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落梧第十次重生。
她抱着膝盖蜷缩在浣衣局的某处角落,望着斑驳的朱红墙壁,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上一世她被春桃和周嬷嬷合力推入深井,那种心口绞痛的窒息感,历历在目。
谢落梧深吸一口气,浣衣局里沤烂的潮湿气,以及被发酵的皂角气味涌入鼻腔,引起一阵干呕。
她咬着牙强压不适,想起导致她循环死亡的原因:“太子妃送来浣洗的衣服里,夹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而今那枚玉佩已被谢落梧偷走。”
因这枚丢失的玉佩,谢落梧已被杀数次。
谢落梧自然没见过那枚玉佩,她不过是个穿越过来的倒霉鬼。
就在几天之前,她还在公司里开会。因持续熬夜工作,一阵头晕目眩后,她竟成了这个陌生世界的浣衣宫女。
于现在这具身体的记忆里,谢落梧能提取到的信息不多,不过在这几次循环死亡之中,她已经从周围宫女和太监的闲言碎语里,收集了一些琐碎线索。
原主本是尚书右丞之女,才学名动京城。可因她父亲谢右丞在朝堂之上直言不讳,怒斥皇上执意同辽国对抗,属实不顾劳苦百姓,简直是草菅人命,定然不得好死!
皇上虽宅心仁厚,却也受不得这般拆台与诅咒,当即斩了谢右丞,谢家男丁发配边疆,女眷贬为官妓。
谢家人丁单薄,到了谢右丞这一代,更是只有谢落梧一个女儿。因此处罚下来,倒是只有谢落梧一人成了官妓。
谢落梧被贬作官妓也不得消停,被一醉酒王爷当众调戏。她性格刚毅,当即用怀中的琵琶猛砸了那王爷一顿,尔后她一声哭啼:“父亲!女儿不孝!随您去了!”
当即撞墙而亡。
不,没有亡,原主还剩一口气被扔到浣衣局,紧接着她这个同名同姓的现代倒霉蛋便穿了过来。
谢落梧推测,她所穿的世界应当是一本书。而在这本书里,她是一个开局被杀的炮灰。
这本书以她的死亡开始。
死就死了,大不了当个是个解脱,可她每次被杀之后,都会回到穿书这天,当真是无理可说。
谢落梧无力的叹了口气,她在现代兢兢业业,性格直来直去,这会已经快成了个疯子。
“谢落梧,发什么愣呢?赶紧把太子妃的衣服洗了。”同为浣衣局宫女的春桃抱着一盆浸了水的脏衣服,扔到谢落梧身边。
临走时,春桃狠狠的剜了谢落梧一眼。
谢落梧冷漠回视着,眼见剧情已经开始推进,她不得不扶着朱红高墙从角落站起,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挪进浣衣局前院。
此时的浣衣局忙做一团,几十个宫女蹲在青石槽前,对着水槽里的衣服揉搓捶打,地面**的,滑腻的青苔随处可见。
谢落梧将怀里的洗衣盆放在石槽上,把里面的一件金缕繁华帔蛮力扯出,朝着石槽里扔去。
太子妃的衣服同石槽里的下人衣服相互勾绞,瞬间染了颜色。
“谢落梧!你是不是要死了!竟敢把太子妃娘娘的衣服放到这里洗!”谢落梧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紧接着头发被猛扯,人也被拖拽在地上。
春桃一脸怒容,骑着谢落梧便是两巴掌。她还要再打,却被谢落梧死死咬住了手腕。
喧嚷声四起。
一旁的宫女们早被春桃欺负惯了,吓得瑟瑟发抖,谁还敢出声阻止。
唯独有三名宫女曾是谢家丫鬟,受过谢落梧的好意,当即哭着跪地求春桃饶命。
“滚开,一帮浪货!”春桃生的人高马大,又是周嬷嬷心腹,毫不顾忌的踹倒了那几个求饶的宫女。
谢落梧早就被这循环弄得抓狂至极,此时又见春桃这般对待那三名宫女,当即抓起身边的洗衣棒槌,卯足力气砸向春桃。
她怒到极点,饶是一根木棒槌,也定能要了春桃半条命。
可她手中的棒槌没能砸下,一只手毫不费力得伸过来,夺走了她手中的棒槌,又轻飘飘的卸了她的力气。
