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无数冰冷怨魂包围撕扯的那一刻,叶上初觉得自己这次死定了。
不仅会死,还会如归砚之前所描述的那般,被鬼使押入十八层地狱,经历剥皮抽筋下油锅,生不如死,永世不得超生。
早知如此,还不如从未遇见那只老狐狸精!
从他被捡回宁居的那刻起,原本单纯的打杀生活,突然冒出了一堆妖魔鬼怪,归砚简直就是他的扫把星。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的意识开始回笼。
少年缓缓睁开眼,目之所及,是一片刺目的鲜红。
好消息,他没死。
坏消息,他好像瞎了。
他想开口说话,喉咙里好似堵着一块石头,发不出半点声音,四肢也动弹不得。
渐渐地,耳边的死寂被一阵喧闹的锣鼓声和人群的熙攘声取代。
贺喜、交谈声不绝于耳,显得格外喜庆。
其中,一个洪亮的嗓门格外清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叶上初惊骇发现,自己的脑袋竟不由自主,跟着这唱和声,一次次深深低了下去。
俯身时,眼前晃动的鲜红阻碍了他的视线,他垂下目光,清楚看见自己身上穿着一身绣工繁复的大红喜服。
叶上初嘴角再也忍受不住瘪了下去。
呜……
他还是个孩子啊!
除了被归砚那老王八蛋占过便宜,怎么就拜堂了?!
和谁拜的?!
他心中害怕,一连串的疑问还来不及出口,便听见盖头外,传来一道温和又陌生的男声,“阿寄,我们终于成亲了。”
四周的贺喜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他被几个小丫鬟搀扶着,簇拥着送进了布置红彤彤的洞房。
房门吱呀开合,周遭终于陷入了寂静。
日头渐渐西沉,叶上初僵坐了不知多久,才终于找回了一丝身体的控制权。
莫名其妙就跟人拜了堂,这简直比被归砚没名没分睡.了还要荒唐。
关键是这和旁人成了亲,还怎么向归砚讨名分。
倒霉的小吉祥物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哼哼唧唧哭了起来。
他倒也不是天生就爱哭,只是在浮生那些年,为了活命完成任务,他早已习惯用眼泪来骗取目标的信任与心软。
任务完成,才有温饱可言。
久而久之,眼泪也成了不可或缺的武器。
哭得有些累了,他忽觉手指能稍微活动了,立刻摸向腰后,触到那坚硬熟悉的刀柄时,一颗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小匕还在,起码不会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天边最后一抹光亮也被夜幕吞噬,黑暗降临。
叶上初不知第多少次尝试,想要抬手拽掉这碍事的盖头,却以失败告终。
就在这时,桌上那对粗大的龙凤喜烛无火自燃,昏黄跳动的烛光,照亮了满室的黑暗。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他快速抽出匕首藏入宽大的袖袍中,而后努力挺直背脊,做出乖巧端坐的姿态。
来者是个人,因为叶上初瞥见对方脚下拖着一道清晰的影子。
少年一身艳丽夺目的喜服,衬得身形愈发纤细单薄,大红盖头遮住了所有容貌,金线绣成的精致纹样自袖口蜿蜒,底下一双嫩白小手因紧张而紧紧交握着。
美人在骨不在皮,单是这身姿,便足以让人想象,盖头下定然藏着一位绝世佳人。
果然,红色最是衬他。
那人似乎刻意加重了脚步,一步步走近。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带着几分熟悉感的手,轻轻搭上了盖头的边缘。
叶上初无暇多想,心脏咚咚狂跳,袖中匕首握紧,只待盖头掀开的刹那,便要给对方来个措手不及。
管他是人是鬼,先下手为强!
然而,他积蓄的力量在对方眼中简直如同儿戏。
手腕甫一刺出,便被对方轻而易举一把攥住。
哐当一声脆响,心爱的小匕脱手掉落在地。
“孽徒。”
头顶响起熟悉的斥责。
叶上初偷偷掀开一只眼睛,毫不意外是归砚那张冷脸。
“呜……师尊!”
盖头是归砚掀开的,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红的喜袍衬得少年肤白胜雪,眼尾染上了一抹嫣红,平添几分娇媚动人。
而归砚依旧是一袭白衣,清冷出尘,两人一红一白并肩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喜榻上,竟莫名有种和谐。
徒儿见了师尊,有事无事,总要先哭上一场。
归砚五指微拢,一道灵光闪过,解除了叶上初身上那效力即将耗尽的束身咒。
叶上初立刻扑进他怀里,一边胡乱抹着眼泪,一边抽噎地,“师尊,这到底是哪儿啊?”
