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 第72章 汇合

雪停了，但风未止。

晚风穿梭在人间各处，从屋瓦顶、庙檐上、枝杈间、大地里刮起一卷一卷的白雪，把它们高高举起，又散在无瑕的月光中，纷纷扬扬，梨花扑面，沾湿行人脸。

陆晏听抬起眼皮，深黑的眼微微掠过身旁人的眼角，又不动声色地收归。

陆昭宁垂下纤长的睫毛，伸出手指，抹过眼角的雪片。

凉丝丝的，似乎化在指尖了，濡湿了一小寸皮肤。

她搓了搓手指，丝毫没把这一点雪片放在心上，只是微微扭过头，用一只乌黑的眼珠前后扫了扫其他衙役。

众人都打着哈欠，一双双眼睛都没了神，险些眯过去。

陆昭宁伸出手，紧了紧脑袋上不知是什么料子的皮帽，遮住一对长墨眉。帽檐的黄毛圈压在根根分明的睫毛上，只露出半张在夜色中模模糊糊的脸。

她摸出藏在腰间的匕首，往麻袋上划了一个小口。

里边露出一片不同于雪色的玉白，粒粒分明——是大米不错。

前方的路越来越熟悉，陆昭宁皱皱眉，直到瞧见了月色下翘起的飞檐，飞龙一般，盘旋在半空。

雪色反射出两丝银光，若隐若现地映出牌坊上的三个大字。

——正安庙。

“发什么愣！快动手搬到后头的斋堂去！”

陆昭宁回过神来，抿了抿唇，卸下马背上的米袋，扛在肩上，跟紧前边人。

正安庙的斋堂如今做了临时存粮的屋子，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和尚看着他们进进出出，竖着手心，口中不住地念着“阿弥陀佛”。

他们这是把粮……运来赈灾了？

分明是件好事，但陆昭宁却皱紧了眉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莹娘拿着她的粮食向朱嶂献媚，朱嶂亲口所说的为了政绩考核……起初，陆昭宁一直以为他想财权双收。

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朱嶂没那么蠢，也没那么贪，灾情严重了，人死得多了，那是要掉脑袋的事。

“我们这些官儿三年一次考核，这紧接着，又要到了，这么多人呢，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

……

“莹娘知道，大人心中有成算，又有老天庇佑，您看，这粮食不就送来了嘛，那还用得着燕州那伙子人……”

……

莹娘给了朱嶂一千石的希望，又暗自把粮食昧下，让朱嶂像头前边钓着萝卜的驴，始终觉着这场灾是能瞒过去的。

之后，她又故意把她引过去。

她想把这场雪灾扩大，想让朱嶂和手底下那几个令她啐沫子的男人全都犯下诛九族的大罪。

他们之间的恩怨不浅。莹娘原本的目标便是他们，不止是想让他们背锅而已。

而朱嶂瞒着的也不少。

陆昭宁眉头蹙得越发紧了。一行人跟着领头的将马牵回县衙便散了，她朝陆晏听招招手，示意他先走，几个步子又翻进朱嶂的府邸。

有了粮食，他今晚倒是能睡个好觉了。陆昭宁摸黑进了书房，一手掩着火折子，四下翻看起来。

他说考核不是他一个人的事，那还能有谁？他与手底下的人非亲非故，又没有半点油水，他何必为他们担那么大风险？

只能是官位比他更高的了。上边人要瞒，使尽了手段也不会让你走出风声。

陆昭宁迅速翻找着桌案上大大小小的纸张。两地相隔甚远，总会有些信件往来，朱嶂在官场上混迹数十年，不可能毫无心眼，总会偷藏些证据。

但翻找了许久，却半点线索也没有。陆昭宁举起火折子，扫过整个书房。

朱嶂的书房并不大，一张红漆如意书案、一对黄杨木书架，一张四出头的官帽椅，糊了琦纱的窗边还设了个月牙桌，摆了只白瓷观音瓶，在这万花枯谢的冬日，竟还别有意趣地插了几只浅紫的缠花。

