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沦陷 第6章 第 6 章

克里斯汀没有关注到身后魔王的异样。

她正在想另一件更加迫切的事情。

这条森林小道的尽头是她和玛丽居住的木屋。

那天她就是从木屋的后门逃到这条路上，然后碰到了魔王并开始了她悲惨的囚犯生涯的。

现在她马上要抵达小道的尽头，这条路的尽头还多出一条岔路，直接通往小镇市集。

到了那里，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应该走通往小镇实际的那条路，而不是她和玛丽的木屋。

——那样目的就太明显了。

可是木屋里存放着她和玛丽收集到的许多施法材料，更关键的是，还有那张穿越魔法的清单，就夹在玛丽的魔法书里。

她必须要拿到那本书。

马上就要到叉两路口了，克里斯汀回头看了一眼魔王。

他不知在想什么，那双漆黑的眼睛正直勾勾地钉在她身上，引得人汗毛倒竖。

该用什么理由说服他相信，她回去没有别的原因呢？

她有一个特别喜欢吃的香料，是市面上没有卖的，每次她都要撒上香料，才能吃得更香？

魔王为什么要关心他的囚犯是否吃得香不香呢？

或者，说她还想再看看这间小木屋，带走一点纪念品？

啊，克里斯汀，还有什么比这更蹩脚的借口吗？！克里斯汀在心中呐喊道。

她下意识攥住胸前的小水晶，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不稳了。

对了！

她要去酒馆吃饭，可是身上没有带钱——其实带了几克莱泽（神圣罗马帝国南部的主要通行货币），顶多只能买一块黑麦面包，约定于没有。

而小木屋里放了一张欠条，是小镇西边的磨坊主在上个月写下的。虽然不是一个大数目，但只要把钱要回来，她就能再生活一段时间。

从前她和玛丽就是靠着替别人做一些零星工作维持表面上的生计的。

私下里，她们还会向女巫集会的成员或者地精之类，出售一些魔法制品。

那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可惜购买魔法制品也花费巨大，她们很难存下什么钱；即便存下了，由于他们在人群中的身份，也不能大肆铺张。

绝对会引来怀疑。

克里斯汀回过身，对魔王说明情况，她要先去小木屋那欠条，再去找磨坊主要钱，才能吃饭。

魔王的视线阴冷如刀，似乎要将她穿透，克里斯汀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说：“你现在需要先吃东西，要钱的事可以之后再说。”

“可我没有钱买东西。”

“我给你。”

他托着一个陶罐那么大的袋子。

袋子被填满了，封口扎紧，鼓鼓囊囊的凸出里面钱币的轮廓。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袋身，送到她面前，示意她都可以拿去。

克里斯汀看到那么多钱眼睛都直了。

第一次这么虔诚地在他面前伸出双手。

这袋钱比她想象当中要沉许多许多，她险些拿不住，还听到魔王“嗤”的一声嘲笑。

——感觉他想这么做很多次了，这次没绷住。

她不在乎，能给那么多钱，笑一声怎么了？多笑几声也没事。

“多谢殿下。”第一次如此虔诚地道谢。

克里斯汀咬了咬唇，忽闪着大眼睛对魔王道：“要债还是需要欠条的，免得对方赖账，刚好前面就是我居住的木屋，我能先去那一趟吗？很快的。”

得到魔王点头应允之后，克里斯汀感觉自己的双脚都要长出翅膀了。

她拎起裙子飞快地跑回木屋，心中默念她能带走的东西。她很谨慎，知道魔王能听到任何她说出口的话，所以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敢冒出来。

首先就是要找玛丽留下的那本魔法书，把里面的字条抽出来，塞进袖管里。

还有苦艾、硫磺、菖蒲草屑……

她最感谢的就是玛丽每一次都会在壁炉里留下通信魔法，是专门应对突发状况的。

现在没办法念诵点火的口诀，但是壁炉上有火柴，她点燃火柴，扔进壁炉，然后在空白纸条上快速写下阿加莎的名字，扔进去。

火苗小小一个，还没开始蔓延，需要在她走之后才能生效。

一定要生效啊！

为了不引起魔王的怀疑，克里斯汀只能仓促做这些，就从小木匣里抽出磨坊主的欠条，离开了小木屋。

*

集市非常简陋，只有一条混杂着各种腥臭的土路。

不论是否晴天，这条土路永远泥泞，印着无数的脚印和车辙印。

零星的小贩在这里摆摊。

因为刚刚结束的三十年战争导致人口锐减，这里又是边陲小镇，小贩也懒得费力气吆喝，只是准备一块足够高、足够平坦的石头，在那里坐着发呆，不怀好意地盯着每一个路过这里的人看。

克里斯汀到了集市前，看到几个人一如既往地呆在那里，松了一口。

她还记得，几天前被整座小镇的人追赶是什么滋味。

现在没有人看见她以后就丧失理智，实在是太好了。

集市中有一家酒馆，也是整座小镇唯一的酒馆，那里人气很旺，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里面交谈、大笑的声音。

