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只为她低头 第7章 Chapter 7 黎明

夜幕降临，巴黎的喧嚣逐渐安静下来，在一间灯光微暗的内屋里，艾米莉亚·沃克与西奥多·杜布坐在一张长桌两端，木制的长桌上铺开一张羊皮纸，上面用工整的法文写满了初步的条款，但核心问题——股份比例却迟迟未能敲定。

艾米莉亚本计划保持自己40%的股份：

“技术是核心，但资金和商业网络也是工坊运转的关键。西奥多，你承担了经济风险，这种分配对双方来说已经足够公平了。”

然而，西奥多·杜布却摇了摇头，嘴角带着微笑，却不失严肃。

“艾米莉亚，谁都可以出资，谁都可以做中间协调人，我愿意将15%的股份让给你。这不是出去慷慨，而是我相信你的技术会让这个工坊真正成功。”

艾米莉亚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触碰羊皮纸的边缘，眼神深沉复杂。

原本自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并为此预想了谈判的所有话术。

她对西奥多撒谎，声称自己希望在没有家族支持的情况下独立发展事业，但只有个人清楚地知道，此时自己并没有足够的资本来支撑这一切。

“55%对45%的比例会不会让你觉得失衡？”

她最终开口，声音略低，但带着一丝犹疑。

“不会。”西奥多从容地接过话头，他的目光锁定艾米莉亚，带着一种商人惯有的精明和审视，却又不乏真诚：

“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我的每一步都不是施舍，而是基于长期合作的信任。如果生意成功，掌握核心技术的你，将是所有商人争相拉拢的对象。

若利益分配不公，你随时可以把我踢开，单干实现最大化收益。那么对此，以防万一，我需要一个更加强有力的理由来绑定你我之间的合作关系。”

艾米莉亚深吸一口气，片刻的沉默后，她的嘴角终于浮现出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微笑。

“好吧，信任是双向的。西奥多·杜布，谢谢你，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最终，合约的核心条款确认如下：

【合作性质：艾米莉亚以技术入股的方式加入合作，持有55%股份；西奥多则以资金与资源入股，持有45%股份。销售所得利润按股份比例分配。

职责分工：艾米莉亚专注于技术层面，包括香料萃取设备的改良与新技术的研发，旨在通过科学方法提高香水的纯度与留香时间，使产品脱颖而出。西奥多则负责外部事务，包括原材料采购、成品销售及与贵族阶层的商业联络。】

艾米莉亚拿起鹅毛笔，在签名栏上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Amelia Walker”。

她将笔递给西奥多，他在旁边签下了：“Theodore Dubois”。

当两人最终在合约上签字时，烛光下的羊皮纸似乎赋予了这份契约更加沉甸甸的意义。

杜布与沃克工坊，自此正式成立。

***

西奥多将位于巴黎西部圣克卢森林、靠近小溪的那间原本用作储物的杂物间收拾整理出来，将其改造成杜布与沃克工坊的实验研发室。

就如任何刚起步的民营小企业一样，艾米莉亚要做的是在这个时代从0到1的跨越。

制造高品质香水的关键在于每一个环节的细致把控。为此，艾米莉亚先对实验环境进行了改造。

在储物间的墙壁和地面上，她涂抹了一层由石灰与蜂蜡混合的涂层，既防潮又防止杂质污染空气，尽可能保持空间的洁净。[1]

为了改善通风，她在窗户上安装了一块布制过滤帘，防止灰尘进入，同时确保空气流通。

艾米莉亚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正身处技术落后的18世纪，与她熟知的23世纪相差不止一个时代。尤其是在化学仪器和实验工具方面，简陋的设备限制着她的施展空间。

蒸馏器，这个在此时主要用于酿酒和药品制作的工具，是她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核心装备。

在西奥多的协助下，她购置了一套青铜制的蒸馏装置，尽管做工粗糙，但已是当下最优选择。

这套蒸馏装置带有冷却管，艾米莉亚特别挑选了这个模型，因为它能更有效地冷凝精油蒸汽。

然而，她很快发现问题：接口的密封性极差，大量珍贵的蒸汽在冷却前就已泄露。

她翻阅了市面上少量关于蒸馏的资料，并结合自己的知识，迅速展开了改造。[2]

