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吧,等师尊指点完,你再来这偏殿寻我,我带你回去。”
林逸阳跟着师兄们面见师尊后,被带来这偏殿等待。
现下顾穆清和霍子踽议事完毕,正嘱咐着她。
顾穆清说完话,转头瞥向一旁沉默抱臂的霍子踽。
“我先走了。”霍子踽放下抱臂的手,警告似的瞪了林逸阳一眼。
自从那日霍子踽在栖羽台失言后,这还是林逸阳两周来第一次见到他。
在顾穆清平静的注视下,霍子踽又有些不自然地收敛了表情,最终只是抿着唇,冲林逸阳僵硬地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四师兄慢走。”林逸阳眼睛微睁,又立刻做出不在意的模样,规规矩矩地行礼。
“你去找师尊吧。”
“好。”林逸阳应了一声,还是忍不住问,“可否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不用紧张。”顾穆清拿下林逸阳抓住手臂的手,另一只手前伸,顺着衣袖一拂,熨平了捏出来的褶皱。他看着她这段时日被霍子踽严苛矫正后已然挺拔的身姿,温和道:“你这样就很好,师尊会满意的。”
“好,我相信大师兄。”林逸阳深吸一口气,心中稍定。
她穿过走廊,光线透过廊边的朱红立柱,在地上投下一道道竖格。
明明暗暗之间,她感觉自己正走在通往一场重要考试的路上。
林逸阳脑海里飞速闪过自己来到万溯宗后的生活:引气不曾入体,习字不成风骨,书房里的典籍翻了几页便被放回书架,《灵源道解》也只潦草过了一遍。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改变,还是因着霍子踽无时无刻、神出鬼没的提醒,才得来的挺拔身姿。
她可真是一事无成啊。
“进。”
不等她通报,殿门便无声地向内滑开。
林逸阳缓缓吐出一口气,迈步其中。
殿内,沈无愠墨发披肩,阖目而坐,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玉像。
“弟子林逸阳,拜见师尊。”她走到厅中站定,恭敬行礼。
“嗯。”玉像颔首,睁开眼,目光定在林逸阳身上,“在千嶂峰可还习惯?”
“我很喜欢这里,师兄们都很照顾我。”林逸阳看着沈无愠没有波动的脸,礼貌问询,“师尊近日可好?”
似乎没曾想到她会反问,沈无愠慢了半拍,才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修行上可有问题?”他随后问道。
林逸阳卡壳一下,面上瞬间浮起羞愧之色,说:“弟子……依然不能引气入体。”
看沈无愠不说话,她又补上一句:“让师尊失望了。”
“不曾。”沈无愠几乎是立刻开口,随即意识到自己回答过快,他停顿了一下,才缓声道:“修行之路,少有一帆风顺。”
“只是弟子愚钝,恐日后长久如此,会让师尊失望。”
“不必在意。”沈无愠的目光依然落在她身上,看着她倔强又小心翼翼的眼神,补了一句,“明日开始药浴,有洗经伐髓之效。”
他顿了顿,像是解释,也像是一种承诺:“过程虽苦,但坚持下来,于你根基有益。”
“谢谢师尊,弟子不怕苦。”林逸阳立刻表决心。
“退下吧。”沈无愠似乎倦了,殿门无风自动,“药浴之事寻你大师兄,他会安排。”
“是。”
林逸阳心下微微一松,知道自己算是过了这次小考。
那日见过师尊后,林逸阳便投入了药浴之中。
初时还觉得温暖舒适,渐渐地药力渗透,只觉愈发滚烫,犹如身在沸水之中;等这沸水深入筋骨,在经络里游动灼烧,洗涤经络,净化骨髓,又是另一种疼痛难忍,喊痛的力气也没有。
但她只能坚持,不仅因为这药方珍贵,更因这是她改变命运的机会。
第二次药浴时,林逸阳学乖了,找了块布巾咬在嘴里,果然好熬了许多。
与她同班的小弟子日渐减少,只有她还留在丁班。那些升入丙班的前同窗们也很少来找她,整个宗门为了即将到来的门派大比,都准备得如火如荼。
夜已深,桃红早已进入梦乡。
林逸阳端坐床上,五心朝天。
她渐渐能在打坐时静下心来,可即便将《灵源道解》背得滚瓜烂熟,她依然感受不到一丝灵气。
林逸阳睁开眼,心中有一股无名的焦躁充斥。
明日就是门派大比报名的最后一日。
都说寻仙难,谁知寻到仙门,才只是过了第一道难关。
还有自身资质、引气入体,这第二道坎。
太挫败了。
林逸阳穿上鞋,推开窗,见得一轮圆月高悬天际。
她以前看小说时,就很向往躺在屋顶枕着头看天的逍遥与自在,而此刻月色正好,何乐而不为呢。
林逸阳爬上屋顶,砖瓦没有想象中的平整,但还能适应。
她伸手点了点在月亮的光芒下依旧有些亮光的星星,它也是夜空中最亮的一颗,真希望它们的光,也能映照在地球的天空上。
“师妹真是好兴致。”一个华丽慵懒的男声突然响起。
林逸阳伸出的手一抖,撑起身子循声望去,只见院墙上不知何时趴了个人,竟是拜师后再未露面的二师兄阮放怀。
见她诧异,阮放怀举起手中的墨绿色包裹晃了晃,语调微扬,带着几分邀功似的说:“亏我完成任务后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就怕'朝露斋'的糕点不新鲜了。小师妹都不请师兄进去坐坐吗?”
