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 第21章 鹅弯

鹅弯是座岛，很小，又偏又远，几乎像是被世界遗忘在了水中央。

岛上疏疏落落地立着几座别墅，白墙红顶，衬着碧海蓝天，远远望去，倒像是一幅搁浅的风景画。只可惜这儿离城市实在太远，出入都得靠船，舟车劳顿之下，连最讲究情调的有钱人也渐渐望而却步。

唯独霍倾家还在这里留了一处不小的别墅，带着私家码头，平日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海浪和风声。

此刻我坐在船上，看着远远的那座小岛，心情愈发沉重。

陆禹城说，霍御被陆立修追杀时伤到了脚踝，需要静养。霍倾便打算带他去鹅弯住上一段。陆星儿一听就雀跃起来，她年少时曾在鹅弯度过几个夏天，记忆中的沙滩日落和自由的气息让她心痒难耐，恨不得立马动身。可偏偏霍倾还有工作缠身，一时走不开，陆星儿便转而邀请我同去。

我是不愿去的。自从经历了那些事，我只想远远避开所有姓霍的人，以及一切与他们有关的纠葛。

陆禹城却温声劝我：“去吧，姐姐一直很想去。你要是不陪她，她一个人会很无聊。”

我心里冷笑一声：我又不是你陆家雇来专门陪陆星儿玩的大丫鬟，凭什么她想去，我就得陪着？

可脸上依旧挂着一贯温顺的笑容，语气委婉地推辞：“可是我手头上还有学生的健康档案没整理完，学校那边也有工作要忙，实在走不开。”

他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那笑容依旧如春风般和煦，眼神里还带着几分关切，可语气里的不容置疑却藏都藏不住：“工作的事不用急，我已经跟你们学校打过招呼了，说你最近状态不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你更应该好好放松，经历了陆立修那种可怕的事，身心都得彻底歇一歇，总紧绷着会出问题的。”

我顿时语塞。是啊，他话说得漂亮，句句都透着“体贴入微”，可我比谁都清楚，在那副温润如玉的皮囊之下，藏着的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霸道。

我和他之间，始终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阶壁，他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我是需要仰仗他的下位者，他习惯用温柔的语气给予指令，而我，只能安静地服从。

每一次这样的时刻，都让我清晰地意识到我们之间那不可逾越的距离。一想起他温和表面下的算计与控制，我的心就像被一坨吸饱了水的棉花死死堵住，沉甸甸、湿漉漉地往下坠，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可我看着他眼底那抹不容拒绝的光，终究还是没能再说出口拒绝的话，我知道，这场邀请，从一开始就没有我选择的余地。

船身贴着海面缓缓靠近码头，引擎的轰鸣声渐渐减弱，最后只剩海浪轻轻拍打船舷的“哗啦”声。目光越过船头，只见木质栈桥上早已立着三个人影，两位头发花白、约莫五十岁上下的阿姨，穿着干净的蓝布衫，手里还攥着叠好的毛巾；旁边站着位身材高大的大叔，皮肤是常年晒出来的深褐色，腰间系着围裙，一看就是常年打理家务的模样。

他们脸上堆着的笑容，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殷勤，嘴角弯得恰到好处，眼角的皱纹里都裹着小心翼翼的讨好，那是经年累月侍奉人、看惯了脸色才磨出来的神情，既不过分热络，又透着十足的恭敬，让人一眼就知道他们的身份。

陆星儿扒着船舷看了一眼，眼睛瞬间亮了立刻扬高声音，带着刻意装出来的惊喜叫道：“哎呀！是马大叔和马大嫂！”她说着，飞快地扶了扶鬓边的碎发，又亲昵地挽住霍御的胳膊，语气甜得能滴出蜜来，“真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你们还一直在这儿照看别墅呀？这可真是太难得了，有你们在，我们住着也安心！”

霍御似乎很吃她这副热络又会说话的模样，原本略带严肃的神色少见地柔和下来，连声音都放轻了些，对着陆星儿应道：“是啊，姐。这别墅平时没人住，里外都得有人打理，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也不能没人照看。马叔马嫂在我们家做了几十年了，做事踏实，我们信得过。”

“马叔？马大帅？”我心里嘀咕着，目光落在那位高个子大叔身上，他黝黑的皮肤紧绷着，脸型略方，下巴上还留着点短胡茬，远远看去，竟有几分像早年小品里的赵本山，尤其是那双眼睛，笑起来时眯成一条缝，透着股憨厚劲儿。一想到这个联想，我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了声，声音在安静的码头格外明显。