不知为何，陆昭宁忽然想起了惊风堂内那只冰裂纹瓷瓶，以及里边总是红艳艳的山茶花。

她神色一动，将缠花尽数拔出，倒过观音瓶来。

果然，瓶口内塞着一团皱巴巴的纸团。若不仔细看，定以为是随手扔的废纸。

她迅速打开，眼珠飞速扫过纸上的内容，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落款处。

“王介”。

果然，果然……如此一来，同是燕州，李慎仪那边的平甘县为何也被瞒下，也说得通了。

云黛！

她暗道不好，将纸团塞进袖口，几步跑出书房，翻过院墙。

正要走时，眼角倏然瞥见一道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院墙外。

陆晏听没了裘衣，只单单一身玄青暗纹流云袍，懒懒倚着墙角，在一片白雪中愈发衬得腰细腿长。棉质的袖口中微微露出半截手指，指节处泛着薄红，令人无端生出几丝怜意。

若是以往，陆昭宁恐怕早被他骗了过去，心疼得给他搓手。但此刻她却毫无动作。

脑子清醒了，有些事情便能看得透些了。陆晏听虽然不笑时看上去有几分冷意，但他的身子总是热的，掌心里像是握着一团火，多大的雪也浇不灭。

也不知指节的这点薄红怎么弄出来的。

夜风吹来，刮落院墙上的积雪，纷纷扬扬，落在那头如瀑的乌墨之中，银银闪闪，但仍掩不住那对眼睛的神光。

陆昭宁盯着那些稀碎的小星子，走了过去。

“马给我。”她翻身跨上马背，手指攥上缰绳。真不知陆晏听是怎么生出的心思，天生就会这般揣度人心，好巧不巧，今夜便送得一匹“及时马”。

身后人似乎想说什么，她却一夹马肚，只留下了一路飞扬的碎雪。

一日一夜不眠不休，陆昭宁却仍然满背的冷汗，死死抓着缰绳不敢松手。

若是真让云黛见了王介，不仅会打草惊蛇，说不定连云黛的性命也保不上了。

都怪自己，那日来不及多想，便武断地做了决定，谁知躲过了莹娘挖的坑，又钻进了王介的套！

陆昭宁的唇色被咬得发白，大腿已经摩擦得有些麻木，感受不到起初火辣辣的痛了。发丝夹着雪片凌乱地黏在脸上，挡住了右眼，她伸出手，一把抹开，眼前终于看见了燕州治所的城门。

可千万，千万要来得及……

她一路到了州衙前，看着肃然的衙役，攥紧了袖中的纸团，几步跌下马去，走上门前台阶。

“虞娘姑娘！”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唤，陆昭宁脚下一顿，强撑着回过头。

身后是一个男子，大约同陆晏听差不多的年纪，瞧起来却不怎么眼熟。

“见过郡主，失礼了，”对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浮在半空中的云气，不一会儿便会无影无踪，“在下是延庆公主的人，您若要见云黛姑娘，还请同我来。”

李慎仪的人？陆昭宁松了口气，但还是多问一句：“你可能证明你的身份？”

“这……”对方低着头，眼珠一滚，似乎想到什么，又笑了笑，“去年在闺文院，林小姐邀您结队，被您推拒了，殿下可好生遗憾呢。”

陆昭宁微微挑眉。没想到李慎仪还对下人提了这等小事。不过闺文院的事，知道的人本就不多，对方看来确是李慎仪的人无疑。

没想到李慎仪比她还要快些。

如今心中的弦松下来，她方才生了些疲倦，嘴角微微抿着，隐隐还有着几分不甘人后的倔劲。

对方带她进了一家小客栈，又进房间同李慎仪通报一声，一会儿功夫，方才把她请了进去。

李慎仪只一身素面青蓝缎子的长袄，发髻间简单簪了两根再常见不过的素银簪，斜斜插在鬓后。那一身的衣着配饰，也不过是个小家碧玉。

可人并非是只靠衣装的。哪怕她换上一身麻袍，但那挺拔的身姿，疏阔的眉宇，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会让人觉察出这非凡的气度。

哪怕这间房已经是客栈里最大最雅致的房间了，但李慎仪站在那儿，它便只能暗自生尘。

“虞娘，”李慎仪率先开了口，这声称呼出来，便是莫要拘礼的意思，“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日前，连夜赶来的，”陆昭宁知道她在问王介的事，“云黛可在这儿？”

“她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如今正在隔壁歇着。”李慎仪垂手，示意她坐下。方才的男子替二人倒了茶水，陆昭宁一整日未进米水，一口饮尽。待将茶杯放下，却见李慎仪碰也不碰茶杯。

也是，这客栈里的茶叶哪有公主府的好。

“端……他过去了？”

陆昭宁点点头。李慎仪似乎皱了皱眉，但只是一刹那的事，不免让陆昭宁有些怀疑自己花了眼。她又灌下一杯茶水，清清嗓子，尽力让自己的精神头瞧上去好些：“你那边处理完了？”

“差不多，”李慎仪的回答有些模糊，她抬起一双长眼，“但王介这儿还得费些日子，你若能同我配合一二，便再好不过了。”

“需要我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李慎仪微微侧眼，似乎透过木墙，看向了隔壁，“如果我说王介背后还有大鱼，你可愿陪我来放根长线？”

陆晏听：百忙之中再凹个造型，阿宁会心疼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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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