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忽 第7章 烟火1

进入7月，友谊小学结束学期末的测试，开始正式放暑假。到校的最后一天，老师在讲台前讲暑期的安全事项，每个人手里都发了一本孔雀蓝封面的暑期生活，上面印上紧急联系电话，有警察、救护、火警这样大众的联系方式，还有学校教务处值班老师和班主任的电话。

另外还有暑期活动，这个是希望小孩子们不要在家里吹空调太久，定期出门运动一下，不过每年交上来的活动记录，都涂涂画画的。今年是要求去社区值班，比如扫扫地、帮忙食堂打饭、敬老院陪陪聊天。

许多人已经待不住教室里了，每年讲的话都一样，但老师还是要念。等终于讲完宣布放假后，整个教室……应该说整个友谊小学，都不约而同像赛马场，打开栅栏不同颜色、高矮、胖瘦的马驹们奔涌而出，楼道里哒哒哒、踏踏踏，轻重不一的脚步像一场混乱音乐剧中的曲目，总之急匆匆地演奏完，也不管各音部的节奏，丢下乐器，抱着各种丰富的小心思像风一样卷着远了。

还不到中午，学校空了一大半。教室就剩下朱夏还在慢吞吞理书包，刚才老师说考虑他的身体，暑期活动可以只参加一场。孔雀蓝的小本子翻了又翻，被他卷成纸筒，举在眼睛前，站在客厅的小阳台上，往楼下看经过的小猫小狗。

过会朱桐女士中午放班回来，给朱夏带了炸鸡排。最近他胃口还不错，闻到鸡排味，朱夏从小凳子上跳下来，随手一放小本子，跑过去接袋子，鸡排的纸袋上洇着一大块油渍，纸袋子又干又湿。

朱夏把鸡排倒到盘子里，用竹签挑起来吃。暑假放了半个月，没有小朋友约他出门玩，他每天待在家里，要么窝在沙发上看书，看动画片，要么做一会作业，很多不会，然后空掉，改做抄写作业，几乎都抄完了。

“暑期活动还没开始做吗？老师不是说做一样就好了嘛。”

朱夏签子挑着鸡排，摇头说：“外面好热，不想出去。”

“8月也好热呢。会有秋老虎。”虽然身体的原因，她对朱夏的要求会格外宽容一点，但在身体允许的范围下完成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朱桐女士也会督促他去完成，比如今天，气温有所下降，即便出门也不会中暑的程度，她让朱夏去附近的超市帮忙买点酱油、调味料、纸巾这些生活用品。

“好吧。”朱夏不排斥被要求做什么，他手心朝上一摊，吃完鸡排后，朱桐女士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块，和门禁卡一起塞进透明卡套，挂到他的脖子上，钥匙也扣在绳上。

刚搬来的时候，朱夏长达两个多月没出房门，后来他主动走出房间，跟朱桐女士说想上学，所以他几乎到了学期中才正式转到友谊小学。出门前他抓上自己的小盐块，公寓楼一层四户人家，左右两边各两户和一个逃生安全门，中间依靠一个走廊连接，电梯也位于走廊上。

晴天的时候，整栋楼发着橙金色的光，下雨的时候，中间的这块走廊会有一片打湿的痕迹。

今天的楼道中弥漫着一股烧纸钱的味道，朱夏刚出门就被呛到咳嗽，但他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层飘过来的味道，走廊的两部电梯都停在第一层，摁了按钮，过了一会才有一部慢慢地上来，面板上显示它一层一层停过去，朱夏等了几分钟才等到，然而电梯门拉开，并不是他以为的很多住户等着下楼，只有一位婆婆牵着一个小孩。

婆婆和小孩也到一楼去，朱夏进电梯后就乖乖站在角落里，在往一楼去的过程中，婆婆主动和朱夏聊起天，叫什么名字啊，中午吃饭了吗，要参加社区活动的话最好去社区食堂窗口帮阿姨打饭，因为最后会得到一顿好吃的午饭。

“食堂的阿姨们最喜欢小孩了，会给你们留好吃的，给身体加营养。”

婆婆很亲切，她牵着的小孩和朱夏一样沉默腼腆，眼睛只盯着楼层显示数。婆婆和他说什么，他都点头，到一楼走出电梯前，他小声说：“谢谢婆婆。”

“诶诶。”婆婆站在电梯里笑着应道，电梯门又合上，过了会这部电梯又启动往地下一层去了。

嗯……刚才摁了地下一层的按钮吗？

朱夏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但是刚跨出单元门，很快就被盛夏的热浪热情地拥住，身上开始淌汗，他想快点到超市，买完东西回家。

超市上了一种新口味的薯片，堆成三角形小山，周围摆放着拆开的纸箱子，金色的包装袋让这一箱箱像巧克力金币。

朱夏是这个牌子的薯片忠实爱好者，有一年薯片的包装袋上三角形的标志会变成不同月份代表颜色，那种设计得很好看，吃完后，朱夏小心翼翼地用剪刀沿着形状剪了下来，用洗洁精清洗干净，收藏了起来，搬家时也一起带了过来。

苦瓜奶油蘑菇味。不知道好不好吃呢……

朱夏从纸箱里拿了一袋，“原来你真的想吃。”“你管我想不想吃。”朱夏再多拿了一袋放到购物篮里。

明长嬴也来买调味料，朱夏看到他的购物篮里有好多包盐，呛他：“虽然我买苦瓜奶油蘑菇味的薯片，但不像你爱吃盐呀。”

