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劣成性 第11章 如梦令（二）

白雀张望一阵，没看到宋长贵的身影，忙问：“宋娘子，你爹呢？”

宋顺心朝街边的一间大店努了努嘴，“喏，我爹在里面，前儿打到了鹿子，这家食肆的厨子不会取鹿血，我爹在后面帮忙咧。”

白雀听宋长贵在里面松了口气。

“白哥哥，今儿我们还要去崔哥哥家里做客，正好跟你一道回去。”宋顺心眼珠一转，笑得狡黠，“白哥哥，我爹还要忙一阵，你带我逛逛吧。”

白雀想着正好要去买桂花头油，带宋顺心逛逛也无妨，随宋顺心进店给宋长贵打了招呼，两人就在东街逛了起来。

白雀这两月因为跑腿对东西二街十分熟悉，轻车熟路走到胭脂铺买了桂花头油。

付完钱，他见宋顺心还在看瓶瓶罐罐，掂了掂荷包里的钱，觉得应该够给宋顺心买个小玩意儿。

“宋娘子，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买。”白雀小声对宋顺心说道。

宋顺心摇头笑道：“不用不用，我就是随便看看。”她其实很想要一盒胭脂，但她刚才问了，这一盒桃花胭脂要六十文，太贵了，都能买一筐炊饼了。

白雀见她一直盯着胭脂看，抿了抿唇才喊掌柜包一盒胭脂。

“白哥哥，这太贵了，别买。”宋顺心一把按住白雀付钱的手。

“宋娘子，当日我发高热…谢谢你的汤药。”白雀脸上一红，“我…有月钱，买得起胭脂的……”

宋顺心明白了他的心意，笑道：“好好好，晓得了，这是你的谢礼，那这盒胭脂我就收下了。”

宋顺心拿着胭脂盒跃跃欲试，白雀见她不会用，笑道：“我教你。”

宋顺心笑嘻嘻地说：“白哥哥别逞强，你男儿家哪里懂这些。”

白雀一愣，难堪地扭过头。

宋顺心不怯人，甜甜地喊掌柜娘子教自己，掌柜娘子见宋顺心嘴乖，拿着雕花小铜镜教她抹胭脂。

掌柜娘子见白雀守在宋顺心身边，打趣道：“小娘子，你瞧着还未及笄，怎的这样早就嫁了人？”

白雀闻言涨红了脸，宋顺心却笑道：“美人姐姐，这是我哥哥，我哥哥发了月钱来给我买东西嘞。”

掌柜娘子看了一眼白雀肌肤赛雪的杂胡脸，一眼就明白两人不是亲兄妹，但依旧顺着宋顺心说：“原来是这样，小娘子还真是有个好兄长。”

白雀心里一动。

兄长？

未等白雀反应，掌柜娘子朝白雀笑道：“小郎君诶，你家妹子瞧着也十三四了，也该学着打扮，你这做兄长的可别抠门，得给她把胭脂水粉置办齐全。”

“晓得了。”白雀连忙点头。

掌柜娘子给宋顺心的嘴唇薄薄抹了一层胭脂膏，又送了宋顺心一根红头绳，这才将两人送出门。

两人从东街逛到西街，见到一处涌满了人，也凑上去瞧热闹。

两人身量小，挤了好久才挤到最前面，又听着旁边的大人说了一阵才明白发生了何事。

原来是安济堂要招女学生做女医。

宋顺心一听不要束脩，还能学医，瞬间动了心思，正想问问坐在旁边登录的大人却被白雀拉住了。

白雀凑到宋顺心耳边低声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莫被人骗了……”

宋顺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两人在西街逛了一圈才回食肆寻宋长贵。

宋顺心献宝似的给宋长贵看白雀给她买的胭脂，宋长贵不好意思地朝白雀拱了拱手，连说劳他破费了。

“不破费的。”白雀红着脸摆手，“她喊我一声哥哥，我拿她当…妹妹，该给她买的。”

宋顺心嘟嘴道：“就是就是，那卖胭脂的娘子都说我这哥哥好。爹，你和娘亲没生个亲哥哥陪我玩，好不容易有了个哥哥，你可别给我打破了。”

宋长贵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看向白雀笑道，“孩子，既如此那我也拿个大，若你不嫌我老宋寒酸，喊我一声叔，你和顺心也算兄妹了。”

白雀闻言心如擂鼓，心里酸酸胀胀的，颤颤巍巍喊了一声“叔”。

宋长贵背着一篓山货，带着两个孩子边走边说，没一会儿就到了崔宅。

白雀是下人不能走正门，送两人到大门口便绕到后门进去了。

门房见宋长贵身着短打，皮肤粗糙黝黑，一看就是破落户，刚想轰人没想到这人却拿出了主君的请帖，他拿着帖子连忙进去通报。

宋顺心仰着头感叹道：“爹，崔哥哥家的大门好漂亮。”

