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的风波看似平息,但无形的压力都落在了林珂肩上。
董事会显然不打算轻易放人。
“这是个长线项目,初代机器人只是个开始,后续的功能模块开发、系统升级迭代,以及如何应对竞争对手的围剿,哪一样不需要盘古的缔造者亲自操刀?”
“抽离这根主心骨,带来的经济损失不可估量!”
“我就不信,我泱泱华国还找不到第二个技术员,盘古就还非他不可了?”
“呵,林董有本事,那不如替我们引荐一位?”
“这事……咳咳,这事得问沐董,要不是他教女有方,怎么会造成现在被动的局面?”
“集团已经启动问责,沐董会为女儿的行为付出代价,现在我们要讨论的是,怎么将后续损失降到最低。”
“顾总,辟谣的新闻我已经放出去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留下林珂,给我们董事会一个交代。”
施压的最后结果,就是一份天价违约金合同摆在了林珂面前。
数字高得令人窒息。
“顾总这是打算一点情面不讲了?”
林珂侧脸温柔,他垂眸极快地看完条款,心中对顾琛的最后一丝绮念也终于散去。
是了,七年过去,当初那个闪闪发光的天降少年,已然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精明的,也冷血的商人。
“在商言商,这个金额不算过分。”顾琛轻叩着座椅的木把手,“董事会要的更多。”
不过他的仁慈亦虚伪,就是料准降到这个数字林珂也凑不出来。
为了留人,不择手段到这个地步,他看自己都觉得陌生。
第一次见林珂,他就十分欣赏。
Q大的毕业典礼上,他作为知名校友受邀前排观礼,看着青年意气风发地登上讲台。
别的学生代表讲的都是老生常谈,无外乎告别学生时代、感恩母校恩师、报效国家社会。
唯有青年,旁若无人地将这个舞台变成了一场个人学术报告会。
他淡然无畏,根本不在乎毕业演讲背后的社交潜规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满怀热爱地阐述着最前沿的技术,推介着他的王国,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他在这个领域神一样的前瞻力和把控力,原本艰涩抽象的内容被他讲得那样的生动有趣。
叫全场屏息凝气,不肯错过一个字。
顾琛几乎立即动了将人纳入麾下的心思。
演讲结束,在雷鸣般的掌声中,他石破天惊地起身,主动递出名片,青年脸上闪过瞬间的错愕和惊喜,可那抹颜色一闪而逝,很快归于平静。
他甚至没有伸手去接那一小方卡纸。
“谢谢顾总抬爱,不过我已经有毕业意向了。”
嘈杂地声浪里,他就是能精准捕捉到青年的音色,拒绝的话令他紧到嗓子尖的心脏骤然一坠,而青年礼节性的疏远微笑更是令他心脏闷痛、怅然若失。
他模糊地觉得,青年在他面前,好像不应该是这样。
可他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本以为二人再不会有交集,不久后青年却主动联系了龙渊。
看着办公桌上的最新人事报告,他挑眉,“年薪三百万?”
人事经理擦了把额头细汗,“是……是这样的,林珂开价三百万,还要提前预支。”
顾琛脸色微沉,呵,所以那天的拒绝,是为了抬高身价刻意摆出的姿态吗?
那么耀眼的一个人,没想到内里也不过如此。
他顿时收了惜才之心,有了新的盘算。
既然手段、心机、能力一样不缺,那用对了绝对是一把好刀。
刚好,集团内部尾大不掉,他正缺这样一把利刃。
于是,他淡漠地签了预算,“行,姑且批给他,我倒要看他究竟值不值。”
另外,职务一栏,他将研究员划去,明知董事会会弹劾、沐家会找麻烦,还是刻意将他调整为技术总监。
“顾总,这恐怕不大妥当吧?”人事经理欲言又止。
顾琛冷笑,“怎么,技术总监给沐家那个酒囊饭袋就妥当了?”
他顿了顿,“既然他敢狮子开口,那这三百万自然也要有这个本事来拿。”
记忆倏忽回笼。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青年要那三百万,是为了弟弟的心脏。
可惜等他知道,已经为时已晚,一切都覆水难收。
除了继续用钱困住青年,他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林珂好长时间没有出声,偌大的顶层办公室,安静得令他烦躁。
顾琛不得不开口,“林珂,盘古项目的技术总监只能是你。顾氏培养你不易,既然签了对赌协议,就不该这样儿戏。”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绷紧了背脊,竭力维持着一贯的、虚张声势的强硬,“留下,这件事一笔勾销。执意要走,那我们只能按合同办事。”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
他死死盯着林珂,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妥协。
可是,没有。
林珂拿起那份合同,指尖微微发白,声音却很平静:“顾总,我会按照协议约定,尽快筹措资金。”
“你能有什么办法?别忘了你和龙渊还有竞业协议。”
林珂不再多言,在合同最后一页利落签下名字,转身离开的背影毫不留恋。
顾琛松了松领带,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无力感,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让他胸口堵得发慌。
手不自觉捻开烟盒,下一秒却奋力砸了出去。
“林珂,你好样的!”
