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击陇瞳孔骤缩,像一只应激了的猫。
但此刻的她脑子却无比清明,强压着立刻使用【应召】断尾求生的冲动,直到背部狠狠接触到地面并且被一段不短的滑行摩擦发烫的时候。
模糊的黑影几乎要填满了整个盾牌。
她几乎不可遏制地露出一个笑容。
嘴唇微动,下一秒,不顾一切冲击过来的四号木偶刺了个空,裹挟着尖啸的无坚直冲它的后颈而去。
夜无霜激动地一下捏碎了手上残留的冰碴。
从她的角度看去,这一幕堪称惊险。
这只木偶比起前三只小了一圈却格外灵活,若不看外表,几乎都要觉得这是个速度出众的真人了。
江击陇能避过第一击着实有些运气的成分在其中。
这只木偶几乎在出现的同时就向主帅冲刺过去,若不是落点恰巧在江击陇持盾的那侧,现下她就应该进来观察室被格物嘲讽了。
但有盾阻拦不过拖延时间,被木偶全力击飞出去的江击陇根本无力还手,而她的战将距离她可比木偶更远。
加上以速度见长,她的战将不可能比木偶的下一击来的更快。
夜无霜是知道江击陇能和战将互换位置的,所以在她被击飞出去时并没有大的波动。
但直到她在地上滑行出去都快停下却仍然没能脱离木偶的锁定。
持剑的木偶紧追其后,速度只比倒飞出去的江击慢一瞬。
滑行速度变慢,隔着观察窗都能隐隐听见木偶手中剑划破空气的声音,而因为摔在地上而偏移的持盾手让江击陇半个头都露在了外面。
格物已经在尽力催动白色金属从手臂上褪去,尽可能不让学生受到致命伤以免在认知层面留下不可挽回的创伤。
但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原本引颈就戮的少女消失在原地,剑尖擦过骤然出现的金属手臂直冲而去。
原本面朝和木偶冲刺方向而注定劈空的无坚却因为攻击对象没有躯体而刺空,导致冲势不减,直接越过对方撞向劈砍而下的无坚。
第四次战斗会结束得比任何一场都快吗?!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此刻停住。
四号木偶却没有如同预期一样撞裂自己的脑袋,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侧头避过,用持剑的手挡开残垣竭尽全力的一剑。
小臂木屑四溅,无坚陷入大臂之中。
木偶的剑随着半截小臂掉落在地。
残垣想要乘胜追击,但无坚却无法从木偶人的大臂中拔出。
“取消技能。”
江击陇的意念出现几乎和无坚消失同步。
无坚消失的瞬间,本来被剑身所制的木偶人没了约束,直接矮身翻滚带走了地上掉落的剑。
残垣严阵以待,却发现木偶人却没有完全起身,而是转头就朝江击陇的方向奔袭而去。
它几乎是贴着地面在飞行,残缺的右臂丝毫没影响它,人类会被疼痛和惯用手影响,可它,只是个木偶。
长剑裹挟雷霆之势再次直冲江击陇而去。
在残垣没有一击得手时江击陇就已经有所预料,左臂几乎无力地下垂,但因为残垣的盔甲包裹住的是左手,她无法变更握持手,只能强忍疼痛,用右手将盾牌举起。
盾牌再次缩小。
这次的盾牌不再能庇护江击陇全身,但更加轻便,也能让她看清楚场上局势。
挡木偶的剑芒直指她的面门时,江击陇不退反进,架着盾牌直直迎了上去。
盾牌有些歪斜,像是持盾人无法支撑盾牌,只能勉强地拎着,丝毫不像能阻挡对面雷霆一击的模样。
剑锋转瞬而至,与往前顶上的盾牌相击,发出一长声刺耳的尖啸。
“滋——”
夜无霜甚至能看见星点细碎的火星从盾牌上炸开,本应再次击飞甚至穿透的盾牌却完好无损。
木偶人的剑,刺偏了!
不对,不是剑偏了,是盾偏了!!!
夜无霜瞬间想到了三号木偶那手泄力的剑招——相接、倾斜、震荡、弹开。
这面盾根本不是什么勉强举起,那个女孩打从迎上剑锋的那一刻就想好了,她要泄力!
夜无霜无法描述自己是什么心情。
但身上被化开的霜雪濡湿的衣物告诉她,此刻,她的战意沸腾。
她确信,在与阳枢对战时的那场她决计不会这招——而那也不过才是两天前!!!
