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今朝的这一句话让江苔花的心彻底落了回去。
她将粥盛出来递了过去。
“簪花节,越公子务必多加小心。”
越今朝抬眼盯着手里的热粥,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显得他接下来的话格外犀利。
“簪花节过后就是宫女晋考,甲等一名,乙等两名,丙等两名,你觉得你会在哪里?”
江苔花眨了眨眼,“当然是甲等第一名。”
越今朝听见这话表情露出点微末的异样。
“你倒是自信。”
他的这番话细细一想,不过是在说江苔花不知天高地厚。
大萧的女官制度是从开国时立下的,几经迭代这制度如同摆设,期间考的疯疯癫癫的更不知何许,无异于是女子的科考,但仍有许多人前仆后继地追赶,足以证明这其中的诱惑。
宫中的许多宫女甚至是由世家里精心挑选送到某位妃子身边讨巧,江苔花想从这些人里脱颖而出,胜算犹如蜉蝣撼树。
极其渺茫。
江苔花心下活络,翻了翻火堆,见烟子都往他那边飘引得这人呛咳几声,慢悠悠说道:“奴婢这不是有越公子指点,当然自信。”
她伸手挥了挥眼前的熏烟,“越公子这是风口呀,奴婢怎能让越公子坐在此处。”
江苔花虽是这般讲话,却丝毫没有起身的动作仍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越今朝坐在原地被浓烟又呛了几声后,唇瓣蠕动几下终是平静下来。
江苔花估量着时辰,将火石子都埋在下面,只要坐在一旁便能感受到暖意,就连膝盖处的伤势都被烤的的微微发痒。
越今朝往旁边倾了倾身子,“你为何认为我的指点能让你在这一群人中脱颖而出。”
为何认为。
预知梦里越今朝最后回了天都,他在大萧这么些年定是已经将此处摸透了,后面发兵才会如此的势如破竹。
就算梦中的某些事情自己知道的并不清晰,但她只要知晓结局就已觉得万分庆幸。
就算现下的越今朝对于大萧远没有后面了解,但晋考一事,他知道的,绝非自己这个小小宫女能了解。
可这些事情江苔花都不能说。
她只是望着越今朝那张脸,回忆道:“听闻越公子在天都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这样的人定是造诣极深。”
言之意下,这样的人,何愁不能教教自己。
越今朝的样子却像是对着这些马屁左耳进右耳出。
他只是笑道:
“做梦。”
江苔花大失所望。
她决心看越今朝在簪花节上被七公主好好折磨一番。
——
三月三,簪花节。
往年都在宫中举行的节庆今年却突然的换到了行宫。
江苔花将越今朝塞进了放行李的马车中,那地方又窄又挤,看着对方高挑的身子却只能蜷缩着坐在一旁,安抚道:“越公子再忍忍,从宫中到行宫不过一个时辰。”
她说完就将帘子拉的严严实实,转而走到萧纯雪的马车边上。
“公主,人就在后面跟着呢。”
萧纯雪听见这话后露出个满意的笑来,“你做事我是向来放心的。”
此话一出,莫过于在红玉的攀比心上又扎一刀。
在听到出发的号角吹响之后,拉着各宫主子娘娘们的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去往行宫。
江苔花的腿伤还没有好全,一个时辰的路程走下来额间早已冒起冷汗,她听见马车内萧纯雪不耐地嘟囔声,“怎么还没有到。”
怎么还没有到?
恨不得长出翅膀解放双腿的江苔花也想知道。
她在宫中左右不过两年,进宫后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陪萧纯雪在都城的朱雀大街上闲逛。
对越今朝的行宫一个时辰的路程也是她胡诌的。
面对萧纯雪的不耐,她忍者疼痛应付道:“就快了,委屈公主在忍耐一会。”
一句在忍耐一会霎时间让萧纯雪在枯燥的马车内燃起怒火,她扔出一盏茶杯砸中了与她车厢挨的极近的江苔花。
啪的一声,“欸!陛下,前面就是行宫了。”
江公公的声音从前往后传了过来,而萧纯雪扔出的那盏青花瓷色的茶杯猛地磕上了江苔花的锁骨处,她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惊呼,还不忘将即将滑落的东西接住。
行宫四面环水,夏日时乘舟而入,等大萧一入了冬,这宽阔的湖面上便会结上一层厚厚的寒冰。
听闻修建行宫是萧皇途经此处被这湖面吸引,便征集能工巧匠在湖面的中心处修建行宫,就连这的瓦片都是用琉璃瓦渡了一层金在盖上去,在冬日下被日头一照从远处的山头上看就是一座闪着金光的“金山”。
奢靡又瑰丽。
但行宫虽修建的宏美却远没有皇宫广阔,主子与奴才们的寝居也是有些脚程,所以主子们的院子中只会安排一两个贴心的伺候。
江苔花正猜测萧纯雪会将越今朝安排在哪时,狐皮做的帘子被拉开,马车内的热气从细小的缝隙中溜了出来,萧纯雪说道:“让红玉将越今朝带走。”
红玉。
江苔花诧异看去,便看见一道身影特地从马车的另一边绕了过来。
她趾高气昂地走到江苔花面前想撞开身子过去,却没想到碰上去是自己倒往后退了两步,反观江苔花是一脸无事人的样子。
这一记下马威没使成,红玉震惊地看着对方单薄地身影却连脚都未曾挪过。
“你!”