谢落梧愤怒的朝那人看过去,却看见一个年轻的太监,皮肤白的吓人,眼睛黑的过分,正弯腰笑看着她。
“谢姑娘好,我家七王爷的衣服送过来洗,找不到了,劳烦您帮我们主子找一下。”
还不等谢落梧有所反应,春桃便连滚带爬的从谢落梧身上滚了下来,远远地跑开了。
春桃心中窃喜,虽知道谢落梧得罪的人多,却没想到连七王爷也惹上了。如此一来,不需要她出手,谢落梧也是死路一条。
“啊啊啊——”谢落梧尖叫一声,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接着双手平摊,像一个大字一样躺在潮湿粘腻的地上,开始放空。
她没辙了,无论如何,她都不知道在被太子妃和七王爷这两个活阎王同时针对的情况下,如何生存下来,又如何绕过循环。
自打谢落梧来到这个世界,有三次死亡同这个七王爷有关。
第一次,她觉得七王爷长相惊人,便侧目多看了几眼,被安了个狐媚祸主的罪名赐毒酒。
第二次,七王爷称谢落梧弄皱了他的袍子,又给她灌了一杯毒酒。
第三次,她处处避开七王爷,又被认为心怀不轨,再次被灌了毒酒。
这天杀的七王爷,谢落梧仅是听到他和太子妃的名号,便浑身不适,她微微合上眼,敛了敛情绪。
“直接杀吧,别走剧情了。”
那太监诧异地看她一眼:“谁说要杀你了,我家王爷可算是你的大贵人。”
谢落梧冷笑一声,这天下谁不知道原身她爹谢右丞,就是被这个七王爷在朝堂上当场斩杀的?
于原身而言,七王爷算是个杀父仇人。
……
楚流璟是当今天子的第七个孩子,也是最受宠爱的一个。皇上不仅给他赏了封地,还在京城最繁华的街上给他赐了一栋宅院。
可他偏偏只是一个王爷。
因此,在楚流璟心里一直有一个目标,那便是干掉太子,取而代之。
他也一直在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着,营私结党,勾结反贼,豢养死士。
但他最近遇到了一件难以理解的事,他陷入某种诡异的循环之中,同样的生活已经重复十次。
费了天大的功夫,楚流璟终于发现了循环源头,似乎是和浣衣局里的谢落梧有关。
不止如此,他还发现谢落梧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言谈举止与之前大不相同。
饶是觉得有些离谱,楚流璟脑子里还是出现借尸还魂这四个字。
“李四,陪我去一趟浣衣局,找一名叫谢落梧的宫女。”
便是这般,楚流璟见到了平躺在地上,一脸要杀要刮的谢落梧。
她单薄的身体被一件脏污宽大的衣衫罩着,却掩不住一张艳丽的脸。
“谢落梧?”楚流璟微微垂下头,俯视着谢落梧。
只看见躺在地上的女子,瞳孔猛地收缩,一双上挑的眼睛也倏忽瞪大。
“你还敢来找我!”谢落梧开口便是国粹。
……
谢落梧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如论如何都不会认错,是楚流璟。
她微微侧头,一双黑色皂靴出现在她眼前,被墨蓝锦袍遮了小半。
楚流璟头一次被人骂,气的想笑,却咬了咬牙,沉稳开口:“李四,把她带走。”
李公公毕恭毕敬道:“浣衣局掌事的周嬷嬷说,她要指认谢落梧,不能带走。”
躲在人群后的周嬷嬷吓得想死,她就是再想杀谢落梧,也不能挡着璟王啊!这该死的太监,这个时候把她扯出来做甚。
这边的谢落梧更是想死,剧情又开始运行。同之前几世一样,周嬷嬷没头没尾的跳出来指认她偷了太子妃的东西,接着她便被治罪,被弄死。
周嬷嬷快步走上前来,跪倒在地,“老奴给七王爷请安。”
四周的宫女终于确认来人身份,纷纷跪了一地。
谢落梧这时从平躺改为坐起,她用力的甩了甩袖袍上的污水,数滴水珠溅起,落的到处都是。
楚流璟微微皱了皱眉,他讨厌邋遢的女人。
周嬷嬷看准时机,膝行到楚流璟身前,尖声哭诉道:“王爷!就是她偷走了太子妃玉坠!那衣服是她洗的!眼下太子妃震怒,要拿整个浣衣局发落,请王爷做主啊!”