也就是说,那个纯人类,竟敢在战将无法支援的情况下用现学的招式去对付“师傅”,简直是找死!
虽说是幻境,但格物从来不会让学生受到致命伤。
因为当大脑认为自己受到致命伤时,哪怕没有伤口,但在大脑的认知下,所有的系统都将停止运作,维持人体生命的器官也将不再工作,最终迎来真正的死亡。
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夜无霜不清楚。
江击陇也不清楚。
她好像生病了。
每到这种时候,本该理智冷静的大脑就会蛊惑她。
赌一把,试一下。
成则功成名就,败则身死道消。
命而已。
江击陇的眼球渐渐爬上血丝,盾牌被剑锋劲力向后拖拽,左臂如同碎骨后被二次碾压,虽然右手也在勉励支撑,甚至承担了大部分的力量,但依旧疼得她眼眶发红。
尽管如此,全身的血液都一股脑地往大脑灌,和冰凉的双手相比,脑门上隐约可见白雾蒸腾。
大脑下令:推!
江击陇几乎不顾一切地向盾牌施加力道,剑锋随着盾牌一同偏移。
木偶将将收住剑势,正想回剑再刺便当胸挨了一脚。
后退半步,原本预备刺出的剑微微上挑,彻底避开江击陇周身。
而全力奔袭而来的残垣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从木偶后背一剑横砍。
封住它所有闪避空间,让后退的那一下径直撞上无坚。
一向无往不利的无坚却只在木偶的竖条花纹上留下一道划痕。
顾不得一剑劈下未得寸功,残垣迅速越过木偶横档在它与江击陇之间。
“是木头纤维的走向。”
没头没脑的一个意念,残垣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木头是有纹理的,一般来说顺着纹路不仅刀口整齐,切削也更加省力。
三号木偶虽然仍然可以看得出是木头制品,但硬度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之前的几剑几乎都是从上往下劈砍,自然就顺着木头纹理顺利砍下。
但这次却是横砍,直接没有破开木偶的防御。
木偶人显然也发现了这点。
它根本没有回头,继续冲向已经退开些许的主帅,剑锋直刺而出。
残垣根本没料到它会直接抛下它不顾,一击为重后下意识后移准备接敌的重心已经无法收回,顿了一瞬才又追上去,却已经差出一个身位格了。
再想提剑劈砍就只有剑尖能够到,力量却要小上不少,说不定只能给木偶磕出个口,根本无法阻碍它分毫。
江击陇却早在看清残垣没能了结木偶时就快速退开,可惜因为要观察占据无法转身跑走,后退的速度实在太慢,木偶两步便已欺至近前。
牙关咬紧,江击陇知道,以丝毫木偶所表现出来的“智商”一样的招根本没办法用第二遍。
刚才那下完全是占了对手毫无防备的便宜,再加上木偶急着收剑,腰腹带动手臂向后,重心偏移之际她那一脚才能踹动。
即便那样,她踹出去的脚现在还在隐隐发麻。
有了准备的木偶人会怎么做?
出剑,但不会再用那么大力。
随时准备改换剑招。
她看向紧随木偶跟来的残垣。
没有意念交流,一人一战将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一直紧绷的嘴角翘了翘。
右手抓上握把,拧身将已没了知觉的左臂抽出。
手甲离开盾牌,【生入关】为适应江击陇体型做出的调整瞬间失效。
一堵巨大的铁墙像是充气气垫一样瞬间弹开,将江击陇完全笼罩于其中。
右手被骤然升高的握把带了上去,举过头顶。
江击陇顺势将整个身子都靠在盾牌上。
几乎同一时间,剑锋触及盾牌。
木偶人显然被骤然绽开的盾牌吓了一跳,手上的剑招都轻了很多,随时准备回剑后退。
即便如此,隔着盾牌被震开一瞬的江击陇还是胸口发闷,紧贴盾牌的右肩也钝钝得疼。
木偶被成功阻滞,残垣抓住时机,无封直劈而下,不带任何角度直砍木偶头颅。
“咔”
盾牌后的江击陇听见很轻的开裂声,但随后盾牌突然被巨力冲撞——木偶撞向了盾牌。
用尽全力却被撞得后仰的江击陇看着后背抵在盾牌上回身格挡的影子。
嘴唇抖了抖。
“【应召】”
木偶人背后一空,剑尖抵上后脑。
没来得及反应,身上近乎两米的巨盾轰然砸下,压着它的脑袋贯入剑身。
随着木偶消失,盾牌、无坚连同残垣也一并消失不见。
江击陇直直摔在地板上,全身都在火辣辣地疼。
游戏机从口袋滑出,原本常亮的屏幕闪烁了下,最终黑了下去,只有一个空了的电池图标在屏幕上闪烁。
观察室里的格物松了口气,手也离开了墙面。
夜无霜率先拉开观观察间的门,大步朝她走去。
“还好吗?”