他明明那么缺钱,可为什么这次抛出的诱饵,不仅没让他就范,反倒将他推得更远?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叮——监测到攻略目标挫折 30,委屈 20,悔恨值 20,烦躁 15,心碎 15。负面情绪严重超出安全域,请宿主尽快完成平安扣任务,修复当前剧情BUG。】
医院里,林琅三心二意刷着手机,冷不丁一声系统提示,叫他兴奋地跳起。
他自动屏蔽了后半句。
“一定是哥哥辞职成功了!嘶——好痛。”
【你悠着点。】
他有些得意忘形,一时忘了才做过一场非常难熬的康复检查。
一根细长的导管从颈部血管进入,钳取一小块心脏组织出来化验,这样的检查他已经做了许多次。
每次都要心悸很久,唯有这一次,他忽然不疼了。
【宿主,哥哥失业你这么开心,叫旁边的病友怎么看你?】
【看恶毒炮灰那样看我?】
系统一哽,很好,没毛病。
事实上,由于他那张漂亮无辜的脸,病房里的其他人从不认为他有什么坏心,最多就是孩子气太重。
隔壁陪床的叔叔笑着摇头,“小琅,这个病医生说不能激动,你稳重些。不是叔叔说你,哥哥辞职还这么高兴,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林琅羞耻地缩了缩脚,苍白的脸色闪过一丝无措,细声细气道,“不是,是哥哥总被他老板欺负,我宁愿过得苦一点,也不想哥哥难过。”
“原来是这样,啧,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叔叔给老父亲喂完粥,关心道,“今天还是哥哥来给你送饭吗?”
“是的。”林琅笑眯眯,“今天我们要吃大餐!”
术后第三个月的心内膜心肌活检十分关键。
得益于昂贵的进口免疫抑制剂,术后医生极其担心的排斥反应没有发生。
他很快就可以彻底摆脱医院了!
哥哥答应做一顿大餐庆贺一下。
林琅开心极了。
他对吃什么,从来**很淡,可一想到哥哥心无旁骛地在厨房只为他忙活,胸口就满得快要溢出。
他将一切交付给哥哥,也不遗余力索取着任何可以索取的回应。
好像这样,就可以当做哥哥也永远只有他。
他的生命狭隘而苍白,苍白到将所有都all in在哥哥的身上。
可是他不知道,他们早就长大了。
小时候相依为命的那两只小雏鸟,哥哥已经振翅,飞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远,只剩翅膀天生残缺的他,还傻傻呆立在旧巢。
他看不见万里晴空,满眼只有哥哥的残影。
“抱歉,琅琅,哥哥今天爽约了。”林珂推开病房门,可手里空空。
眉宇间是林琅看不懂的疲惫和忧伤。
“中午我们点外卖好不好?”
“好。”林琅飞扬的眉眼瞬间耷拉下来,像个期待落空的孩子,蓬松柔软的脑袋也可怜巴巴地垂下。
在林珂看不见的角度,雪松青色的眸子里盛满委屈和失落。
【肯定又是为了顾琛。】
【哥哥就是个骗子、坏蛋。】
可纵使不满,也只敢心里蛐蛐。
他甚至不舍得叫哥哥有一刻为难。
再抬头,他又换上那副乖乖的表情,“那哥哥你先喝水,我来点吃的。”
说着,他端起那杯早早倒好的温水,眼巴巴递到林珂唇边。
狗狗眼里,全是哥哥。
温热的水流润过唇齿,稍稍缓解了喉间干涩。
林珂终于从低靡的情绪里走出来。他满心歉疚,正想补救被他搞砸的大餐,就见到弟弟一边刷着外卖软件,一边自然而然就着他喝过的杯子,也低头小抿了一口。
位置竟与他刚才喝过的地方相差无几。
水色沾上他淡色的唇,留下一点莹润的光。
莫名,他心头微微一颤,第一次意识到,琅琅对他,好像有些过于亲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