谁家客人是不请自来、翻墙做客的,她还能拒绝不成?
林逸阳的乡愁被硬生生打断,脸上闪过一丝无语,又立即想起对方身份,忙将表情调整为从诧异到受宠若惊的自然过渡。
“二师兄请进,我去给您备茶……”
她话音未落,那拎着包袱的青年手在墙头轻轻一撑,不等看清动作,已然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林逸阳的身旁。
“师妹莫要兴师动众,”他压低声音,“若是吵醒了旁人,让人分了师兄专门给你带的点心,师兄可是会难过的……”
说到“难过”,他还做作地垂下眼眸。
“谢谢二师兄。”林逸阳看着他凑近的脸——眉眼不见半分劳顿,半披的墨发滑入微敞的衣襟,襟袖间还隐约萦绕着清雅的花香。
这般模样,说是刚从戏楼出来也不为过。
“你我同门师兄妹,何必言谢,平白生分。”阮放怀打开包裹,露出一个精致的黑漆食盒,“还是说,师妹怪师兄拜师后近一月才回……”
“师妹怎敢。”林逸阳看着他故作黯然的神情,轻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缺爱、知恩图报”的人设,眼神真挚地说,“师兄任务繁忙,还想着给师妹带礼物,师妹感激都来不及。师兄莫要这般……折煞师妹。”
“哈哈。”阮放怀被逗乐了。
他手在芥子袋一掠,取出张小方桌放在两人之间,将食盒推到她面前,说:“师兄开玩笑呢,快看看,这是朝露斋的'金风玉露',每日只售三十笼,也不知师妹是否合意。”
“谢谢师兄。”林逸阳轻抿嘴唇,小心揭开盒盖。一股清幽的冷香拂面而来,细闻还带着栗子的甜香。
食盒内,几块精雕细琢的糕点安静地躺着,最惹眼的是当中那片赭红渐变至鹅黄的枫叶酥;它两边是花瓣细长的菊花酥与点缀着金黄桂花的圆饼;下方还压着方方正正的黑芝麻糕,并一盏能看见内里梨肉、细小桂花的梨冻。
林逸阳悄悄看了眼阮放怀,又低头看看糕点,再抬头看他,一副不知该从何下手的珍惜模样。
“师妹挑喜欢的吃便是,若觉得好,师兄下次再给你带。”阮放怀眯眼笑着,手里握着的小茶壶发出轻轻的沸腾声,而后有清茶倒入林逸阳面前的茶盏。
“谢谢二师兄。”林逸阳盯着糕点看了看,又将食盒轻轻推回去,眉眼弯弯,“这么好的糕点,师兄辛苦带来,还是师兄先尝吧。”
“好。”阮放怀单手支颐,并不看食盒,只笑着看她,“那便请师妹为师兄选一个吧。”
见林逸阳面露犹豫,他慢悠悠地补充:“师妹选的,师兄都会喜欢。”
“那……便选这块枫叶酥吧。它颜色明艳,最是应景。”林逸阳控制着自己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思量片刻,取出那片枫叶酥双手递上。
阮放怀接过,捏着叶柄转了转,像执扇般遮住部分脸,露出的眼睛眯起:“谢谢师妹,我很喜欢。”
林逸阳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
“师妹也选一块尝尝吧。”
“好。”
她看了看,选了下方的圆饼,在这昏黄的光下,有些像月亮。
初尝是米糕绵软的口感,随后有清甜的酒香,林逸阳细细咀嚼,竟然是桂花酒酿味的。
她由衷地赞叹道:“真好吃。”
阮放怀看着她满足的模样,眼中的笑意更深。他闲聊到:“师妹入门也有一月。每日不是去药浴,就是去养气斋与一群小孩为伍,日子过得是不是很枯燥?”
林逸阳的心微微一沉,随即又放松下来。
她知道,自己引气入体失败的事,在宗门内恐怕早已不是秘密。
她点点头,露出一个有些沮丧但依旧努力打起精神的表情:“有师兄们教导,每日都能学到很多。”
阮放怀闻言轻笑一声,摸出他不离身的扇子虚虚地点了点她:“师妹才来一月,怎得脑子里只有修炼?”
他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的瓦片上,望着月亮,语气仿佛在谈论天气:“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若一味苦修就能得道,这修真界早该遍地神仙了。”扇尖在空中划了个圈,“你不是在洗经伐髓么,等根骨重塑,你便能道途坦荡。”
他侧过头,月光在他含笑的眼中流转:“在此之前,该松快时松快,该放空时放空,好好享受才是正事。”
“是吗?”林逸阳微微一怔,与阮放怀的笑眼对视,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我怕让你们失望。”
“师妹这般听话,师兄们怎么会失望?”说完,阮放怀一副才发现天色尚晚的模样,站起身,折扇一合,“师妹早点休息,师兄就不继续叨扰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听话。
现下毫无冲突,她当然可以听话。
林逸阳就着月亮慢慢吃完了自己手中的半块丹桂酒酿饼,拍拍手回到房中。
但若是有冲突呢?
林逸阳爬上床,摆出五心向上的姿势,慢慢吐出一口气。
替身剧本可以拉她出一次逆境,但肯定没办法永远托举她。
林逸阳深呼吸,摈弃杂念。
修炼还是不能停。
许是月光带来了好运。
不多时,林逸阳只觉身心一轻,竟然引气入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