夜无霜倾身查看她的情况,马尾垂坠在她身上。
“活着。”江击陇的声音发飘,却还是挣扎着将掉落在一旁的游戏机揣进怀里。
“能动吗?”
“让我缓缓。”
“行。”
说完,夜无霜干脆抱胳膊坐下,静静地等着,季青上前时还伸手拦了下。
等胳膊个胯骨的疼痛不再那么尖锐,江击陇用手撑起半边身体朝后看,就看见自己身后一站一坐一蹲着的三人。
“好点啦?”季青率先开口,赶紧站起身,拉了下在身后站着有些无所适从的季常春,“你们都是女孩,上去扶一下。”
一下子,刚站起来的夜无霜和还趴在地上的江击陇都看向季常春。
季常春被看得更加瑟缩,脑袋埋得更深了些,头上几乎看得见头皮的青皮板寸十分抓眼。
三人一时间无言。
江击陇想的是自己不清楚就算了,怎么你夜无霜也这么诧异。
季常春则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而夜无霜,在认真思考自己要不要也剃个板寸试试。
等回过神,江击陇已经从地上自己爬起来了。
被拒绝搀扶申请的三人只能跟着她一步三停地走回了观察间。
刚一进门,江击陇就感觉自己从头到尾被格物用眼神刮了一遍。
“你的战将很特殊。”
格物的眼中闪烁着一阵阵光亮,被她盯着的江击陇只觉得周身像是有一个静电装置,让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这个年龄,战将应该契约没多久,但是很默契,它也认可你……
“你的契约等级还够不上锐士等级的战将,所以要么是你的血统刚好能够压制它,要么这是你‘自己’契约的战将。
“你没有异化特征,融合度很低,那你只能是自己契约的战将。
“很厉害,但你为什么会到我这组来?”
格物很高,站在面前时江击陇不得不仰头去看。
她眼下的青黑像是另一双狰狞的眼睛,面容冷峻,说出的话更是毫不客气。
“你的战将很强,但你的天赋没有攻击力。
“融合度低的躯体很脆弱,即使你现在可以凭借契约和融合度高的人勉强持平,但她们早晚也会契约战将,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
“你的天赋没有展现出任何一点的攻击性,本体脆弱又需要战将保护。接敌会被敌人当做针对目标,自己安全战将也不能离你太远。
“你要怎么战斗?”
观察间里一下连呼吸都轻了。
江击陇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知道,格物说的没错。
这也是她焦虑难安的原因之一。
她的天赋能获取对方信息和借用战将技能,虽然从【前置任务】中获得的“天赋奖券”证明了她以后可以开出更多的技能,但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但这种途径的不确定性太大,而且“天赋奖券”的获取渠道依然未知,以后还能不能获得也未可知,根本无法将它纳入实力提升的计划中。
而自己现在唯一契约的战将残垣也只有两个技能,能用作攻击的也只有一柄十分考验个人素质的无坚,攻击手段少得可怜。
像是这场战斗,对手是没有生命的木偶人,根本不在江击陇能“看见”信息的对象行列内,她的天赋一下就没了一半。
而另一半被用作逃生保命,虽然也配合残垣成功击杀了四号木偶,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场战斗中她从始至终都只起到指挥辅助的作用。
“我知道你们小孩觉得战斗帅,但是这不是开玩笑的。
“你们马上要组织进秘境,像你的条件,契约下一位战将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
“你之后想改做后勤辅助或者指挥,第一只辅助都不算错,拥有保命能力你的路也更好走。
“但之后的每一位战将契约都应该慎之又慎。一个人的契约能容纳的契约数量是有上限的。一般来说契约的容纳数量是三个,但像你这种情况,第一位战将就是士卒巅峰的意味着你的契约本身就很强大,容量也会更大。
“像这种平均是五位战将,更多些就能达到六位甚至七位,但全国拥有六位战将的仅有百人,七位的更是双手可数,而八位战将的仅有一人,还是因为她的天赋特殊才能有此数量。
“你重新考虑一下方向吧,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并不明智。”