“顺心，人家是大官人，还是皇亲国戚，可别瞎喊。”宋长贵捏了捏女儿的包包头，“进去了少说话，眼睛也别乱看。”

“啊？”宋顺心耷拉下眉眼，“那安济堂……”

宋长贵道：“爹来问这事，崔大官人门路多，他应该知道是不是骗人的。若是真的，爹就带你去安济堂瞧瞧，若是假的，咱们就算了。”

宋顺心点了点头。

少顷，寒英便跟着门房出来了。

寒英朝两人拱手问安，然后恭恭敬敬地将贵客请了进去。

宋长贵坐在雕梁画栋的厅堂如坐针毡，大气都不敢出，宋顺心却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桌上的珊瑚摆件。

崔宅上下哪里敢怠慢主君的救命恩人，好茶好果流水似的端了上来。

“宋先生，我家主人还在节度使衙门，小的已派人送信去了，还请先生先用些茶果。”

宋长贵忙说辛苦了，起身将背篓提过来，“咱们山里人家，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一些山菜鸟蛋，还请崔大官人不要嫌弃。”

寒英笑笑，说他家主人最爱吃野味，他先替主人收下了，说着唤来一个仆人将背篓送到了厨房。

等宋顺心吃了一盘茶点，崔璟便回来了。

“崔哥哥——”宋顺心奔到崔璟面前，仔仔细细打量，“你今日穿得真好看。”

崔璟今日穿了一身红锦黑甲文武袍，威严又不失儒雅，刚柔并济，爽朗清举。

恭维容颜的谄媚之言崔璟不知听过几何，可少女天真，语气热烈纯粹，眼中尽是惊艳与欣赏，并无其他杂念，崔璟不禁勾唇。

宋长贵拉过女儿轻声斥责无礼，崔璟听见便说他本就年长，宋顺心喊他哥哥也无妨。

略闲话几句，崔璟便让寒英去准备席面，午间好与宋长贵痛饮两杯。

宋家父女是乡野人家，没那么多讲究，崔璟也乐于跟小娃娃说话，三人便同坐一桌吃午饭。

宋顺心看着满桌没见过的菜肴，哪里还顾得上说话，一张嘴只顾着吃，倒是宋长贵一直在腹中措辞，准备询问安济堂的事。

酒壮人胆，两杯香醪下肚，宋长贵便向崔璟打听安济堂招女学生的事。

崔璟笑道：“这自然不是骗人的，广陵王殿下心系百姓，安济堂和安济医院是殿下为百姓筹建的，安济堂早几年就招过学生，现在他们已是镇北军的医官了。殿下心思细腻，他说年轻女子顾着男女大防，轻易不愿看医，医婆药婆又不曾正经学过药理，容易害了人命，既如此还不如培养些女医士，也算为民解忧。”

宋长贵听完这番话顿时松了心弦，崔璟和广陵王是姻亲，他自然是知晓内幕的。

听宋长贵向自己打听安济堂，崔璟就明白是宋顺心想去安济堂。

前儿太医冯蕴还在嘀咕没有女子上门报名，说这事儿玄了，今儿女学生不就来了。

他这条胳膊能好这么快全靠冯太医的独家秘药，正好宋顺心天资聪颖，又略通岐黄，何不如由他引荐，这样两方都受益，他也做个顺水人情。

崔璟笑着将酒饮尽，然后便对宋长贵说他与安济堂的冯太医有些交情，恰巧下午无事正好带宋顺心去安济堂。

宋长贵一听崔璟愿出面为女儿引荐，这机会打着灯笼都难找，连忙举杯相谢。

崔璟笑笑，只说是为偿还当日恩情。

这事与他不过举手之劳，若他不这样说，依宋长贵的性子只怕要记许久。

喝了饭后茶，崔璟便带着宋家父女去了安济堂，如崔璟所料，冯蕴很喜欢伶俐的宋顺心，自然将她收了。

宋家父女心满意足地出了安济堂，本来准备出城回家，崔璟却说天色已晚，不如在他家歇一晚，明日再回家收拾行李。

“先生，当日宋妹妹为我正骨，我答应请她去吉庆楼吃饭，今晚的席面都订好了。”崔璟朝宋长贵笑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先生，我崔氏一族最重信誉，我可不能失信于人。”