她将接口处用浸泡过蜂蜡的亚麻布仔细缠绕，使其更贴合，同时封死可能的缝隙，极大减少了蒸汽外泄的现象。

为了进一步提升冷凝效率，艾米莉亚在冷却管的外部均匀包裹湿布，并从溪流中提水，持续浇湿布条，利用水的蒸发降温原理，使冷凝效率提升了近一倍。

蒸馏只是第一步，过滤是另一个挑战。

提取出的精油混杂着大量杂质，艾米莉亚灵机一动，用纱布和金属细网设计了一套分层过滤装置。

她设计了三层过滤结构，第一层使用粗纱布过滤大颗粒杂质；第二层采用丝绸织物进一步细滤；第三层则用她亲手改制的细砂层，将最后的微细杂质彻底清除。

为第一款香水做准备，在西奥多的协助下，她列出了一长串香料清单，具体包括：玫瑰，茉莉，檀香，香根草，安息香，香草豆，柠檬和佛手柑，豆蔻和肉桂，橙花，麝香等。[3]

连续三天，要不是利欧每天端着饭菜嘱咐她进食，或者催促她回家休息，毫无疑问，艾米莉亚可以在实验室里不吃不喝地连续工作24小时。

利欧原本是西奥多店里的伙计，但因为艾米莉亚这种无休无止的实验工作，西奥多·杜布担心，再这样下去，他的合作伙伴恐怕在事业还未起步之前便消香玉陨。

于是，他特地安排利欧兼职负责照顾艾米莉亚的饮食起居。

利欧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探进一颗金棕色卷发的小脑袋。

看着放在旁边圆桌上几个小时丝毫未动的饭餐，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犹豫，一双圆润的棕眼睛偷偷瞄向专注于实验的艾米莉亚。

“沃克小姐，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利欧挠了挠脑袋，露出了一副苦恼的表情。

“哦，我忘记了，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去吃。”

听到利欧的提醒，艾米莉亚带着歉意的应声道，但仍旧专注地调整冷却装置的角度，她用细铁钳夹起一块滚烫的器件，迅速放置在架子上冷却。

看着几分钟过去，艾米莉亚依然毫无反应，利欧那带着雀斑的小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神情。

他轻轻叹了口气，收拾起原封不动的饭菜，脚步匆匆地离开，准备去向杜克先生汇报情况。

阳光透过小窗洒在实验室内，落在那套简陋却被改造得焕然一新的蒸馏装置上。

现代的实验器具最不可或缺的便是玻璃器皿，艾米莉亚专注地调试着手中的玻璃漏斗，那是一件她自己制作的器具。

于是再次收到利欧小报告后的西奥多·杜克赶来之后就看到了这一幕。

“你是怎么做到的？”西奥多站在一旁，目光在她手中的玻璃器具和工作台上一堆奇怪的物件间来回扫视。

他的眉头微微挑起，语气里透着难掩的惊讶。

艾米莉亚抬起头，眼中浮现一抹微微的笑意。

她用下巴指了指那堆沙子，语气淡然得好像在陈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还记得这些沙子吗？就是我托你带过来的那些。这些沙子含有硅，可以用来制造玻璃。”[4]

“沙子……可以变成玻璃？”

西奥多怔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在那通透的漏斗上，神色有些恍惚。

他从未将这些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沙堆，与那通透晶莹的玻璃器具联系在一起。

艾米莉亚微微一笑，轻轻放下手中的漏斗，直起身子，转身拿起角落里的一个粗糙的烧杯。

“确切地说，沙子只是基础原料。要在高温下熔化沙子，同时加入苏打灰和石灰石，才能降低熔点并增加强度。”

她边说边指向靠墙的土炉，“虽然距离我预想中的的熔炉差很多，但经过我的改良，用焦炭和调下风口，刚好能达到玻璃熔点。”

西奥多闻言，走到土炉边，端详着那个看似平凡的装置。

他伸手触碰了一下炉边仍留着余温的砖石，目光复杂地回望艾米莉亚：“你改装了炉子？用这些工具和材料？”他的语气里透出些许质疑，但掺杂着的更多是佩服。

艾米莉亚点点头，没有看他，手指在桌面上一堆器材之间快速翻动，找到了一只新的玻璃瓶。

这只瓶子的透明度显然比之前的器皿更高，她满意地端起，迎着阳光观察瓶身的光线折射。

“金属器具会与化学物质反应，影响精油的提取。而玻璃中性且稳定，是最理想的实验材料。这不仅是为了提高效率，更是为了让香水更纯净。”