谢落梧冷笑一声,“太子妃的衣服不就在地上吗,你连看都没看便说丢了?”
周嬷嬷只当听不见,对着楚流璟连连磕头,哀声道:“求王爷为奴婢们做主!”
一个青衣宫女终于忍不住,哭着道:“不是我家小姐偷的……是奴婢,是奴婢偷得,杀奴婢便是!”
她扑跪在地上,卯足力气磕头,还不等楚流璟看过去,便被春桃死死按了下去。
谢落梧在浣衣局一直被苛待,如今这个小宫女豁出命来护自己,只觉心酸。
她咬紧牙关,复又抓起方才被李公公夺下的棒槌,朝着周嬷嬷便猛砸过去。
周嬷嬷骤然被袭击,躲闪不及,白白挨了几下,口中“哎哟”直叫。好在谢落梧一直饿着肚子,力气使不出来,春桃又护的及时,周嬷嬷这才没落得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王爷!您要为老奴做主啊!谢落梧当着您的面尚且如此,可见她平日里在我们这浣衣局有多嚣张跋扈啊!”
周嬷嬷捂着耳朵,哀叹连连。
谢落梧却微微探过脸去,阴森森说道:“我来浣衣局才三天,有两天是昏迷状态。”
楚流璟点了点头:“本王觉得谢落梧说的有道理。”
谢落梧缓缓回头,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眼。又见楚流璟今日一袭墨蓝锦袍,玉带束腰,如此正派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是压不住的纨绔浪荡。
她冷哼一声,“装货。”
楚流璟表情一僵,好一会没有从这两个字中反应过来。周围的宫女更是被骇破了胆,生怕楚流璟迁怒,抖做一团。
就连周嬷嬷也顾不上被谢落梧打肿的脑袋,连声讨饶:“王爷,谢落梧她刚来没几天,您大人有大量,可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楚流璟看向周嬷嬷,“方才不是说谢落梧已欺压你们许久?”
周嬷嬷一怔,一头汗水猛地出现,她连忙改口,“老奴年纪大了,记差了人,可这谢落梧偷窃太子妃娘娘的玲珑玉佩,确是有其事啊!”
“谢落梧,她说的可属实?”楚流璟突然矮下身来,微微侧头,直视她的眼睛。
谢落梧缩着下巴同他拉开距离,信口胡诌:“玉坠是周嬷嬷偷了,给她的情郎买老婆,眼下她对不上账,便要嫁祸给我。”
“老奴都五十了!哪来的情郎?”周嬷嬷气的脸色发白。
“呶。”谢落梧冲着李四那边抬了抬下巴。
李四一甩拂尘,羞怒道:“你你你……胡扯什么?”
周嬷嬷狠剜谢落梧一眼,“王爷,明明是这个贱蹄子,偷了太子妃的玲珑玉坠!”
楚流璟给李四使了个眼色,李四便躬身走到周嬷嬷身边,朝着她身上一探,便夹出一块通体碧绿的玉坠。
“什……什么!”周嬷嬷脸色大变,她哪里知道身上会搜出来这么一块玉佩。可她在深宫里呆了这些年,心思自然活络,当下便反应过来,这七王爷,要护谢落梧。
“王爷饶命!老奴记岔了!定是老奴看到这块玉佩,想给太子妃娘娘收起来!可老奴管的人太多,记岔了!”
说罢,周嬷嬷便胆战心惊的伸出手去,向李公公讨要那块玉佩。
李公公笑道:“奴才自会给太子妃娘娘送去。”
楚流璟见这边不会落下话头,浣衣局又脏的厉害,便撂下一句:“带谢落梧走,她偷了本王的玉坠。”
谢落梧:“6。”
谢落梧抱住胳膊蹲下,“你要杀就在这里杀,谁知道你是不是觊觎我的美貌,想先奸后杀。”
楚流璟动作一顿,望向谢落梧的目光里带了些不可思议。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般未出阁的女子,在众人面前说出的话竟如此粗鄙。
楚流璟压住怒意,极不情愿的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若想再死个几十次,我倒也不拦你。”
谢落梧顿时僵在原地,尔后心跳如擂鼓。
眼看着楚流璟大步走出浣衣局,她急忙喊住他:“好王爷!等等!”
楚流璟停住脚步,微微一笑。
谢落梧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掉身上的脏污,连忙跑过去,抱住楚流璟胳膊道:“我跟你走,但我有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