崔璟都这样说了，宋长贵自然从善如流。

宋顺心第三次进吉庆楼跟以往都不一样，这次她和爹跟着崔璟直上最高层的雅室，把酒临风，俯瞰蓟州灯火璀璨。

宋长贵心道崔璟不愧是世家公子，这吉庆楼的顶层可不是谁都能上来的。

他们也是阴差阳错得遇贵人了。

过了几日，宋长贵给宋顺心收拾好东西，应崔璟之邀送女儿到崔家暂住几日，到了开学的日子崔璟会送宋顺心去安济堂。

宋长贵这回没有推辞，如今女儿得了大机缘，他这个做爹的不能拖后腿。安济堂不要束脩，还提供食宿，可念书总得买书籍纸笔，这笔杂费不可小觑。他得趁还没入冬，进山多打些野物，给女儿攒攒钱。

崔璟平素忙碌，没空管宋顺心，只让寒英瞧着给宋顺心添置东西，当亲戚家的姑娘对待，一则是小娃娃的脾性对他胃口，确实有几分喜爱，二则是他崔家注重名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才是大家风范。

宋顺心嘴乖，颇受崔宅下人喜爱。

白雀跟崔宅下人和和气气，也偶尔帮忙，但几乎没人跟他谈天玩笑，虽然清闲，日子却十分乏味。

但自从宋顺心来了，她时常带着白雀玩，跟白雀谈天说话，白雀觉得日子有趣多了，连晚上给崔璟做宵夜都有劲儿了。

崔璟死要面子，除了寒英白雀，不愿让别人知晓他的小癖好。为了掩人耳目，每晚洗漱完他就让伺候的丫鬟们去休息了，这时候白雀才将宵夜送来，吃喝一番，少不得重新漱口洁牙，这活儿自然是白雀做了。

白雀倒不介意，反正他白日可以补眠，晚睡也无妨。

这日，顾家送的秋例到了，崔璟先是将最大最长的一根粉藕挑出来，只留了一筐黄柑，剩下的黄柑让寒英打点好，送与崔璇。

他这弟弟心思简单得很，这些东西多半会拿去讨郡主的欢心，既然是讨郡主的好，自然要送些漂亮精巧的东西，他外家送来的秋例多是吃用，只有那鲜艳圆润的黄柑勉强称得上精致。

吩咐寒英留好自己吃的分例，剩下的先按礼节送一些给广陵王，再剩下的他自有妙用。

这日休沐，他一早起来换了新做的赤色锦袍，连莲花佩的络子都精心挑选了一番才系到腰间。

天不亮厨房便开始备各色糕点，丫鬟们清扫门厅，插花焚香。

快到中午，一辆华丽大车停在了崔宅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身着紫衣的年轻男人。

男人生得雪肤花貌，只一眼便能摄人心魄，让人见之忘俗。

崔璟早等在门口，见人下了车，笑道：“凤卿，你今日又睡懒觉了？”

沈凤翥笑着点了下头，两人谈笑着进了大门。

刚坐定就有婢女端了茶水点心上来，崔璟用扇子点了下九宝梅枝攒盒，笑道：“我外祖家给我送了秋例来，都是江南的特产，我让厨房做了些江南的甜糯点心，你尝尝看，是不是你小时候吃过的味道。”

沈凤翥夹了块桂花糖藕，咬下一块细细嚼了，漂亮的桃花眼慢慢眯成了月牙状，“是这个味道，这藕清甜粉糯，北地少有，玉光你有心了，谢谢。”

崔璟心里得意，笑道：“这粉藕是我外祖家种的，有三四根粗长如虬龙，当贡品送去玉京都使得，我送了两根给殿下们，剩下的我想着除了你，再没人配吃了。”

“怪不得急着请我来，原来你是真得了好东西。”沈凤翥又细细吃了一块儿才放下镶银乌木筷。

一面说一面喝茶，没一会儿到了午饭时分，两人吃过饭便下棋玩，下棋时沈凤翥打了四五个呵欠，不好意思地朝崔璟笑。

崔璟见他笑得温柔可爱，心里一软，放下玉棋子柔声道：“春困秋乏，你先去小睡片刻吧。”

沈凤翥也不与好友客套，只说等他睡醒了再好好切磋两局，否则没甚意思，然后便去了厢房小睡。

崔璟倒不困，在厅中看书等待，见时辰差不多了也不要下人去惊扰美人，自己轻轻推开了房门。

崔璟轻步踱到床边，见沈凤翥睡容恬静，只觉得十分美好，嘴角不禁上扬，正欲唤醒好友，眼睛不经意扫过衣襟，嘴角笑意顿时凝固。

雪白衣襟处有一处红痕，仔细一看，竟是一处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