西奥多走近一步，指尖轻轻触碰那片薄薄的玻璃片，触感冰凉而光滑。

他惊叹地注视着这件手工制作的玻璃器具，这与早些年他有幸在宫廷里所看到的王室所用的玻璃制品几近相同，甚至纯度和光滑程度更胜一筹。

“艾米莉亚，”他低声说道，语气中透着真诚的建议道，“要是香料生意失败，大不了转而做玻璃制品生意，我相信这样的艺术品没有一个人不为之疯狂。”

“呵呵，杜布先生真是幽默。”艾米莉亚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她专注地将液体倒入那改良过的蒸馏装置中。

最后呈现出的精油色泽晶莹剔透，散发出温暖的浅金色，微微带着光泽，正如她设想的第一款香水的灵魂色调。

艾米莉亚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收手看向西奥多，“你来的正好，”她嘴角扬起了一抹自信的微笑，“我刚完成初步配方。来，闻闻看。”

她拿起玻璃瓶，拔掉瓶塞，用细长的试香棒沾了一滴，递给他。

西奥多接过试香棒，将其轻轻靠近鼻尖。

香气扑鼻而来，清新的柑橘香调首先袭来，随后，温柔的橙花和茉莉香气逐渐浮现，有风好似拂过盛开的花园，柔美却不喧哗。

最后，香根草和檀香的木质香调逐步稳住了整个气味结构，带来阵阵沉稳悠远的韵味。

“‘L’Aube Mystique’，神秘黎明，”艾米莉亚轻声说，目光落在眼前的香水瓶上，“这是我为第一款香水起的名字。它象征着希望和未知，也代表我们的工坊将要迎来的新篇章。”

西奥多放下试香棒，目光中带着些许惊叹：“前调柑橘清新，但不尖锐；中调的花香柔和，却不会喧宾夺主；至于尾调的木香……”

他停下来，眼睛微微眯起回味着：“竟然带着点温暖的余韵，和我平时接触的木香不太一样。”

西奥多·杜布挑了挑眉，眼中多了几分商人的精明：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款香水可不仅仅是‘好闻’，它还讲了一个故事。

它让人想到……秋日午后，阳光洒在果园里，花和果实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这种调和，恐怕连那些巴黎顶级调香师都未必能做到。

艾米莉亚，你到底是怎么想出这样的搭配的？”

“这只是开始。”艾米莉亚回答道，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她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如果不是因为技术方面的制约，她能保证原本的纯度可以做到更高。

“香水的留香时间还需要延长，香气的层次感也有提升空间。我要让它不仅仅是好闻，而是能触动人内心深处的情感。”

西奥多点点头，表情里有着罕见的赞叹，“哪怕只是现在这样，它也已经足以吸引最挑剔的贵族客户。艾米莉亚，这个工坊会是我们的金矿。”

“杜布先生。”

她的声音打破短暂的沉默，语气意味深长地认真道：“奇迹不是从天而降的，它是每一次尝试、每一次精确改进的结果。我会让它更好，更完美。”

“我从未怀疑过这一点，”西奥多轻笑了一声，站直了身子，“但记得，天才的头脑也需要休息。我会让利欧替你多准备些吃的，他说你总是忘记用餐。”

艾米莉亚耸了耸肩，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或许你说得对。我会......尽量记得。”

我才发现段评没开[笑哭]现在打开啦

本章关于化学仪器、蒸馏、过滤等内容的专业依据引用如下：

[1]French, J. & Katherine Golden Bitting Collection On Gastronomy. (1667) The art of distillation: or, A treatise of the choicest spagyrical preparations, experiments, and curiosities, performed by way of distillation.Together with the description of the choicest furnaces and vessels used by ancient and modern chymists, and the anatomy of gold and silver; with the chiefest preparations and curiosities therof; together with their vertues. London, Printed by E. Cotes for T. Williams. [Pdf] Retrieved from the Library of Congress, sloc.gov/item/45040251/.

[2]帕廷顿. (2010). 化学简史.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3]蔡锦文《调香手记-55种天然香料萃取实录》。

[4]J. E. Shelby, Introduction to Glass Science and Technology, The Royal Society of Chemistry,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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