“是某个魂魄残存的执念,所构筑出的幻境。”
归砚双指抵住发疼的太阳穴,他也没完全搞清,为何奈何桥上那个看似正常的魂魄会突然发狂。
按理说,奈何桥有鬼差看守,应当有所察觉才是。
“你被那魂魄撞入此地,无辜受到牵连,须得找出那魂魄的执念究竟为何物,方能安全脱身。”
归砚解释道:“执念也许是个人,也许是个物件,抑或是某件事。”
叶上初听罢,这简直比让他去刺杀十个边代沁还要难。
他抓住归砚的手,哭过的眼眸蒙着一层朦胧的水汽,愈发可怜,“师尊,我是您唯一的徒儿,您可一定要救我出去呀。”
“呵。”归砚故意逗他,“为师还有一百个木头。”
“木头又不能睡!”
叶上初急于证明自己的独特,搂住归砚的脖颈,跨坐到对方腿上,仰起那张梨花带雨的漂亮小脸,在归砚颊边吧唧亲了一口。
归砚面上嗤笑他没出息,为了活命什么招都使得出来,然而眼底深处已有暗流涌动。
他刚想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孽徒按在喜榻上好生教训一番,一股浓烈的酒气飘了进来。
“阿寄……我的阿寄……”
一个男人醉醺醺的身影倚在了门框上,似乎找不着方向,口中仍执着一遍遍呼唤着同一个名字。
叶上初猛地将归砚推开,手忙脚乱地从榻上爬起。
屋内一角立着个一人高的木衣柜,他一把拉开柜门,里面空荡荡的,泛着一股陈旧木香。
“快!你快藏进去!”他急急朝归砚招手。
“……我为何要藏?”
归砚身形未动,只眸色沉了沉。
他就这么见不得人?
而且这场面,十分熟悉。
“咱们现在只是师徒关系!”叶上初说得振振有词,一张小脸板着。
他这师尊,从来就不叫人省心。
“师徒就不能共处一室?”归砚仍是不动。
叶上初伸手去拽他胳膊,却如蚍蜉撼树。
“都滚到一张床上去了,这像话吗!”
话音未落,只听咚一声闷响。
房门被人从外重重倚开,一个同样身穿喜袍的男人四仰八叉跌了进来,浑身酒气,瘫软在地。
“阿寄……?”
男人醉眼朦胧,神志早已模糊,根本没留意红盖头是何时被掀开的。
此刻在他浑浊的眼中,叶上初俨然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新娘子模样。
叶上初反应极快,一把扯过床上红艳艳的鸳鸯喜被,猛地蒙在归砚头上。
那被子厚实,沉沉压下来,几乎叫人透不过气。
“我是强行闯入他执念的外人,不属于这里,他看不见我。”
归砚的声音从被底闷闷传出,带着几分不耐。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攥住被角,一把扯下,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果然,那男人眼中只有叶上初。
他咧开嘴,痴痴地笑,“阿寄,你变漂亮了。”
叶上初下意识捂脸,竟有点羞涩,“多谢夸奖。”
对方踉跄着爬起来,步伐虚浮,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可他脚下是没有影子的。
男人张开手臂就要抱过来,带着一股执拗的醉意。
就在这时,飞雪伴着寒风,凭空骤然卷入,凝成一道无形屏障。
男人尚未触及叶上初衣角,就被掀飞出去,划出一道弧线,重重摔回床榻。
叶上初眨了眨眼。
罪魁祸首正抱臂立在榻边,一脸冷然。
“不用谢。”
“谁要谢你!”
叶上初简直头疼,转身跨上床榻,揪住男人的衣领使劲摇晃,“你快说!你的执念到底是什么?说出来我们帮你,我也好出去啊!”
男人本就醉得厉害,这一摇,更是头晕目眩。
他含糊地嘟囔:“阿寄……头晕,好晕……”
“你再不说我就宰了你!”叶上初拔出贴身藏着的匕首,冰冷的锋刃贴上男人的脖颈。
“他已是鬼了,你还怎么宰?”
烛光跳跃,落在银白的匕首上,反射出幽冷的寒光。
男人垂眼看了看,却并无惧色,反而流露出深切的失望。
“阿寄,你答应嫁给我了……心里却还想着他。”
“师父带领全宗门反对我们成亲,可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
“求你了……忘了他吧……”
他说着,竟如同被遗弃的孩童,抱住叶上初的胳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可他既无少年撒娇卖惨的资本,也无稚气未脱的容貌,这般情态,只显得格外滑稽狼狈。
“哎呀!我袖子都被你弄脏了!”
叶上初嫌弃瘪嘴,扭头看向归砚,眼神求助。
后者面无表情地掂起一旁的铜烛台,手感沉甸甸的。
他眉眼未动,手腕一沉,烛台带着风声砸下。
“咚!”
男人应声瘫软,头顶迅速鼓起一个红肿的大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