中世纪的欧洲女性地位普遍低下，被认为是柔弱、天真的，需要受男性看管才能生存下去，因此女性在这时候都早早成婚，在家里做家务、看孩子，和等待丈夫归来。

除了教堂附近，街道上很少有女性的身影，更不要说光顾这种酒馆了。

人们的共识是：女人不能喝酒，因此去酒馆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好女人。

克里斯汀推开酒馆门的一刹那，无数道目光向她/射/来。

整座酒馆也短暂地安静了。

从这些人的目光中，可以看出来，克里斯汀是个非常美貌的年轻小姐。

她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头发也打了结，来到酒馆，说明她很可能穷得走投无路，不得已要做一些皮/肉/生意了。

于是那些目光变得愈发粘稠和不怀好意。

许多人已经在心中标好了价码。

她的神情还透着稚嫩和青涩，看起来像是刚刚开张的，也许可以用很低的价格尝到一头小羊羔的滋味。

然而这些目光和算计全都在她身后的人进来时，消散无踪了。

那是个魁梧的男人，出现时，身躯遮住了门外所有的阳光。

他面容俊美至极，衣着也是举世罕见的光鲜亮丽，像是某个贵族，不，皇族，也许是某个微服私访的王子。

他紧紧跟着前面的女人，目光凶狠、冷漠，仿佛是个亲手夺取过许多人性命，以杀人为乐的暴君，让人看了不自觉敬而远之。

酒馆再一次变得安静，但不同于刚才的静，这次是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招惹到他，引来什么不测。

贵族随意在街上凌虐百姓的事情，也是大家耳中常听到的。

其他人都不要想打这个女人的主意了。

克里斯汀也发现了酒馆当中这些顾客的心思变化。

逃亡路上遇到的简直不要太多，她都要形成条件反射了。但是这么快就能让这些人收回目光，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有点爽到。

感觉曾经的仇也一口气报复回来了。

克里斯汀回头对魔王嫣然一笑，算是感激他的帮忙——有可能他都没注意到自己帮了个忙。

魔王正在心中讽刺上帝。

讽刺他创造了凡人这种劣质的玩意儿，还放任他们繁衍生息，导致世界各处都有他们的踪迹。

简直令人烦躁至极。

凡人到底有什么好的？

他们卑劣肮脏，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流淌令人作呕的液体。

他们的智慧少得可怜，连自己究竟为什么活着都搞不清楚，非常轻易就能被牵着鼻子走，把他们短暂的一生花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就在这个时候，克里斯汀忽然回过头，对魔王笑了一下。

先前他们总是单独相处，没有对比，他分不清她和其他人的区别。

现在她在人群当中，就显得尤为突出，也让这个笑容更加耀眼，犹如淤泥中长出的花朵。

他的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头脑中的想法瞬间清空。

克里斯汀很快就回过头了，拿着钱袋往酒馆里走。

有这尊“大佛”在，克里斯汀也不怕被人抢，直接摆到台面上。

酒馆的老板看到那一袋子的前，挤在一起，摇晃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是大客户来了，赶忙收拾好台面上的空杯子，擦干净上面的酒渍，笑脸相迎。

“请问您要点什么？”

有了这么一大笔钱，克莉丝汀自然不会亏待自己，点了两份烤牛排、一份鹅肝酱面包、一大块火腿，最后怕噎着自己，点了一份蘑菇浓汤。

这些食物都没什么特别的。

但是包裹他们羊皮纸、麻绳都是施展魔法的基础材料，它们可以应用到各种类型的魔法当中去。

克里斯汀是打算，即使她自己没能逃跑成功，也要联系上阿加莎，让她送给自己一瓶隐身药剂也是好的。

玛丽生前非常照顾阿加莎，还有其他女巫集会的成员，她肯定会帮这个忙的。

克里斯汀付了钱，坐到一处空位上等餐。

整个酒馆散发着浓郁的酒味，跟男人的汗臭、脚臭味混合在一起，实在是一股抑制食欲的味道。

克里斯汀看了一眼魔王，他表情不太愈快，但是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垂下头等待。

没必要多嘴询问，他如果真的要走，肯定不会让她留到现在。

如果她开口询问任何问题，都会显得非常刻意。

现在可是收集材料的关键阶段，绝对不能节外生枝。

没过多久，食物就被送上来了。

克里斯汀率先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当做开胃。

魔王的眼神忽然就不对劲了。

他又听见了那种吞咽的声音。

仿佛他就在她的喉口，舌头向后抽动，唾液混着浓汤发出的细微水声，犹如浪潮一般清晰。

他施加给她的监听咒还在箍着她的舌，她口中的动作，他都能掌握到。

一想到这里，那种酸胀的情绪卷土重来。

只不过这一回，因为搞清楚了原由，还掺杂了爆裂的怒火。

然后，他又听到了她咀嚼牛排的黏腻声音。

他可以想象，鲜嫩的肉块在她口腔中的样子，随着舌尖摇摆裹缠，在口腔中滚动。

忍不住呼吸加重，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