“口味咸和口味怪比起来，还是口味咸好一点吧？”

“不晓得。”他硬用购物篮挤开明长嬴，去结账，但是明长嬴也准备去结账，朱夏搓开塑料袋，一面装一样东西，一面数着他到底买了几包盐。

一、三、五……七八包盐，还都是大包的盐，加起来怕是拎了一条大鱼，“你拎着不重吗？”

明长嬴显得很疑惑，倾了下脑袋，讲出很直白的话：“我又不是你。”

朱夏当面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走了。他顶着太阳在人行道慢吞吞走了一段距离，明长嬴骑着自行车经过身边，车筐里放着超市买来的盐。

骗子，骑车来的，当然不会嫌重。“噗——！”食指拉眼皮，朱夏对着明长嬴的后脑勺吐舌头做鬼脸。下一秒他就回头，精准地盯着朱夏，把自行车倒了回来。

朱夏收回舌头，紧闭着嘴，明长嬴说做鬼脸？他摇头。明长嬴用怀疑的表情看着他，朱夏就板着脸耸一下肩。

“你今天最好小心一点。”莫名丢下这句话，明长嬴蹬一脚脚踏板，自行车向前滑去，朱夏气得在他背后挥拳，但人已经骑得远远的，变成一个小的逗点，没有再回头。

没多久朱夏和明长嬴又在公寓小区门口见到了。他的自行车轮子漏了，像一只扁扁的不开心的嘴，朱夏嘴一翘，心里小小的得意，慢悠悠地停到自行车旁边，怪腔怪调地睁大眼睛：“诶呀，你的车怎么坏了？”

明长嬴知道他在一旁，却不吭声，几秒内放弃了修理，看上去打算扶着自行车走一路，朱夏掐着后座，一屁股坐上去，往下看蹲着的明长嬴，“你的美工刀在我这里。”立刻又接上一句，“你不许说不要了，我不喜欢别人的东西放我这，不是我的我才不要咧！”

“而且也许我能帮你修好轮子呢。”

“不需要。”明长嬴将自行车往自己这一扯，朱夏站起身往后退一步，巧的是朱桐女士从小区出来了，朱夏抢先一步跟妈妈讲要请明长嬴到家里来玩。

“他的自新车还坏了，家里正好有打气筒，可以给轮子充气。”

“那挺好啊。”朱桐女士希望朱夏多交朋友，作为可能是第一个上门来玩的小朋友，她特别重视，生怕明长嬴他不来玩，于是弯下腰，亲自邀请明长嬴到家里做客。

明长嬴不能像无视朱夏那样，摆着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他点点头，说：“谢谢阿姨，那我就打扰一下了。”

朱桐女士笑着，悄悄朝朱夏眨了一下眼睛，接着抽出一张一百块递给他们，下午肚子饿了，可以买点吃的。

朱夏想妈妈眨眼睛打小暗号，一定是误会什么了，但也没关系，下次明长嬴肯定不会来了，自己把剪刀还给他后，以后一句话都可能说不上一次。

朱桐女士跟他们说了拜拜去上班，留下朱夏和明长嬴沉默地往单元楼走去，朱夏走着走着超过明长嬴，两个人拉了好长的一段距离，走到一楼的单元门，朱夏不得不停下来等人。

他等在原地，见明长嬴故意一样慢慢推着瘪气的自行车，到了楼下，还要等他从车筐拿出一把大锁，把后轮锁掉才行。然后被蚊子嗷一大口，腿上起红包。

“你怎么这么慢。”朱夏小声埋怨，明长嬴说：“你不请我回来不就不用等了。”

只要自己有点没道理，就低着头不吭声。反正耳朵不好，听不见。朱夏哼了一声，转身跑进一楼摁了电梯，希望马上到家还掉剪刀，打完车轮胎的气，就说再见。

电梯依旧下来得很慢，哐当哐当启动声有些大，一层楼一层楼停一下，再往下走，平时不这样。

电梯门开的时候，朱夏先走进去，摁了对应的楼层，他转头看到明长嬴抿着眉毛，还站在外面，“知道你不想来，待会东西还你，车修好你就可以直接回去了。”

明长嬴表情非常不好，甚至阴沉地望了一眼朱夏，朱夏睁着圆圆的眼珠子，却像盲人一样视一切无物，明长嬴最终还是走进了电梯内。

电梯上行，这次运行得很顺利，很快抵达了摁亮的楼层。电梯门往两边缓缓拉开，朱夏捂住鼻子，最先嗅到比之前更加浓郁，一股刺鼻辣嗓的燃烧纸钱的味，燃烧的白色烟雾充满了走廊，像白色的纱涌动。

朱夏从电梯探出脑袋，看不清走廊与两边所连接的住户，这么大的烟，奇怪的是火警却没有响。他回头对明长嬴说：“外面的烟很大，路都看不清，你最好跟着我，别在楼道里迷路了。”

“你确定能找到你家？”

“怎么不能？这是我家，我闭着眼睛也能走到。”

“好厉害。听你的。”明长嬴面无表情，朱夏听见他冷淡的又怪气的话，心里火气就开始往上窜，转头不理他，往电梯外跨了一大步，和他拉开距离。

叮——

两人都跨出电梯后，电梯门一下子关了。下行的声音“嗵嗵、嗵嗵”，像停跳的心脏，慢慢干瘪再也泵不出能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