没给江击陇回答的机会,格物说完便转头喊:“下一个。”
季常春早就受不住观察室内的气氛,一直缩在门边的角落没有动弹,现在格物发话,她第一次那么主动地站出来,表示自己要出去。
江击陇往房间里走,找到个墙角坐了下去。
观察窗是一整面的大玻璃,即使视角变低也能清晰地看到外间的情形。
直到靠上墙壁,一直强自忍耐着全身骨骼疼痛的江击陇终于呼了口气,一直垂坠在身侧的左臂也被拎到了大腿上摆着,终于没有那种皮肤强行垂坠着重物的撕裂感。
季常春的身影从视网膜上滑过,却没进到脑子里。
格物说的很对。
她的天赋用在战斗指挥上绝对是无往不利的利器。
按照格物说的,她第二位战将可以寻找探查方向的战将,扩大她的天赋施展范围;也可以是增加续航或是友方单位战斗力方面的;甚至当个游戏定位里的控制也不错……
江击陇知道为什么格物会这么说。
因为“主帅有戍边义务”。
将有生力量都投入到边防建设,这个世界未必有现在看上去的那么和平。
而将一群大部分连准战将都不是的初中生阶段分组培养可见这并不是一句空话。
而是真切的,会被严格执行的一项规定。
也因为如此,这个世界绝不如明面上这般的和平无害。
假若自己真的去向后勤或指挥方向发展,别的不提,只要她的身份暴露,她就会连逃跑的能力都没有。
好一点,有人觊觎她这份能“看见”信息的能力保下了她,却仍然要沦为刍狗供人驱策毫无人权可言。
坏一点便是直接“消失”,连立刻被判处死刑都成了奢望。
在一个生命都无法保障的世界,希望能用礼义廉耻道德枷锁赢得一线生机实属妄想。
真的想要活着,还要追求更高层次的需求就只能比谁的拳头大,只有那些唯利是从的人打不过你,他们才会和你谈道德和共赢。
上辈子受限于人、受限于物,重活一世还要如此吗?
游戏机的屏幕上电池不再闪烁,重新开机。
那种被人强行分离了一部分身体的感觉消失,重归完整。
残垣罕见地从契约中传递出了强烈情绪。
『你还好吗?
『契约突然就断了,我联系不上你。』
“游戏机没电了。”
江击陇淡淡地回应,也逐渐将情绪收拢。
她想,也许残垣没听到会是好事。
性命交托很容易。
生死往往只有一瞬,双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存亡瞬间往往都会出手。
何况残垣明显是有正义感的。
虽然江击陇经常在心里吐槽它是古风小生,说话一套又一套。
但它的行动永远是比言语更快的。
江击陇不清楚别人的战将是否如此,但在最初刚刚契约时,残垣就自动将自己放到保护者的位置上。
可能是出于它自身护持弱小的信念,也许只是因为它难以被杀死。
但不论如何,它都是个君子。
而君子,可欺以其方。
既然它将自己放在了守护者的位置,那么只要江击陇展现出自己的意图,它就会跟随与保护。
但这种性格也很容易落入“为你好”的陷阱之中。
当它真的认为某条路更适合你,那么它将在意想不到的情况用意料之外的办法达成目的,而这种,往往比直接的恶意更加难以防范。
江击陇和残垣还没有熟悉到可以毫无保留地交流三观的程度,所以除生死意外,江击陇始终都对它有着提防。
而格物的话无疑是精准而犀利的。
江击陇并不确定残垣听见格物的观点是何态度,但没有疑问的是她自己一定会对听见的残垣心生隔阂。
还好,它没听到。
但它刚一出现便诚恳关切的态度也确实让她心生愧疚,但好在她早已习惯对不起好人,故而这点愧疚也没激起任何水花,也改变不了她的决意。
拥有最大的拳头。
这就是她的决定。
也许她会死在路上,但至少闭眼之前,她都将是自由的。
【词语解释】
【君子可欺以其方】是一则汉语谚语,出自《孟子·万章上》“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强调利用君子的方正品性实施欺骗的逻辑可能性。(以上出自《百度百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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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道明以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