霍御的目光立刻斜了过来，像带着钩子似的落在我脸上，眼神里满是审视，语气也冷了几分：“笑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摆了摆手，脸上瞬间换上一副纯良无害的表情，连眼睛都睁得圆圆的，语气轻快地解释：“没事没事！真没笑什么，就是刚上岸，一看这儿的风景这么好，一下子没忍住，是高兴的！”

霍御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鼻腔里的气音带着明显的不屑，显然半个字也不信。也是，从认识到现在，他就从来没真正信过我，不管我说什么，在他眼里都像是藏着别的心思。

反倒是陆星儿，伸手就挽住了我的手臂，手指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热络得仿佛我们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她转头看向霍御，声音清脆得像风铃，语气里满是由衷的赞叹：“我读书那会儿，一到暑假就最爱来这儿住几天！这儿的空气是真的好，吸一口都觉得沁人心脾，比城里的雾霾天舒服多了！就是可惜，这儿的海水不如马尔代夫通透湛蓝，要是能好好开发一下，再建几座海景别墅，说不定真能不输马代的度假岛！”

我脸上跟着笑得花枝乱颤，配合着她点头，心里却忍不住暗骂：呸，就这么个连便利店都没有的鼻屎大的岛，连出海都得看天气，还妄想跟马尔代夫比？可真敢吹！不过陆星儿这通高级马屁显然拍得霍御极为舒坦，他原本微微蹙着的眉头彻底舒展开，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都快咧到耳根了，连看向陆星儿的眼神都多了几分笑意。

船刚停稳，马叔便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协助霍御下船坐上轮椅。他低头看见霍御手臂上缠着的绷带，又注意到他脚踝处固定着的支架，顿时心疼得皱起了眉：“少爷这是怎么搞的？如此不小心！胳膊伤了，腿也伤着了……”

霍御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应了句：“嗯，不小心摔的。”

马婶也赶忙凑到轮椅另一侧帮忙推扶，一抬眼瞧见陆星儿，立即扬起热情又夸张的笑容：“哎呀，这不是星儿小姐吗？多少年没见啦！您还是这么漂亮，一点儿都没变！”

陆星儿极其自然地迎上去，亲亲热热拉住马婶的手，语调甜得恰到好处：“是啊马婶，都快二十年没见啦！您眼神可真好，居然还认得我？”

马婶一边拍着她的手背，一边笑得眼弯弯：“哪儿能忘啊！你这姑娘从小就跟画儿里的人似的，水灵灵的，现在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我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这场熟人间的寒暄，心里清清楚楚知道，这些话多半是常年侍奉练就的奉承，可也不得不承认，陆星儿的确有让人称赞的资本。

她穿着运动服，长发利落的扎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妆容精致却不张扬，是那种娇生惯养出来的自带贵气的明艳，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正微微走神，手腕突然被人轻轻一拉，陆星儿笑着把我拽到她身边，转头对马婶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几分俏皮：“马婶，您再猜猜，这位是谁呀？”

马婶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我，故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我好几圈，嘴里还不停咂着舌头，语气夸张又真诚：“哎哟！这又是哪位天仙似的姑娘啊？长得也太俊了！这眼睛！这皮肤！跟电视里走出来的女明星一样，比那些明星还好看几分呢！”

即便明知道这不过是场面上的客套话，可听到这样直白的夸赞，我心底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世俗的愉悦，嘴角也跟着微微上扬。

马婶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霍御，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又笑着问道：“难道是咱们少爷的女朋友？瞧着跟咱少爷多般配啊！”

这话一出口，我差点没绷住脸上的笑容，一口老血差点哽在喉头。

她居然把我和霍御凑一对？

陆星儿脸上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眼神飞快地瞟了霍御一眼，显然也没想到马婶会这么猜。

霍御的面色则瞬间冷了下来，眉头微微蹙起，声音里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几分嘲讽：“我可没这个福气。”

马婶立刻意识到自己拍在马蹄子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连忙收住话头，只余下一脸憨厚又局促的笑，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小声嘟囔着：“是我看错了，是我看错了。”

陆星儿反应极快，立刻接过话头，语气轻快地打圆场：“马婶您看错啦！这是阿城的女朋友，袁园！我们这次是一起陪霍御来岛上静养的。”

马叔和马婶下意识对视了一眼，虽然没说话，但那一瞬间交汇的眼神里，已经泄露了无数的内心戏，我几乎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多半是在脑补陆禹城和霍倾的cp掰了，又好奇我这个女朋友是怎么冒出来的。

