裳时，提了一嘴，她才明白姐姐的用意。

桑怡怕有人在暗中使绊子。

她，乃至偌大的长夏侯府，都有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等着她犯错。

桑宁只要一想，便不自觉的升起慌乱，她强行按捺住激荡的情绪，戴好帷帽，在军士护卫下离开马车，脚踏满布杏花纹样的绣鞋，仰起头，一步步走上城楼。

脚步缓慢又坚定。

高台之上，摆好了以木料和兽皮制成的大鼓，鼓面乳白，鼓身通红，侧方还坠着金环，颇为精致。

桑宁拂开面纱，好奇的瞥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她恰好瞧见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下手的青年，不是谢三还能有谁？

桑宁手一抖，仿佛被烙铁烫到了，火烧火燎的放下面纱。

希望自己不被谢三发现。

但很可惜，老天爷根本没有眷顾她，“侥幸”二字也落不到她头上，当谢三站起身，如正在捕猎的兽类，踱步行至近前时，桑宁一颗心止不住的往下坠。

“今晚的花神？”谢三语调平静，桑宁却听出了其中的张狂，暗暗啐了一声。

这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知故问。

陪在桑宁身边的小吏虽说官职不显，却认得三皇子的身份，毕竟谢三前不久才率领大军班师回朝，是圣人最依仗的皇子，地位尊崇，他哪敢招惹这尊大佛？赔着笑连连点头。

“启禀殿下，这位是长夏侯府的桑二姑娘，今晚扮作杏花花神，稍后琼枝郡主和相府的樊姑娘也会来，一人扮作石榴花神，一人扮作水仙花神。”

“长夏侯府。”谢三玩味的笑了笑。

听到这话，小吏还以为谢三是觉得桑宁家世太低，不配与琼枝郡主和相府千金相提并论，连忙补充：“殿下，此次扮花神的人选，是皇后娘娘钦定，娘娘说桑二姑娘仙姿玉貌，不扮成花神可惜了。”

谢三抬手，示意小吏闭嘴。

他上前一步，意味不明道：“戴着帷帽的仙姿玉貌，你们是如何分辨的？”

小吏急得满头大汗，求救的看了桑宁一眼，不知该如何应对。

桑宁低垂着头，透过帷帽的缝隙，紧盯着自己的足尖，没吭声。

她看似沉静，实际上比小吏好不了多少，贴身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打湿，城楼风大，吹得她小幅度的颤抖。

“桑二姑娘，劳烦您将帷帽摘下。”小吏犹豫了好半天，还是不敢得罪三皇子。

迫于无奈，他把桑宁推了出去。

举行庆典时，三位花神都得露出真容，还需辅以特定的祝祷姿势，因此，早露脸和晚露脸并没有本质区别。

桑宁怎么也没想到小吏会说出这样的话，隔着面纱，她望向谢三，发现青年非但没有制止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致的端量着自己。

他分明早已看过她千次万次，无论在边关还是京城，都不知餍足，需索无度，从没有放过她。

但为何非要在今日、非得在城楼上胡闹？

是想让她明白忤逆皇权的下场吗？

桑宁只觉得自己快被扑面而来的窒息感淹没了，她搭在帷帽边缘的指节泛起青白，半晌未动。

“桑二姑娘，还不快些？莫要让殿下等急了。”小吏忍不住催促。

桑宁来得早，周围除了工部的人外，全是身着甲胄的军士。

他们大多出身麒麟卫，是谢三的心腹，十分了解他的想法，明白主子之所以对一名女子起了兴趣，是想得到她。

“桑二姑娘好大的威风，连三皇子都不放在眼里！”

“本朝重文轻武，文臣向来瞧不起武将，长夏侯可是堂堂大理寺卿，看不惯咱们这等刀口舔血的莽夫实属正常。”

“听闻桑二姑娘已经订了亲，未婚夫婿是探花郎，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当真清贵。”

桑宁被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气得不行，她委屈又慌乱，贝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快咬出血来。

但她不能在此地掉眼泪，否则侯府的声誉就再难保全。

谢三自小在禁宫长大，城府极深，边关的日夜相处，早就让他摸透了小姑娘的脾性，此刻即便看不清她的模样，也知她难过了。

他心疼，同时又不自觉的恼怒。

不过是摘下帷帽而已，何至于此？难道让他当众瞧上一眼，就能玷污桑宁的闺名，让她的好情郎吃醋不成？

沈既白醋不醋谢三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快被桑宁逼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