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为什么呢?”程斐然动作慢下来,心里像被揪起,隐隐泛着疼。
她从小有妈妈和姥姥陪伴在侧,自问不能忍受一个人在家的日子,姥姥刚出国那会儿,她熬夜也要和她通电话,而余年……竟然从小就要经历这种思念和孤寂?
“她是个作家,要去采风。她觉得她的事业,比所有人都要重要。”
程斐然不懂采风是什么意思,但她听懂了后面,她咬了咬嘴唇,有些心疼:“所以余阿姨……是觉得余年是负担吗?”
所以才抛下了她?
像余年的那个发小一样,在余年和其它中,选择了其它?
“……不。”
江潜说,削皮的动作慢了下来。
同样的问题,余年也曾问过她。
那时年幼的余年没有现在长大的程斐然冷静,当时哭得抽抽噎噎,问她:妈妈是因为她不够好所以不回家的吗?她是妈妈的负担吗?她是妈妈的累赘吗?妈妈不想带着她这个拖油瓶吗?
那时的江潜温温柔柔地回:不,没那么重要。
她们对余夏至来说,没那么重要。
在她的事业面前,所有人都要给她让路——包括余年,包括江潜,包括余夏至自己。
——那是在余夏至差点出事之后,江潜才明白的这个道理。
“我和余夏至大学时认识,”似乎是怕程斐然不好理解,江潜转而从头说起,“她浪漫,大胆,追求一个人就恨不得把心捧给对方,她追了我三年,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但我没有答应。”
“我清楚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安稳,规律,可能偶尔做些冒险,但冒险不会是我的全部生活。余夏至不一样,她像风,来去无踪,居无定所,愿意飞向世界上所有未知的地方。我们根本不合适。”
“毕业后我们没了联系,再次遇见她,小年已经两岁了。故人相见,聊了很多,她笑着又说要追求我,我以为有了孩子意味着她愿意稳定下来,毕竟小年需要上学,她不能带着孩子东奔西走。”
“所以我答应了。”
程斐然有些紧张地抓着沥水篮边缘,她知道,要开始转折了。
“前两年,她在家白天照顾小年,晚上抽时间写稿,很辛苦,我只能尽量早完成工作早点回家,给她减轻负担。”
“后来,她迷上了民俗文化,开始从网上查各种资料,偶尔还会去当地住一段时间,时间不长,又多选在节假日,我们权当是旅游了。”
“小年上幼儿园了,某天她忽然告诉我,她要独自出门到某个地方住一个月,亲身体验那里的风土人情。”
“我犹豫了一下,想小年放学可以接到公司来,就答应了。”
“这样的事后面还发生很多次,我尚且可以忍受,直到有一天,她说去的地方愚昧排外,如果想打听到有用的信息,至少要住半年。”
“可她一呆就是两年。”
“期间我发消息问她在哪,她不说,只说不能被打扰,会破坏她的灵感。”
“我说小年还在家里,你也不管了吗?”
“她说对不起,辛苦你照顾一下了,银行卡密码你都知道的。”
说到这,江潜闭了闭眼,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痛苦的日子。
“虽然她不透露她在哪,但消息都会回,所以在她第三天没回我消息时,我报了警。”
“警察根据手机定位,锁定了一个小乡村,最后在一间地窖里,找到了被绑起来的她。”
“那是个愚昧迷信的村子,再晚一天,她就会被当成祭品活埋。”
江潜说:“我当时问她,后悔了吗?”
“你知道她说什么了吗?”
程斐然早就停下了洗菜,愣愣地听着,下意识摇了摇头。
“——她说,我的资料呢?”
沥水篮下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在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程斐然眼眶微红,低下头咬住嘴唇。
“那之后,我和她分手了。”
“我说要带小年走,她沉默着不说话,小年却不愿意。”
“余夏至说她倔死了,可小年却偷偷和我说,如果她不留下,妈妈就真像风一样飞走了。”
“她愿意当那个负担,让风留有几分留恋,偶尔为她停留。”想到余年,江潜的语气重新温柔下来,“我们小年,从小就是特别好的孩子。”
两块土豆削好,江潜拿到洗碗池底下冲干净,见程斐然眼眶泛红,魂不守舍的样子,笑着向她弹了点水。
“菜洗干净了,故事也说完了,不会做饭的小朋友就去沙发上坐等开饭吧。”
程斐然被水弹回神,低声道了个谢,坐到沙发上抓着手机。
厨房传来油烟机运作的声音,程斐然点开余年的聊天框,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打字又删掉,打字又删掉。
余年点开输入框,就看到[对方正在输入中...],但迟迟没有消息。
【年年有余:?】
突然蹦出来的消息吓了程斐然一跳。
她绞尽脑汁的想回复。
【没有文采:没什么……】
她咬了咬嘴唇,又担心余年不高兴她随便打听她的事,壮士断腕地发出了消息。
【没有文采:明天来书店吗?我有些事要和你交代[可怜][可怜]】
余年咬着排骨,歪了歪头,错觉吗,好像有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代”的既视感?