马婶很快回过神，脸上重新堆起热络的笑容，拉着我的手轻轻晃了晃：“哎呀！原来是阿城少爷的女朋友啊！真没想到阿城少爷也这么有福气，找了这么标致的女朋友，跟明星似的，看着就招人喜欢！”

我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甜笑，声音放得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我叫袁园，这段时间要在岛上打扰各位了，麻烦你们多费心。”

马叔和马婶连忙齐声应道：“不麻烦！不麻烦！袁小姐太客气了！您能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马叔已经推着霍御往别墅的方向走，马婶则热情地跟在我身边，不停地介绍着岛上的情况，生怕怠慢了我们。

陆星儿眼尖，目光一转，落在了旁边那位一直安静站着只微笑的阿姨身上，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咦？这位阿姨看着面生，之前来的时候好像没见过，是家里新请的吗？”

霍御赶紧接过话头，侧身对着那位阿姨抬了抬下巴，介绍道：“哦，她叫王妈，是一年前新请的管家。马叔马婶年纪大了，算下来都六十多了，体力毕竟不如从前，平时打扫、做饭还能应付，要是遇上修水管、整理仓库这种重活，就有些吃力了，还是得有个帮手才好。王妈以前在五星级酒店做过，懂规矩，做事也麻利。”

王妈赶紧上前一步，对着我们微微鞠了鞠躬，声音温和又恭敬：“各位少爷小姐好，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她的动作利落又不卑不亢，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和马叔马婶那种带着乡土气的殷勤，截然不同。

我们一行人沿着木质栈桥往岛上走，马叔推着霍御的轮椅走在最前，马婶和王妈跟在两侧，陆星儿挽着我的胳膊走在后面，脚步轻快地说着话，倒真有几分浩浩荡荡的架势。

刚踏上岛，海风就像带着劲似的，从海面呼啸着扑过来，卷着细沙和海水特有的咸腥气，往衣领里钻。

明明已是春天，可这风里还裹着冬天没褪尽的冷意，吹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围巾往紧裹了裹。

抬头望去，岛上的森林早已郁郁葱葱，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枝叶层层叠叠地交织在一起，连阳光都很难透进来。

此刻天上云朵堆积遮蔽了太阳，一片阴郁落在这片森林上，更显得枝叶发黑，深处像藏着无尽的幽暗，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不知怎的，我心里突然发慌，脚步下意识地顿住，回头望向码头的方向，我们来时乘坐的那艘船，正缓缓调转船头，螺旋桨搅起的水花在海面泛着白泡沫，引擎的轰鸣声渐渐被风浪吞没，船身一点点变小，朝着城市的方向驶去。

那一瞬间，我心里蓦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悄然爬上脊背连指尖都泛起了凉意。

这岛太安静了，除了风声，海浪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鸟叫，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连我们的脚步声落在石子路上，都显得格外清晰。

这地方实在太偏僻得彻底，像是被世界遗忘在了大海中央，连空气里都透着股与世隔绝的孤寂。

我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侦探小说，那些被称为“暴风雪山庄”的设定，不就是这样吗？一个与世隔绝的舞台，信号微弱，出路被断，所有该登场的角色陆续到位，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不敢细想，越想心里越慌，总觉得这看似宁静的孤岛背后，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我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点亮屏幕一看，果然，信号格只有微弱的一格，还时有时无，像个随时会破灭的泡沫，飘忽得让人不安。

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还是点开了和陆禹城的对话框，对着镜头努力挤出一个甜美的笑，眼角弯起，连嘴角的梨涡都露了出来，拍了张自拍发过去，又飞快地敲下一行字：“我们上岛啦～这儿的风好大，吹得我脸都疼了，你要是在就好了，还能帮我挡挡风～”

语气里带着刻意的娇憨，半真半假。

我自己也分不清，这里面有几分是想让他安心的表演，又有几分是真的希望他在身边，至少有他在，我心里的不安能少一点。

发送完消息，我却迅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手指滑动屏幕，切换到和黑乌木的聊天框。

镜头对准远处阴郁的海面与森林的交界处，灰蓝的海水拍打着黑色的礁石，森林的边缘像一道暗沉的线，将海与岛分割开来。

我按下快门，将这张透着压抑的风景照默然发送过去。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冗长的解释，我只在照片下面附了一行简短的字：

“喏，怎么样？”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我握着手机，指尖微微发凉，目光重新投向那片幽深的森林。

风还在吹，海浪还在拍打着礁石，可我却觉得，空气里的不安越来越浓。

有人看嘛？？？马上暴风雪山庄模式杀人事件！o(╥﹏╥)o名侦探袁园上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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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鹅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