江苔花见红玉往后趔趄的样儿,嘲讽笑道:“我?”
她尚未猜到萧纯雪的下一步动作,而越今朝就这样被拉入此局,红玉是萧纯雪身边最为亲近的人,她的态度往往是萧纯雪的想法。
看着那道气冲冲的身影在靠近越今朝藏身的马车时却歇了火气,动作竟有些讨好,江苔花却松了口气。
只是在越今朝下车时望过来的一眼略有心虚。
江苔花在萧纯雪这场救风尘的戏中做着黑脸的角色,却又和越今朝同舟共济。
在宫中一心侍二主是大忌,江苔花又想活命又想出人头地,只能在这两方周旋出一条小道走下去。
她看着红玉带人离开了此处,而自己与萧纯雪一同在行宫的殿内赴宴。
江苔花站在萧纯雪的身后,见她气定神闲的坐在位置上,等宫中安排的歌舞一过便端着酒杯突兀地站起来说道:“父皇母后请留步。”
萧皇与皇后正准备离去的身影一顿,二人皆有些疑惑。
“纯儿?”萧皇不明问道。
萧纯雪却是有些娇嗔,“簪花节的玩法儿臣早就玩腻了,今天想玩点新鲜的,不知父皇同不同意。”
七公主嘴里的这句新乐子让众人不免被钓起了好奇的心思。
三皇子是皇后所出,被宠的无法无天,与萧纯雪在宫中的所作所为不相上下,又是个极爱玩闹的,在听见这话后急忙催促道:
“皇妹快说你想到什么好玩的了。”
皇后听见三皇子说话后连忙训斥道:“萧祯!不可无礼。”
萧皇却挥了挥手:“无妨,纯儿的性子古灵精怪,你说说你又想到了什么新鲜的。”
皇后只好又端坐回去。
江苔花的心也跟着急促跳动起来,就像是被蛛丝紧紧提起,却又往下坠着。
萧纯雪被殿内的人注视着,却将江苔花拉到身旁,她开口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呢,是我身边的宫女准备的。”
江苔花听见这话瞳孔猛地伸缩,她的手心冒出冷,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明白了萧纯雪的这一番话说出来之后,这场盛宴的中心就已然被拽到了自己身上。
如果她在众人面前揭了七公主的短,扫了皇帝的兴,即便这几日是簪花节不会处置,但回了宫中可就只能等死了。
江苔花被众人睥睨着,她快步走到中央处跪下,“回皇上,奴婢准备的此物还需稍作筹备一下,还望皇上给奴婢一点时间。”
额头抵着的冰冷砖石已有微微的湿意,是江苔花的冷汗打湿了它。
第一次如次近的接触大萧权利的最高点,江苔花的心不是恐惧,而是无法泯灭的兴奋。
萧皇见江苔花说话丝毫没有奴婢见的胆寒,倒是十分大方地同意了,“朕允了。”
江苔花站起身恭谨地退出了大殿。
脸上扯出的那抹僵硬的笑容迅速消失殆尽。
萧纯雪说的新鲜玩意是被红玉带走的越今朝。
江苔花被侯在外面的太监带到了偏殿,而守在殿门口的正是红玉。
看着红玉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江苔花迫切的想要知道萧纯雪究竟会做什么。
红玉在江苔花走近时握住了她的肩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公主让你把人推进殿内,让那些人——”
“簪花。”
若是尚未看见越今朝的江苔花或许并不明白红玉嘴中的簪花是何意,可当她推开殿内沉重的大门后,警惕的双眼瞬间睁大。
江苔花眼中的越今朝就像是一面蒙尘的宝镜,狼狈落魄时仍嘴上不饶人。
可现在的他躺在一处被无数鲜花缠绕交织的花床上,双手规矩的摆放在小腹处,穿着一层布料极其轻薄的纱衣,双目紧闭。
花床上的牡丹像是绚丽的枷锁,妖冶的芍药点缀其间,身下铺着的花瓣是高雅的莲花,而最夺目的莫过于越今朝的那张脸。
但这样摄人心魄的景色都被一顶月影纱所遮住,唯有露出的一抹缝隙只允许一只手放入其中,就像是美人半遮面一样。
江苔花的心在看见此刻的越今朝时骤然悸动。
不应该如此羞辱他的。
萧纯雪口中的簪花,是让大殿内所有人从那顶月影纱中肆意装饰他,让他像一样物件任人摆弄,修剪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江苔花隔着层朦胧的纱看向越今朝,起初微妙的心疼在此刻冷静下来。
她清楚的明白这样的羞辱一旦做了,不管自己和越今朝是否还有合作,在自己做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自己用不着在结局的时候死,想必越今朝清醒的时候就会杀了自己。
送越今朝出去,自己会死。
不送越今朝出去,自己也会死。
江苔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可她明白一句话。
死道友不死贫道。
于是她果断道:
“来人!”
“将我为皇上准备的东西抬上去。”