她回了个【好】,抬头就见余夏至在对面盯她看。
“是小然吧?”余夏至最近修稿完成的差不多了,出门活动的时间多了不少,下午还出门买了新鲜肋排,做了糖醋排骨,“你就和她最经常聊天。”
“……”余年点头。
“挺有眼光一孩子。”余年猜余夏至大概在说程斐然看书的眼光。
“小唐什么时候再来?我要和她对对招。我觉得我能出师了,她的水平已经不足以做我师傅了。”
“……”余年看了一眼新挂在墙上漆黑宝剑,怀疑两人都是乱剑砍死老师傅的水平,谁也别说谁。
“知道了,我去帮你问问。”
吃完饭,余年说:“妈妈,江阿姨也来了东江。”
余夏至诧异抬头:“江潜吗?什么时候?”
“我今天刚遇到,江阿姨在北街角新开了家书店。”
“改天请她来吃饭,”余夏至说,下半句声音小了很多,似乎在自语,“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来。”
周六下午,程斐然在小区门口等余年,说要去买奶茶,顺便给江潜带一份。
“你先去,”到奶茶店时奶茶还没做好,程斐然决定等会儿,“你们可以先聊。”
人比昨天多了点,余年推开门时,江潜正蹲在一堆新到的书前,背对着她,一边和耳机里的人说话,一边清点库存。
“对,已经安顿下来了,嗯没什么要寄过来的了,谢谢姐。”
“看到小年了,蛮好的,交到新朋友了笑都变多了。余夏至吗?小年说在家。”
在和人聊天,余年猜测应该是她以前社区的负责阿姨。她正想着上前也和阿姨打个招呼,江潜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些。
“——去看看她?姐你想什么呢,我管她去死。”她声音依旧温柔,却发出两声与之不匹配的凉凉的笑,“等她死外头了,我可能会看在小年的面子上好心收个尸。”
余年震惊地停在原地。
她后退到书店门口,瞥见程斐然跟在后面张嘴要打招呼,冲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嘴,把人拖走。
程斐然眨巴眨巴眼,也不挣扎,乖乖地跟着她走。
两人回到了奶茶店。
“怎么了?”程斐然把她的那份奶茶递给她,笑她,“怎么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余年吸了两口奶茶,平复心情。
和她印象中不同,江阿姨和她妈妈,似乎分开得并不是那么愉快?
那她还要邀请江潜去她家吃饭吗?
“怎么了?”程斐然也戳破奶茶,坐在对面,“是江阿姨那里出什么事了吗?”
余年摇头,先问她:“你昨天说有事要交代,是什么事?”
说到这个程斐然有些尴尬,她本想着在江潜面前交代,余年看在江潜的面子上,说不定不会太生气。但不知道书店出了什么事,她孤立无援地坐在奶茶店,背后空无一人——好吧,有一些无关的路人。
她只好老实说:“昨天我找江阿姨问了你的事,还有……余阿姨的事。”她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满脸不自在地等余年骂她。
听完程斐然的“交代”,余年总算知道昨晚支支吾吾是因为什么。那时的余年还小,印象已经慢慢淡掉,没有江潜记得这么深,从程斐然口中再听到,好像又回忆了一遍。
听到江潜说余夏至像风时,余年笑了一下。
什么像风,分明像鬼。
才没风那么潇洒。
程斐然说完,偷瞄一眼余年,恰好对上余年浅浅笑着的眼睛,抿着嘴唇又心虚垂下眼。
余年觉得好笑,“那些事,我不生气,你不用紧张。”虽然余夏至不常在她身边,但江潜和余夏至分手后也经常来看她,还有政府在社区安排的阿姨,集中照顾她们这样的孩子,她过得并不算糟糕。
既然程斐然已经知道了这些事,余年想了想,说:“我也有个问题想听你的意见。”
她提到刚才听到的话,又把余夏至请江潜吃饭的事告诉程斐然。
“这个啊……”程斐然吸了几口奶茶,觉得没什么好纠结的,“就如实说嘛,大人的事,让大人自己操心去。”
余年嚼着珍珠,觉得有道理。
两人心中藏的事都解决了,程斐然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拎起另一杯没拆的奶茶就要走:“那我们就直接过去吧,把选择交给江阿姨自己。”
余年坐在原处,抬头看着程斐然,没有动。
她想起了另一件事。
“你昨天是又折返回去了吗?”
程斐然愣了愣,“对啊,我没有江阿姨联系方式,就回去找她了。”
“这样吗……”余年垂了下眼,又抬眼看向对方。
“那,你当时是因为什么想回去?”
“程斐然,”余年问,“你为什么想知道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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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